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谌靠在窗沿远眺夜色,秋天悠悠钻进房间,跳上床沿。
长睫压住眼底的深邃,韶谌转身,将秋天抱在怀里。
“你认出她了?”
秋天眯了眯眼,回答韶谌的只有它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
“呵……”
韶谌自嘲似的笑笑。
又望向窗外的满目霓虹。
“你跟我一样。”
“……都被她丢了。”
-
翌日。
迟休埋在枕头里的头动了动。
翻过身,她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发懵。
从床上坐起,迟休眯眼看了看房门。
关上的。
她松口气。
应该没干什么。
走出房间,屋子里空无一人。
迟休视线疑惑地在器物上游走。
昨晚还没怎么注意,今天仔细看,家具器皿是清一色的冷色调,让人心生雅静。
但莫名冷清。
迟休简单收拾一下自己,找到手机,韶谌的消息停在一小时前。
―锁门
―钥匙在茶几上
迟休回过眼,在茶几上发现一串钥匙。
迟休:怎么还你?
韶谌:扔了吧
迟休:……
迟休拿起钥匙,被沙发上忽然滚动的抱枕吓一跳。
定睛一看,一只橘猫悠悠舔了舔爪子,又乖巧地冲她喵了一声。
迟休瞳孔微震。
“秋天……?”
秋天仰头又叫了一声,像是应答。
迟休缓步上前伸出手,秋天亲昵地在她手边蹭了蹭。
迟休脸上闪过一丝诧色。
又心生疑虑。
秋天早在七年前被她弄丢了,现在眼前圆滚滚的橘猫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是韶谌在她十八岁生日送她的猫。
外婆走后,迟休在老房子收拾东西时,外婆养的名叫桂花的橘猫,在消失半个月后又自己找了回来。
迟休抱着它一起去了程家。
再后来,桂花因为年老,在迟休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迟休没有多大情绪起伏,只是默默掘好坟墓,再小心为它掩埋身体。
从程家搬出自己租房子时,桂花还陪了她好一段时间。
恍然之间。
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人。
然而改变从那年秋天开始。
韶谌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迟休的生日,跑来敲响她的门。
迟休记得那天正睡得迷糊,被敲门声扰醒,揭开蒙在头上的被子,酝酿的起床气找不到地方撒。
烦躁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橘猫。
橘猫看见她乖巧地喵了一声。
迟休愣了半晌。
抬眼,抱着橘猫的少年正笑得灿烂。
“迟休。”
“生日快乐。”
迟休讷讷点头,接过橘猫。
看着和桂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猫,迟休顿感无措。
两人进屋。
韶谌高大的身躯在这间公寓里显得莫名突兀。
他双手插兜,打量起屋子里的四周。
“这猫……怎么来的?”
韶谌扬眉:“流浪猫。”
迟休手轻抚过橘猫的头,窝在她怀里的猫意外温顺。
她眸色闪了闪。
韶谌的目光又无心扫过一众器物,最后锁定在写字台的一堆书上。
一个薄薄的旧本子放在书堆最上面,封面上用铅笔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串名字,还特意标注了名字的拼音――
迟处秋。
韶谌浅浅念出声。
迟休闻声回头。
韶谌瞥她:“你还有姊妹?”
迟休垂睫。
“没有。”
“那……”
“我的原名。”迟休视线不离橘猫,“叫迟处秋。”
韶谌了然扬眉,又转话锋:“给它起个名字吧。”
迟休看了看韶谌,又看着橘猫认真想了一阵。
韶谌却突然开口:“叫‘秋天’吧。”
迟休没追究韶谌抢她话茬,而是低声琢磨起这个名字。
秋天。
迟休眼底敛住柔和,她又揉揉橘猫的脑袋。
第12章 (十二)初雪
迟休手掌停在秋天软乎的头顶。
胸口莫名堵得慌。
将秋天放回沙发上,迟休拿起茶几上的钥匙。
走到玄关处,迟休看着鞋柜上断跟的高跟鞋。
以及旁边放的一双拖鞋。
她又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拖鞋多少钱?
韶谌很快回复。
―加上酸奶
―一共二十
“……”
迟休无语蹙眉。
―好
迟休拿上东西离开屋子。
许久,韶谌忽地发来消息。
―喂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迟休疑惑。
―钱暂时不够
―会转给你
―不会赖账
另一头,韶谌看着聊天记录沉思良久。
迟休的语气过于平静。
但不论怎样,抱了别人总得有点波澜吧?
韶谌紧盯屏幕,想着迟休下一句能提到关于昨晚的事的一星半点。
半小时过去。
迟休愣是没再多说一句。
韶谌发懵。
难道只是他单方面多想了?
手机再度振动,韶谌忙接起――杨觉的电话。
韶谌无语挂断。
-
迟休先回了一趟小区,确认附近没有迟宽的踪影后,她才放下心走进屋内。
手里还握着韶谌给她的钥匙,迟休注视许久,随手扔在鞋柜上。
在韶谌家总觉得拘束,迟休回家后又重新冲了个澡。
也不习惯没有早餐的清晨。
迟休看了看时间,决定去工作室的路上顺便买早饭。
在早餐店给钱时,迟休突然想起还没还韶谌的钱。
但也想起微信尴尬的余额。
迟休闭了闭眼,给郑连依发了消息。
―在?
刚发出去没一会儿,郑连依突然打来电话。
迟休平静接通:“喂?”
“啊哈哈哈!”听筒里郑连依一连串的笑声格外刺耳,“姐妹儿,祝福我吧!”
迟休一头雾水。
“告诉你,你姐妹儿我现在已经完美脱离单身一族,即将走向爱情巅峰!”
迟休叹气:“到底什么事儿?”
郑连依笑:“我有男朋友了。”
迟休:“最好加个‘又’。”
“哎呀!”郑连依嗔怪,“拜托,白月光谁能拒绝?!”
“你哪一年的白月光?”
“……”郑连依撇嘴,忽然别扭起来,“高中。”
“什么?”
迟休从没听说过郑连依高中还有暗恋对象。
“谁?哪个班的?”
郑连依继续扭捏:“就……我们班的……”
迟休大概有了些眉目。
“段以纯?”
“!”郑连依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随便报的名字。”
“……”
自知又被迟休套口,郑连依败下阵来。
“就是他……”
迟休早有预料,没出声。
郑连依开始碎碎念:“多亏别人,我才和他见着面,高中那会儿他不是音乐生吗,他弹吉他特别帅,然后我……”
听到吉他二字,迟休一愣,随后直接打断她。
“有正事。”
“啊?”被打断的郑连依不明就里,“什么事?”
“借我二十块。”
“……”
-
迟休把钱转给了韶谌,她略微松口气。
抬头环视一圈工作室,迟休准备开始工作。
在一众客户中,迟休经人介绍,加上一个名叫位女士的新客户。
位女士:请问真的是画家迟休吗?
迟休:嗯
位女士:真的吗?我很喜欢你的画!
迟休:谢谢
一整个聊天过程中,无论对方多么热情,迟休一律以平淡相待。
位女士:话不多说。
迟休静静等待。
位女士:我想请你帮我设计制作壁画。
迟休:可以
位女士:那请问可以见面详谈吗?
迟休没多想,应了下来。
依照位女士给的地址,迟休打车去到朔柳城郊的别墅区。
迟休戴上眼镜。
外来车辆无法进入,迟休只好自己走进去,顺着位女士给的门牌号找房子。
半晌,迟休终于在一座蓝瓦灰墙的建筑外停下脚步。
摁响门铃。
“哪位?”
迟休垂睫看着门铃:“我是迟休。”
许久,大门打开,门内站的女人让迟休略微皱眉。
是那天在家具城和迟宽站在一起的女人。
位香拉起迟休的手:“你终于来了,来来快进来。”
迟休强忍手被陌生人抓住的不适感,沉默走进宅院。
位香看着顶多四十来岁,说话却嗲声嗲气。
“我叫位香,很感谢你能亲自过来……”
位香很是热情,又是给她倒茶又是给她拿点心。
迟休置之不理,淡定拿过文件夹展开放在桌子上。
“抱歉,我想先开始聊工作。”迟休从文件夹层取出几张稿件,“因为您说是客厅的独立墙面,所以特意设计了几张……”
“好好好。”位香爽快摆摆手,“你是画家你说了算。”
“妈妈!”
一个略显稚气的声音响起。
迟休应声望去,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站在位香坐的沙发后,亲昵地搂住位香的脖子。
“快。”位香示意女孩,“叫迟休姐姐。”
女孩充满敌意的目光扫过沉默的迟休,没吭声。
位香尴尬笑笑:“这孩子……”
迟休则静静打量这个与自己有着相似眉眼的女孩。
女孩被迟休直白的目光盯得不舒服,朝位香的身子靠了靠,闷闷出声。
“阿姨呢?”
“阿姨今天回家了,后天才回来。”
“……爸爸呢?”
位香抬手揉揉女孩的脑袋:“你爸爸他今天去找朋友了。”
闻言,迟休眉心一跳。
呜哇――
一声婴儿啼哭划破静谧。
“抱歉啊迟休小姐,先失陪一会儿。”
位香说罢忙起身走进里屋。
客厅只剩下女孩和迟休。
女孩打量对座沙发上的迟休片刻。
“你姓迟?”
迟休对女孩的无礼没多大反应,淡淡颔首。
“跟我一个姓……”顿了顿,女孩傲娇补充,“我叫迟夏。”
迟休显然对她的名字不感兴趣,云淡风轻地注视迟夏。
按照她的年龄推算,眼前的迟夏出生之时――
也是迟休接受自己是孤儿的事实的那一年。
迟夏的恃宠而骄,可见迟宽和位香对她的溺爱。
一出生便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迟休眸色暗了暗。
半晌,位香哄完孩子终于走了出来。
“久等了。”位香笑笑,“我们继续?”
迟休将稿子放在茶几上。
“既然你没什么别的想法,那可以先看看这几张图。”
位香微笑拿过。
“这个。”位香把一张山水丹青翻过展示给迟休,“我很喜欢这个。”
迟休低睫:“好。”
继而起身。
位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怎么了吗?”
迟休目光依旧淡然:“设计稿我已经提供给你了,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
“卡号我到时会发给你。”
位香也没想到这个情况,神色讶异地望着她。
“你……只负责画稿?”
迟休没应她的问题:“如果不满意我可以引荐其他人。”
位香只是愣愣望着她,不可置信。
见位香没别的反应,迟休微微颔首。
“那就告辞。”
言罢,迟休转身离去。
走出大门,迟休回望楼房片刻,抬脚远去。
今年朔柳的冬天来得格外突然,呼吸已经能氤氲白气。
迟休走了两步,把脸埋进围巾里。
脑海里迟夏和位香的身影挥之不去。
一种莫名的情绪堵在心口。
羡慕。
迟休从没想过置身一个完整的家庭里是什么感觉。
在程家被照顾时,迟休看着一家四口,她时不时会有自己主动退出的想法。
程家是完整的。
而她是残缺的。
一块碎片,对于一个完整的瓷瓶。
是多余的。
打上车,迟休踏上返回工作室的路程。
车载广播正播报天气。
“……受寒流影响,今年朔柳的冬天提前至少一个月……”
“据气象台有关数据,今年冬天将创下历史最低气温……”
“今天白天,局部地区可能会出现降雪……”
迟休透过车窗,静静望着天上密布的阴云。
在文化街街口下车。
一路上汽车的冲冲停停,迟休感觉有些晕车。
去往工作室的街道曲折,她不想继续受难,于是下车走走。
走上人行桥,迟休远眺街区的车水马龙,缓下脚步。
算了算时间。
这是她离开湛桥来朔柳的第七年。
或者说。
是她逃走的第七年。
零星的冰晶从眼前飘下。
迟休抬眸,天空渐渐下起雪。
相比朔柳隆冬常见的鹅毛大雪,这点秀气的薄雪微不足道。
却让她想起湛桥那年的小雪。
湛桥地处偏南,常年不见雪,冬天冷点顶多会有白霜。
偏偏那年,湛桥向来安静的冬天下了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