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递给她小熊的顾应昭，他有些无措，却又很努力的想哄她开心。
那时的他双眼机敏而明亮，和今天看到那坐困愁城的双眼全然不同，今天那一双郁愤的双眼始终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夜色大概是有什么魔力，白天她明明都决定卸载提问箱了，心却比脑子快，手指一动，直接又点了进去。
【你今天好像不开心？】
用新回答覆盖掉昨天的最后一句后，孟湘南静静地将手机放在一旁等待回复。
她心底湍急的水流此刻平静了下来，不再像昨天一般澎湃。
而另一头看见这条新消息的陆承寂却陷入暗涌。
他很清楚，这是一个女孩对顾应昭的关心，并不是对他。昨天察觉到对方有可能是个女孩后，他就已经不打算再跟进这条本就意义不大的线索。
他还不至于不堪到利用感情。
可这世界上的所有奇妙的事都讲究一个时机。
时机是恰好垂在夏娃面前的殷红苹果，是落在告白者嘴唇上的雪花、是溺水者沉没前抓住的漂木。
是此刻在他手机中的一句关心，它来得不巧，又来得正巧。
陆嘉显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提交了一个新问题。
【是有些不开心。】
孟湘南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新消息，想了一会，添加了新的回复。
【是睡一觉就能忘记的事？还是棘手的事？】
【两者都不是。】
这个答复让孟湘南犯了难，正想着怎么开解他，一条新的消息出现在他的留言板上，对方似乎不满提问箱这种实时覆盖的聊天机制，将聊天的地点换到了更方便的留言板。
【有什么治疗不开心的秘诀吗？】
【似乎没有。】
孟湘南实话实说，她发现虽然用文字交流避免了说话磕磕巴巴的情况，但一面对他，她平时在文字上跳动的思维就变成了卡住的齿轮，只会发出尴尬的声响。
【或许有，是我想不到。】孟湘南找补了一句。
这个回答却反而让陆嘉显笑了，直觉告诉他，她似乎不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或许还可能是个悲观主义者。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只是猜测。】
又是像昨天一样的回避，陆嘉显的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的敲了两下，这个女孩也未免太小心翼翼了。
还没等他输入下一句，那边就又发过来一条。
【等我想到了开心秘诀再告诉你吧，每一天都会是新的一天，希望你明天会开心一点。】
孟湘南发送完留言后，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头，她觉得自己聊天的水平约等于“多喝热水”。
可对方的回复却让孟湘南的心一瞬间明亮起来。
他说：“嗯，希望你也是。”
第十一章 又是那个可爱的小鸟图标
喜欢是一种很简单的感情。
对孟湘南来说，喜欢是一种甜中带酸的糖，喜欢是想要看到对方的笑容。
喜欢可以把秋天的落叶变成飘雪，让上学路上的水泥路都变柔软。
沈如琢在校门口又见到了孟湘南，今天她没有迟到，还来得格外早，手上抱着一个纸箱子。
“早！小南，需要帮忙吗？”沈如琢见那个纸箱子比她的头还大，忍不住想上前接一把，孟湘南却身子一歪，躲开了。
“谢谢，不重的。”孟湘南有些紧张，纸箱没有封口，她不希望沈如琢看到里面是什么。
“那好吧，校庆八点就开始了，你和曾絮记得早点来。”
还好沈如琢并没有好奇她抱的纸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孟湘南腾出一只手把翘起来的纸箱封口往下按了按，脚步轻快。
校庆在八点准时开始，绿茵场里望过去乌泱泱的全是白色校服，孟湘南和曾絮所在的六班和沈如琢、陆嘉显所在的七班挨在一起站成长长两列，而顾应昭所在的十班却在很后面，孟湘南几次回头遥望，都没找到他在哪。
一群头衔、官职一大串的领导陆续发表完讲话，又是校庆纪录片的播放，两个LED屏都是给嘉宾领导看的，站在后排的学生什么也看不到。各个年级的方阵成员趁着纪录片播放的时间悄悄在操场的另一头陆续集合，孟湘南也跟着曾絮悄悄从另一头绕到了主席台后，这里早就摆好了麦克风，接好了音响。
随着校长的最后一句祝词结束，在礼花声中，启星中学的百年校庆正式拉开序幕。
“一百年来，无数英才俊杰从启星扬帆起航，走向梦想的旅途……”
曾絮字正腔圆、慷慨激昂的念着稿子，孟湘南在一旁负责播放歌曲，她稍稍转头看了一眼方阵入场的地方，终于看到了顾应昭，他站在第二排，穿着篮球队的队服，看上去很精神。
“首先出场的，是高三年级的‘璀璨人生’献礼方阵！”
随着曾絮的介绍，方阵队踩着音乐节奏入了场，孟湘南在一旁抿嘴笑。
“璀璨人生”这么过时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沈如琢取的。
沈如琢就在第一排，他抱着一副有他一半身高的卷轴，和学生会的几个主要干部一起大步流星的走了上来，几人拉开卷轴。
是一幅龙飞凤舞的题字，写的是狂草，孟湘南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北城艺术博物馆赠礼，贺启星中学一百周年庆！”曾絮照着沈如琢给的稿子念，孟湘南凑过来看了一眼。
北城艺术博物馆的副馆长就是沈如琢的父亲沈清。
这份礼以高三学生会的名义送的，排场还真大……孟湘南满头黑线，台下乌泱泱的人群中传来兴奋的喝彩声，一听就知道是从高三年级那边发出来的，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沈如琢从背后又掏出来一幅……
“何崇文贺启星中学一百周年庆！”
卷轴被两个学生拉开展示，是一幅写意水墨画，画着一只独立山水间的仙鹤，几个人捧着两个卷轴上台来送给校长。
孟湘南看向一旁的校领导们，一个个都喜出望外，连沈墨也不例外，他看都没看自己哥哥题的字，伸手就小心翼翼的接过何崇文的画。
孟湘南记得，何崇文是国画大师陆洲唯一的徒弟，虽然成就始终无法超越陆洲，但也是蜚声国内外的画家。
“何崇文是我们校友吗？”孟湘南小声问曾絮，可曾絮也只是摆摆手表示不知道。
孟湘南看向嘴角都快咧到耳朵的校长，随即否定了自己刚刚的猜想，这显然是一份他意想不到且远超预期的惊喜。
打头阵的沈如琢退场后，献礼方阵第二排的篮球社和第三排的街舞社表演了短暂的舞蹈，结合了运动的元素，孟湘南发现李彩妮的舞伴原来并不是顾应昭，而是他的队友。
等她回过神来，献礼方阵已经开始退场了，曾絮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她迅速切换到高二年级的入场音乐。
高二年级也是各展神通，出尽风头，当孟湘南看到高二某个班的方阵中有人表演喷火时，顿时觉得刚刚沈如琢那一套骚操作也不算什么了。
校庆兼校运会开幕式圆满结束时，一整个上午刚好过去，午休铃响，干饭的冲向食堂，教职工们开始布置绿茵场和篮球场，为下午的校运会各项目做准备。
“卧槽！你看了刚刚那个喷火的兄弟没有！是不是假的？有机关道具吧？”一直到走出绿茵场很远，曾絮还不敢相信操场上有人喷火这件事。
“听说那个学弟是从小练武术的。”刘小桃从一旁冒出来，挤进孟湘南和曾絮中间。
“练武术也不能会喷火吧？”曾絮有些不耐烦，伸手又把孟湘南拉到自己旁边来。
“说不定人家师傅就会这一手绝技呢？”刘小桃撇撇嘴，“反正我觉得喷火比沈如琢那又是书又是画的带劲儿！”
“你爱看卖艺你可以去庙会看个够。”曾絮垮了脸，拉着孟湘南就走，甩开了刘小桃。
“小桃说话不过脑子的，你干嘛较真？”孟湘南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刘小桃。
曾絮正色：“沈如琢人是老土了一点，但一直很用心的在做事，她那样说有点不尊重人。”
好像平时对沈如琢最不耐烦的也是你吧……
孟湘南在心里嘀咕，嘴上却不敢吱声。
两人走到教学楼门口，她借口要回教室拿手机，和赶着去食堂的曾絮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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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看见何崇文送的画，陆嘉显当时就黑了脸，这显然是他舅舅陆行云的手笔，原本只有沈墨知道他和陆洲的关系，现在只怕整个校董会都知道了。
午饭也没胃口吃了，在林荫道上站了一会，他打算干脆去知行楼的办公室睡一觉，刚迈步，手机就响了。
又是那个可爱的小鸟图标。
陆嘉显开始为昨天的行为感到后悔，他不应该和她交换心情。
氛围太过友善……很有可能促成一段孽缘。
这样想着，手指却已经点了进去。
【我带了我的开心秘诀过来，分享给你，请去学生会失物招领处的纸箱领取。】
开心秘诀……是什么招数？
陆嘉显一抬眼，他已经走到了知行楼的二楼，而失物招领处就在他的身后，这个点知行楼没有人，他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过去。
失物招领处原本是一间杂物间，空间很小，里面摆着一张长条桌，桌上都是一些无人认领的钥匙扣或者过期杂志等小东西。
纸箱在这些小东西面前显得格外突出，绝不可能认错，平时也没什么人会来这里，是很好的“交易”地点，她很机灵。
陆嘉显用手拨开纸箱盖，映入眼中的是一只棕色的小熊公仔。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才伸手将那只小熊拿出来确认――小熊脖子上系的红色蝴蝶结背面破了一个洞，熊的屁股上缝过两针。
是他小时候的玩具。
第十二章 一只熊仔
陆嘉显看着手中这只有些旧、但很整洁的小熊玩偶。
窗外细密的环境声消失了，一切变得安静下来，陆嘉显的呼吸始终平缓，空气缓慢的流入他的肺，带着浓重的回忆气息，既而猛烈地涌进他的胸腔。
江映雪那间别墅里难闻的装修气味、走廊尽头那盏总是坏掉的壁灯、阴冷潮湿的地下室。
父亲的情妇总是罚他，有时是因为他没有睡午觉，有时是因为他吃饭吃得太慢，后来索性连理由都懒得找。他每天都被保姆打扮得整洁又精致，是因为爸爸那段时间常常过来，而只要爸爸一走，江映雪就经常用各种无理借口把他关进地下室。
地下室堆满了杂物，唯一的灯还是坏的。
他并不怕黑，他害怕寂静无声，在地下室里抱着小熊玩偶可以让好几个小时的禁闭没那么难熬，小熊玩偶只是他以前的众多玩具之一，被送到江映雪这来时，他恰好带着它。而后来这里只有小熊有着家的气息――他真正的家。
他的伙伴小熊会保护他、守住他的心。
后来，他把小熊送给了一个女孩，她突兀地出现在别墅里，连哭也不敢大声，像第一次被扔进地下室的自己。
现在这个玩偶又回到了他手中。
陆嘉显的目光在小熊身上停留了很久，它的玻璃圆眼睛倒映出他的脸，后来他对这些毛绒绒的东西再也没兴趣。
走出失物招领处，知行楼二楼除了他一个人影都没有，于是他拎着那只熊进了学生会办公室，把熊藏进了沈如琢的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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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湘南发完那条消息后就去找曾絮了。
直到吃完午饭，才又看了一眼手机，校庆期间比较宽松，没人抓带手机的行为，曾絮直接就走在路上刷起了社交软件。
“周六有漫展！去不去？”曾絮把手机递到她晃了晃。
“太累了，不去。”孟湘南摇摇头，虽然校庆期间不上课，约等于放了三天假，但要刷的题可是一点没有少，因为校运会结束后就是双休日，昨天每个老师都是按着五天的量来布置作业的。
“你真没劲儿。”曾絮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臂。
孟湘南抿着唇，随便曾絮怎么磨她，从食堂通往足球场的林荫道落满了梧桐的叶子，北城的秋天总是来得比较早，但孟湘南的心却像停留在夏日的灿烂中。
昨天虽然只是短暂的在留言板聊了几句，但她很确定，顾应昭似乎一点儿也不反感她的小把戏。
他对和她聊天不反感，对她的关心也不反感，甚至能聊得有来有回。
这次几乎没有纠结、犹豫，孟湘南就决定了――再给被他遗忘的记忆打一针唤醒剂，她把当年他送给她的小熊送回给他。
“曾絮！”
两人快走到绿茵场时，迎面碰上了结伴同行的沈如琢与顾应昭，曾絮想装作没看见沈如琢，结果被对方当场叫住。
沈如琢问曾絮社团节招新有没有什么计划，之前还很维护他的曾絮眉头又浮现出不耐烦的表情。
同样的，孟湘南的勇气在她站在顾应昭面前时又逃逸了，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顾应昭的脸，眼神在他的一双大手上停留一秒，他手上空空如也，或许他还没有看到她的留言。
顾应昭听着沈曾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眼眸也自然的落在了孟湘南身上，她在发呆，目光落在一旁的草地上，小巧的鼻头微微出汗。
她好像总是这样安静，尤其是站在情绪特别外放的曾絮身旁，不笑的时候冷冷的，说起话来声音却很温柔。
像一支奶白的冰淇淋。
顾应昭莫名觉得有些口干。
“对了，这个还给你。”
冰淇淋说话了，顾应昭看向她摊开的手掌，上面躺着一只U盘。
“你一直带在身上的吗？”顾应昭双眼弯起，接过U盘，金属表面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温度。
“没有，就……就今天。”孟湘南鼓起勇气看向顾应昭，试图在他的表情上读出一些蛛丝马迹。
顾应昭嘴角和眼睛都弯成好看的弧线――还是像平时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孟湘南抿了抿唇，一旁的沈如琢又成功耗尽了曾絮的耐心，后者拉着孟湘南就走，孟湘南回头看了一眼顾应昭，他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最后只是笑着冲她挥了下手。
沈如琢不自觉伸手推了下眼镜，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句话让曾絮烦了。
顾应昭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这位学生会长什么都擅长，就是情商方面像块木头，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每次和人聊学生会事务时都会让人感到“压力山大”。
两人原本就是半路碰上，一起往知行楼去，走到楼下时，沈如琢看见了刚从知行楼出来的陆嘉显。
顾应昭显然也看见了，他的眼角眉梢迅速的攒起一股敌意。
陆嘉显的目光也直直的看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们俩的确长得非常相像，不论是身材比例还是骨骼轮廓，不论他们喜欢与否，不论内里的灵魂是多么千差万别。这都是血缘和基因为他们编写的设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