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轻轻松过了家长关,亦默契地和各自家人达成一致:恋爱仅限两个人,外人少掺和。
“和他在一起很舒服。”沈确终于抢到个车位,眼疾手快地停稳,解开安全带:“不用刻意讨好,更不用内耗反思。我们现在遇事都摊开来谈,我闹一闹,他哄一哄,等我冷静下来再和他认真讨论问题出在哪。”她顿了几秒:“不过暂时不考虑结婚,太麻烦。”
黎想自己都没琢磨明白这些,更不知如何发表意见,“怎么开心怎么来。”
沈确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的确,说不定过段时间我辞职当背包客去了。”她最近受到几个旅游博主们的影响,奇怪的念头层出不穷:“干脆去澳大利亚喂半年羊驼,赚的钱刚好够生活费。”
“你正好天天和羊驼互相吐口水。”
“哈哈哈,迟泽也说每天看我现场直播。”
沈确今日预定了家淮扬菜系的饭馆。
典型江南水乡装修风格,素雅清冷,却不做作。台桌间隔较宽,拉远了客人们之间的距离。菜式摆盘精致,份量适中;大家多奔着清炖狮子头,藤椒白水鱼和海参米锅而来。
黎想的职业病犯了,始终留意着服务员的招待话术;甚至根据门口的等位人群,餐桌数和营业时间,大概算出了翻台率。
“你看什么呢?”沈确拍拍她肩膀:“都有打算要开分店了,还跑来面试干嘛?”
黎想挪回眼神,耸耸肩:“还没彻底想明白。我这人傲娇,不想弄得像只剩一条路可以走。那样听上去很惨:走投无路,被迫创业。”
“哈哈,你真的好喜欢加戏。能选的多了去了。”
“得选真正合心意的。”
“那陆安屿呢?在选项范围之内吗?”沈确挑挑眉。
黎想不假思索:“不在。”
“他听了又得哭。”
“哈哈哈,他说不管我去哪都跟着。”黎想一手托腮,眸底淬了些光:“其实我不需要他迁就我。不如两个人一起有商有量,选最适合两个人发展的路,看看能一同开辟出什么样的风景。”
“哎哟喂,我真该录下来给他听。”
等迟泽一到,桌上谈论的话题自动变了风向。
迟泽主修园林设计,不算室内装修的专家,却多少了解这个圈子:“我有几个朋友,在江城做室内设计。”
黎想转眼保存了一堆号码,感叹着:“万里长征一步还没迈,我已经能预见到未来的困难险阻了。”
“真做了说不定会发现没那么难。”迟泽今日穿着板正的衬衣西裤,没了之前见面的休闲范,正气了不少。
他说话时总不自觉侧对着沈确,不时夹些菜到她碗里,荤素搭配得当。沈确假意嫌他啰嗦,心里却甘之如饴。
黎想甘心沦为看客,不由得思考:究竟什么是好的感情呢?
小时候,她的标准很简单:能玩到一起,吃到一起,聊到一起。长大后,生活几乎被工作填满。待夜深人静,她只想舒舒服服窝在一个人怀抱中,说些有的没的。到一刻,倾谈和笑意冲散了白日积聚的烦闷,转变成能量倒流入体内。她再心满意足地躺倒,听着枕边人的呼吸,睡个好觉。
一顿饭吃完,黎想几乎忘了此趟来申城的正事。她笑称昏了头:“我明天还面试呢!结果跟你们聊的全是店铺和装修,弄得像马上要开业一样。”
沈确装腔作势地端起茶杯:“那就预祝你明天顺利通过面试,再早日开业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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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面试结束,黎想第一时间给陆安屿发了条信息:【搞定!】
对方回拨了通电话:“搞定是什么意思?”
黎想思忖几秒:“就是我顺利完成了面试。没有卡顿,没有冷场,聊得很开心。不过暂时不知道结果,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然后呢?”
“然后我要和沈确好好过个周末,吃饭逛街。”她咯咯咯笑着,身心通畅。
这大半日,她连着面了四个不同级别的面试官,从未来直属老板到部门领导,再到部门内平级的同事;不停回答同一类问题 - 未来三年或五年的职业规划?职业发展兴趣和方向?
她事先准备了一些说辞,充分结合了兴趣和技能点,说到最后却总觉是在信口开河,不够真诚。她在不断给人口述一副场景的同时,也在心中临摹出真正想要的未来,甚至开始憧憬: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还能开拓版图?做大做强?
陆安屿多少受到她感染,也闷声笑着。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不停拍打着话筒。他没有追问她的决定,“好好玩,周日晚上我去接你。”
黎想特意卖了个关子,打算等见面再和他好好聊聊,“我爸会去车站接我。”
“那可不行,我接。”
“要么你和我爸打一架?”黎想笑着打趣,“出站了,先挂了。”
她挂断电话,脸上的笑意还没收,不忘在群里和黎康明打招呼:【陆安屿说他去接我哦。】
黎康明没及时回复,倒是薛文倩瞬间冒泡吐槽:【你想让你爸接都没空。他昨晚宿夜未归,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黎康明:【今晚我回家,昨天事情太多了,货主们差点拿刀砍人,真头疼。】
黎想:【??注意安全啊!】
薛文倩反倒见怪不怪:【回家晚的话别吵醒我。】
黎康明:【遵命,老婆。】
黎想懂事地收声,围观爸妈在群里打情骂俏,唇角跟着上扬。春风和煦,她漫步在熟悉的街头,脑海中频现过去几年在这只身打拼的场景。
换个玩法吧,她想,说不定会有更美的风景。
第六十一章 打算什么时候通知我?
黎想抵达江城时已近晚上八点。
她随着人群一路下坡到检票口,瞥见左手侧停车场长长的打车队伍,索性改步行回家。
陆安屿傍晚时分说临时有一个重要手术,不能来接。黎康明则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薛文倩正午的三个@都没回复,简直是在雷区蹦跶,作死。
黎想收藏了薛女士发来的「磨刀霍霍要砍人」.jpg,主动冒了个泡:【我到了。】
薛文倩秒回:【回家早点睡觉,今天店里忙。】
黎想:【需要我去帮忙吗?】
薛文倩:【不用,你回家躺着。】
从火车站到黎想家小区是一条横贯江城南北的主干道。
这会晚高峰还没过,汽车堵在路上,车尾灯连成一条红艳晃眼的虚线,颤得人眼晕。电瓶车和自行车争分夺秒地穿梭其中,喇叭声此起彼伏。
黎想今日颇有闲情逸致,不慌不忙,纯当饭后散步消食。她还特意多拐了个弯,绕到陆安屿家小区后门买了杯水果茶。她进了屋,胸中翻涌着和人交流的欲望:聊聊她的大计划、新决定、思考的过程,以及对未来的畅想。
可现下,屋子空空荡荡,没劲。
陆安屿:【到家了吗?】
黎想暂停音乐播放,按下拨号键,“刚进门。”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吵嚷尖锐,陆安屿嗓音里透满疲惫:“我刚出手术室。”
他一贯不喜欢和黎想聊医院的事情 - 负面消息占多数,容易影响心情。今天却多聊了几句:他临时被叫去参加的是一场子宫卵巢全切的手术。病患还没到三十岁,平时工作忙,加上本就月经不调,便没把异常出血当回事;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
“什么病?”大抵是心理作用,黎想觉得小腹也抽疼了一下。
“子宫内膜癌。”
“哦。”
黎想咕噜噜嗦着果汁,芒果橙汁甜中带涩,还有些酸楚,不如西瓜汁那般甜腻。她盘腿靠在贵妃榻上,闭上眼静静地听。
陆安屿的音色偏低沉,今日还多了点暗哑,时常伴随着隐约的惋惜。
“你得定时体检知道吗?”陆安屿列了一长串体检项目,紧接又像问诊般:“上次体检什么时候?最近还心悸吗?这两天抓紧时间做胃镜,别拖。hmm...我得再给你约个肠镜。”
“你好啰嗦,你现在变得比我爸还啰嗦。”
陆安屿突然顿了几秒,“那个…”,他主动起了个头,却没了下文。
“什么?”
“没什么。”
陆安屿似是拿远了手机,改和其他人交谈,声音模糊且断断续续;几十秒后才重新对着话筒:“黎想,我这还有点事。你早点睡,晚安。”
“哦...”
黎想躺床上做了个面膜,原打算等爸妈回家聊会天,没成想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她再睁眼时,刚过六点半 - 薛文倩的太极时间。
“妈!”她闷在被窝里喊了一声,笃定薛女士正聚精会神地打拳,便直接跳下床。她刚迈出房门就察觉出不对劲:家里太安静了,安静到像是只有她一个人。
黎想扫视全屋,呼喊出的“爸妈”始终掷地无声,心脏突突乱了几拍。
“喂?妈?你去哪里了?”
“在医院呢。”薛文倩不痛不痒地回应。
“谁住院了?”黎想脱口而出:“我爷爷?高血压又犯了?”
“没,你爸。”薛文倩语气平静又讥讽:“打架,被人砸破头,外加鼻骨骨折。”
“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在外地忙着呢,免得分心。”
“…”黎想有点恼,不懂大人为什么总会自作主张地报喜不报忧。
她骤然又沦为家庭边缘化成员,连每天知晓的信息都会被人千筛万选。被瞒在鼓里的感觉非常糟糕,一旦发现实情,人会陷入负疚和懊悔之中,万一呢?万一有更严重的情况出现呢?
薛文倩倒没当回事,又强调了一遍:“放心,你爸没事。”
黎想并没能释怀:伤势再轻,不也去医院了吗?“需要带什么?我收拾好就过去。”
“不用,都买了。八点来吧,待会儿医生查房。”
黎想心烦意乱:“行,我带早饭。”
“给小陆带一份,他昨天忙了大半天。”
黎想听着薛文倩的嘱咐,怒火又冒了几寸:陆安屿什么情况?居然不第一时间告诉她,还帮忙瞒着?她胡乱地往帆布袋里塞了些日用品,包括黎康明惯用的老式剃须刀,某一下没留意,被刀片划破了指腹。
伤口很浅,只伤及表面,渗出丁点血迹;却带来持续的、难以忽视的刺痛,一下又一下,加重了她对陆安屿的怨气。
她打了辆车,瞥见干干净净的对话框,暗自下着最后通牒:还有十分钟到市立医院,陆安屿最好在这之前坦白从宽,否则后果自负。
很可惜,对方并没能心灵感应到即将来临的暴风雨。黎想下了车,一路小跑到住院部,心里暗骂着:好啊,好啊,好你个陆安屿。
楼内的消毒水味浓度极高。
黎想下意识屏息,一眼瞥见病床上嬉皮笑脸的黎康明,在床沿正襟危坐的薛文倩,以及站在床尾,正笑眯眯陪聊的陆安屿。
“爸,你怎么了?”黎想特意无视他,径直走到床边,瞧着纱布上渗出的血迹,管控不好语气:“你几岁了啊?学人打架?”
黎康明自知理亏,全凭傻笑缓解气氛,插科打诨:“误伤,误伤。”
薛文倩拽着她坐下,帮忙数落:“可不么,越老越不让人省心。关键吧,都不知道是被谁砸的,真是亏大了。”
黎想重重地放下三碗小馄饨,下意识搓搓手指,缓解塑料袋勒出来的痛楚。“什么情况?”
薛文倩努努嘴:“你问他。”
黎康明压根不愿再提这件事,又不光彩,更何况未来女婿还在场,多丢人...可又实在敌不过母女二人凶巴巴的眼神,秒怂:“那我再说一遍?”
村长前一日带几位朋友来水果市场采购,说给外地朋友尝尝当季的新鲜水果。黎康明他们虽然摸不清对方的套路,却都笑脸相迎。对方也算大方,一眨眼的功夫挑了十箱蛇果,十箱砀山梨,转身跑到草莓摊铺那转悠。
对方边吃边挑,毫不客气。黎康明看在眼里没打断,只拍拍货主的肩膀:由着吧,他哪怕吃撑死了,也吃不了几块钱。
的确吃不了多少,可草莓娇嫩,架不住对方挑挑拣拣时的力度,没一会儿的功夫,表面多有了挤压的痕迹。货主心疼得不行:运货这一路,他不敢踩油门,不敢急转弯,开得跟龟孙子似的,生怕有个碰撞。这下好了,全给这货捏坏了。
“你轻一点。”货主忍不住提醒:“每一箱草莓都是我精心挑选的,肯定没问题。我们家不卖烂草莓。”
对方充耳不闻,粗鲁地挪动纸箱,手突然一滑;一箱草莓刚好面朝地,摔了个稀巴烂。他佯装抱歉地耸耸肩:“不小心的,不收钱吧?”
货主见状急了,撸起袖子,怒斥着:“你别糟蹋我果子!不买滚蛋!”
对方无所顾忌地往嘴里扔了个草莓,说话时唾沫星子和草莓汁四溅:“我买你们这么多水果,为了几颗烂草莓跟我跳脚?”他连呸好几口:“你们家草莓一吃就是大棚里出来的,不香,也不甜。”
货主气汹汹走上前,用力推搡一下:“滚!别他妈在我面前晃悠!”随即蹲下身,心疼地挑起还能吃的草莓,“妈的,都砸坏了。”
对方不是好惹的主,顺手捞起门前的扫帚就想打。黎康明敏捷地挡住,不小心背部挨了一棍,结结实实,疼得他龇牙咧嘴。
货主见状,顾不上收拾草莓了,直接挥拳,另外几家货主也忙上前帮忙。村长那边跟了几个村民,一群人蜂拥而上,战事火速升级。
黎康明夹杂其中,进退两难,拉架不成反而被人揍了好几拳。某一刻,不知谁捡了一个空酒瓶,不偏不倚砸到了他头上。
他说话时神情轻松,眼神闪着少年混不吝的光,“妈的,要是给我逮到...”
黎想越听越火冒三丈:居然还打群架?!
薛文倩又听了一遍前因后果,怒火只增不减:“我真应该大义灭亲,报警抓你进去拘留十五天,让你们这些人影响市容!让你瞎得瑟!”
黎康明不敢顶嘴,随手端起一碗小馄饨,颔首招呼着:“小陆,快吃早饭。”
那碗馄饨停在黎想面前,离陆安屿隔了一米的距离;黎康明眼神示意黎想帮忙接,不料她撇过头,改看别处。
陆安屿忙不迭躬着身子,探出双手:“谢谢叔叔。”
他捧着小馄炖,却没敢吃,视线在黎想气鼓鼓的头顶打转。可他能怎么办呢?一边是黎康明,一边是黎想,真难啊…
“我去店里了。”薛文倩见时候差不多,“黎想,你别守在医院,你爸本事大,能照顾好自己。”
黎想双臂交叉挽在胸前:“我再陪一会。”
“不用,你歇歇。”薛文倩嘱咐完,转而对陆安屿露出笑容:“小陆,辛苦了。快回家补觉。”
“嗯,好。”陆安屿敷衍着,暗想他可不能走,刚不经意间捕捉到黎想的目光,怒火汹汹,差点没把他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