两个人僵持了几秒,人们放缓了脚步,纷纷侧目看热闹。
陈知临松了手,正正衣领,目光依旧凌厉:“道歉。”
对方着急离开,也自知理亏:“好,道歉。大过年的,吵架晦气。”
陈知临得到了想要的回应,转身噔噔噔下楼;黎想还没从刚才的对峙中缓过神来,多大点事,真不至于。
来医院的人有几个能心情好?忍一时便过去了。更何况,他俩刚才那样牵着,一前一后,的确挡道了,不冤。
她小跑上了车,边扯安全带边柔声数落:“刚才生怕你们打起来,以后别这么冲动,人家也是急着上楼。”
陈知临不置可否,一脚油门驶出了医院。
“还以为你傍晚才会到呢,你不早说。”黎想刻意放软语调,希冀能浇灭陈知临的无名火。
陈知临没作声,暗想可不是么,提前打招呼她和陆安屿就能藏得更好些,以免被撞破。
这一路红灯,陈知临不得不频繁切换加速、减速。到了一刻,黎想终于忍不住启唇,用了软绵绵的撒娇语气:“你再这样开车我走回家了啊~开得我都快吐了。”
“陆安屿开车的时候,你会想吐吗?”
“什么?”
“我问,你坐陆安屿车的时候,会想吐吗?”陈知临死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凸起。
“陈知临,你抽什么风呢!”
“我女朋友一边和我冷战,一边和前男友叙旧情。”陈知临咬牙切齿,“结果到头来是我在抽风?”
黎想撇头望向窗外,不打算继续回应无理取闹的质问。她刚的确打算解释几句,又担心说多错多,反而显得刻意。她没来得及想好措辞,加上楼梯间闹得那出,更不想再火上浇油。
陈知临没等到回复,怒火又盛了几丈,烧得他脑袋发晕。“需要我提醒一下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吗?”他语气严厉,余光扫向黎想倔强的后脑勺,“嗯?说话!”
“大过年的,你有必要吗?你到了不能吱声?非要偷偷摸摸地站在那听?”黎想搞不清他的脑回路 - 为什么要凭几句闲聊,脑补出这么多戏?
“偷偷摸摸...”,陈知临重复了这四个字,“怎么?过年是什么免死金牌吗?道德允许过年和前男友调情?!”
“陈知临!”
导航正不断提示需在前方调头,提醒频率不断加快。
陈知临气急败坏地退出导航,随手将手机朝中控一扔,径直在居民小区门口的超市旁停下。
“为什么一直回避我的问题?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黎想气到声音都在发颤,换了个极其冰冷的语调:“沈确住院,我去看望她。陆安屿和她是老同学,同时也是科室的医生,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特意跟陈总您汇报或解释的。”
又来了,陈知临熟知这套话术背后的潜台词,冷笑道:“在老家就是好,见前任都可以光明正大。”
黎想受够了他的冷嘲热讽:“陈总有话直说。”
陈知临摘下眼镜,缓慢揉着太阳穴,“和你闹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他反思了自己的处事方法和思维模式,也重新理解了黎想口口声声需要的情绪价值。他试图找出问题的根源,发现它,解决它,打算带着解设心态去经营二人的关系。而现下,他恍然大悟:目标不同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步履同频?
“和他见了几次?”
“什么?”
“我问你,回家这些天,和陆安屿见了几次?!?”
黎想皱紧眉,又确认了一次:“所以这就是你这几天想的东西。”
“对!我每天都在想,黎想不回我信息是不是和陆安屿在一起呢???”他撇过脸,彻底失了理智:“睡了吗?”
黎想二话不说打开车门,留给他猛烈的一声“砰”,去他妈的。
户外的新鲜冷空气缓解了晕车的症状,黎想特意拐到一条狭窄的人行小道,避开大路。她脑子里来回咀嚼陈知临的话:他究竟当她是什么人?两个人在一起一年多,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吗?
新的矛盾牵扯出这一个多月的旧怨,变成一块又硬又臭的石头,压得她透不过气。
行人们都眉开眼笑,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之中。黎想越想越委屈,红着眼眶,偶尔被风吹落一两滴泪珠。她不停昂起头,用手扇风,大口呼吸调节情绪;耳边是家里老人们常嘱咐的:过年不能掉眼泪,晦气。
她觑见路牌,顺道拐了个弯,去爷爷奶奶家坐了会,连吃了两个新炸出来的糯米芝麻流心饼。饼外壳脆黄,内里白糯,一口下去酥香溢满口腔,混着流沙的黑芝麻馅,甜度刚刚好。
她一口口吃得很急,时常会被流心烫到上牙膛;“好好吃,和小时候味道一样。”
“慢点吃。”奶奶盯着油锅,举着长木筷翻面,“没人和你抢,怎么今天来了?也不提前打招呼。”
“正好路过,想你就来了呗。”
黎想磨蹭了好一会,气消了些,心里惦记着陈知临一个人在江城人生地不熟,正要给他拨电话,却接到了薛文倩的语音邀请。
“小陈都在店里等着了,你怎么还没从医院出来?”薛文倩语气有些不满,“一点都不懂事。”
“哦。”黎想反应过来,“马上。”
她调整好心情,再见到陈知临时笑容满面的,几乎看不出异样;陈知临亦是如此,举手投足间恢复了以往的涵养,视线投向她时也面带微笑,仿若刚才挑起事端争吵的是他的第二个人格。
“真不在店里吃?”临近饭点,薛文倩拼命留客。
陈知临摆摆手:“不打扰阿姨做生意了。我和黎想随便吃点,明天再在家吃。”
“好。阿姨明天好好给你露一手。”
街头巷尾的年味帮忙压制住了怒火,与此同时,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也不断提醒着: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
从「薛记」出来,两个人默契收声,各自双手插袋回到车上,生怕一不注意又引发新一轮战事。
黎想思绪放空,没主动提住酒店的事情,却选了几家有江城特色的饭店作为晚餐备选。
陈知临等了一路,终将车开到她小区门口,淡淡提醒:“到了。”
“你不吃晚饭?”还没闹够吗?
“开了一天车,累了。”他没撒谎,清晨六点出门,一路上基本没怎么休息。
“行,随你。”黎想下了车,爱咋地咋地。
怒气经久不散,却又敌不过东道主的自觉,冷战两小时后,黎想主动示好:【醒了吗?给你点外卖?或者我陪你吃点?】
陈知临秒回:【心里难受。睡不着,也没胃口。】
黎想反复读着这条信息,心跟着抽了抽。她耸耸鼻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段关系竟朝着愈发糟糕的方向发展,逐渐到了无法转圜的阶段。她心力交瘁,脑子里蹦出无数个可以试图挽救的措施,却无力实行下一步。
对方亦是如此,几分钟之后:【困了,晚安。明天见。】
黎想:【好好休息,晚安。】
她翻出一集广播剧,心不在焉地听剧里主角们调情暧昧,一心盼着快到甜腻的亲吻剧情,却被陆安屿的来电打断。
“我爸妈给叔叔阿姨准备了一些年货,你在家吗?在家的话我现在送过去。”
“在家。”
“五分钟。”
“行。”
她补了补眼眶周围的粉底,又往鼻头扑了点粉,见到陆安屿时不忘强颜欢笑,“好重!”
“海参,鲍鱼还有新鲜的海虾。”陆安屿觑着她,“你怎么了?”
“什么?”
“哭了?”
“没,过敏。”她不愿多谈,接过袋子便转身上楼。
陆安屿望着她的背影,忍了几秒,不自禁脱口而出:“着急上楼陪男朋友过年啊?”
黎想咻地转头,掷地有声的:“是!”
第三十章 我为昨天的话道歉
第二天,黎想天刚亮就醒了。
她赖了会床,竖起耳朵听房门外的动静。果不其然,薛文倩早已起床,正在忙里忙外拾掇屋子,时不时压低嗓音斥责黎康明:动作再快点。
记忆中的除夕总是漫长又喧闹。
依着惯例,黎想会在清早被薛文倩掀被子:洗澡,换新衣服,再被薛文倩的拖把,黎康明的鸡毛掸子撵得满屋子跑来跑去。
她帮不上忙,站哪都像是添乱的摆设,不得不一手勾一只拖鞋,盘腿坐沙发上发呆。等地板的水渍慢慢蒸发;看原本模糊一片的玻璃,明亮到彻底没了存在感。
她会和爸妈敷衍一顿午饭,提着大包小包去爷爷奶奶家报道,先吃一顿傍晚开席的年夜饭,再赶去外婆家进行下一场。
当新年钟声敲响,窗外是噼里啪啦的热闹,屋内洋溢着老母鸡汤的香气。大人们总算肯离开麻将桌,迫不及待舀一大勺滚烫的鸡汤,浇淋到黄灿灿的糯米锅巴上。“滋啦”一声,锅巴变软膨胀,缝隙里沾满了油花。
刚泡上的第十秒是品尝的绝佳时机:锅巴还保留原有的干脆,却浸上了鸡汤的鲜美。每每这时,黎想顾不上说话,一口气吃完,再赶忙补一小块锅巴,嘴里念叨着好香。
工作之后,黎想也试过自己炖一锅鸡汤,泡锅巴吃,却再也砸吧不出小时候的味道。
雷打不动的过年流程在外婆去世那一年戛然而止。
都说老人是家里的主心骨,老人一走,家也散了。薛文倩和弟弟妹妹因为外婆的丧事闹到不再往来,除夕夜活动也自然而然精简为一场饭局。而今年,薛文倩更是自作主张将年夜饭局限在小家庭范围内:省事、省心也省得陈知临尴尬。
可是...现在这情形,年夜饭该怎么吃呢?
黎想翻了个身,窥见干干净净的手机屏幕,知晓战火还未停歇。她没有和人一而再再而三冷战的经验,憋闷逐渐凝固成一块冰砖,堵在那,冻结了情感的阀门。与此同时,理智开始频繁冒头,帮忙分析利弊,最终摆出了一道棘手的选择题。
黎想思忖好几分钟,缓缓按下发送键:【醒了吗?】
对方立马回拨了一通电话过来,喘着粗气:【我在健身,你醒了?】
黎想喉咙应一声,语气温和,夹杂些刚睡醒的懵懂,听上去软糯糯的。
对方亦上扬了语调,“今天什么安排?我几点去你家拜访叔叔阿姨比较合适?”
黎想顿了几秒:“我陪你在市区逛逛,下午再来家里吧。”
“行。”
今日阳光明媚,风力却不小。
黎想戴着白色毛线帽,系了条浅咖色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大眼睛。陈知临则换了件高领粗麻花条纹白毛衣,衬得轮廓柔和些许;他走在她身侧,时不时指着不远处一栋栋建筑,问东问西。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顾左右而言他,一扫前一日的阴霾,却会在视线交汇的一瞬同步挪开。佯装无事的每一秒都格外煎熬,他们没有牵手,甚至保持了一臂的距离,吐出的气息饱含了不难察觉的低迷。
陈知临揉了揉眉心,缓解眼球的酸胀。他做了一夜噩梦,梦里是歇斯底里的争吵和无休无止的讨伐,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客户会议还要费心力。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清醒的时刻并没有解脱轻松的感觉,反而觉得心更沉了些,一股脑扯着他继续向下坠。
他一贯厌恶失控感,更讨厌亡羊补牢的无济于事,而当前的局面完全无法靠他一人之力转圜...很累。
“早饭想吃什么?”黎想拽了拽围巾,露出红润饱满的唇,“很多好吃的店铺昨天都关门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去江边寺庙吃斋。”
她眨巴着眼,睫羽微颤,鼻头被冻得红红的。她一反常态得温和,甚至温和得有点见外。
陈知临垂眸注视着她,心念一动;他慢慢俯下身,唇轻轻碰了碰她的。两个干裂起皮的嘴唇摩擦出磕磕绊绊的触感,他后撤一寸,打量着黎想的反应,捕捉到她眸光里的不忍和眉宇间拧结的沮丧,心跟着揪到一起。
他重新覆上去,探出舌尖全然侵入,扫荡内里的每一寸软壁。他不明白,唇明明这么软,为什么从不肯为他妥协,总能冒出一句话气到他脑仁疼。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他不断加重力度,啃咬、碾磨,试图凭借每一次的呼吸交换释放些怒气,好让他忘记心底不断冒出来的声音。他双手箍住她面颊,不准她闪躲或后退,“黎想”,他咕隆着:“我真的不想和你一直吵架。”
黎想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觉下颚被他捏得生疼。她几次试图掰开他的手,反而遭到更凶猛的报复。到一刻,她不得不狠狠咬住他下嘴唇:“陈知临,你捏疼我了!”
陈知临忙松开手,“对不起。”
“没事。”
清晨的斋搂冷冷清清,菜单上可供点单的选项更是少了一半。
黎想点了两份素面,一份素锅贴,特意挑了临窗的位置 - 可以边晒太阳边欣赏江边美景。
她并没什么胃口,小口唆面,多数时候都靠喝面汤回暖。陈知临亦是如此,寥寥动几筷子,一次只挑几根面,解释着:“胃不太舒服,不饿。”
两个人食不知味,细嚼慢咽着口腔残余不多的食物,试图将那些不断回绕到舌尖的话一并咽下。
江风钻进木窗的缝隙,直往人脖颈里窜,凉飕飕的。半小时过后,斋搂依然冷清到只有他们一桌,服务员们更是不见踪影。
黎想不断拨弄碗里的青菜,随即放下筷子,率先启唇:“我们好好聊聊。”她希望两个人不要再吵架、互怼或是说些言不由衷、戳心窝子的话增加伤害值,而是面对面心平气和,说些心里话。
陈知临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摘下眼镜,双手搓了搓脸,艰难开口:“我打算明天开车回去。”
黎想听懂了:“不好意思啊,大过年的,折腾你来回开了近十个小时的车。”
陈知临并不意外她的反应,盯了她十几秒,方才撇头望向别处。
仿佛一旦过了天真的年纪,人所有成长时期搭建出来的信念都会随之缓缓坍塌。哪有那么多天长地久,抑或至死不渝的爱情?又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呢?
毕竟「愿意结婚」已经算成年人爱情的最高境界了,没人会傻到较真「非你不可」。
黎想很欣慰,她终于在这件事上和陈知临达成了共识:人活数十年无非图个开心,没必要浪费心力深陷在一段内耗的关系之中。
陈知临食指敲击着桌面,目光停留在滚滚江面,迟迟没有挪开。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不断斟酌这个决定,可就算和黎想亲吻的时候,理智依旧牢牢占了上风:他拼命想要抓住的姿态可真丑啊...丑到他都有点厌弃自己。
所有摇摆都源于内心的不坚定,不是吗?他工作多年,早练就出看透客户内心的本领,却唯独看不透黎想的。与其这样,不如放了,不是每个项目都能如愿完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