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休姐,找你的。”雨声晓把电话递给迟休。
迟休接过,听到话筒那边的声音时眉头一锁。
“喂?是迟休吗?”
“……你又想干什么?”
位香忙解释:“就想问问你,咱们能不能见一面,我跟你爸爸都很想你。”
迟休听见电话那头另外的动静,冷嗤:“怎么?他又找不到自己的棺材板了?”
“迟处秋!”
迟宽的声音立时贯穿听筒。
迟休平静:“想我可以,想见我,免谈。”
“你!”
迟休掐断电话,递给雨声晓。
“拉黑。”
-
雨天。
迟休收好雨伞,推了推眼镜,往餐厅里扫视。
段以纯在靠里的一张餐桌旁向她招手。
上前。
“麻烦你了。”段以纯伸手接过迟休递来的项链,“连依忙不开,所以只好我来拿。”
“没事。”
郑连依一周前去迟休家里住了一宿,结果把段以纯送她的项链落在迟休家里,又抽不出时间去拿,便让迟休抽空跑一趟拿给段以纯。
段以纯笑道:“还是要恭喜你,迟大画家。”
“谢谢。”
“先吃饭吧?我请客。”
“嗯。”
点完菜,段以纯给郑连依打了个电话,用报备的语气讲明情况。
挂断后,他看着正盯住自己发呆的迟休笑了笑。
“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迟休也不遮掩:“我不知道郑连依还暗恋过你。”
段以纯闻言轻笑,似乎一提到郑连依,脸上的温柔又会多几分。
“应该说,是我暗恋她。”
迟休脸上闪过略微诧色。
“自高中毕业,一直想跟她见面,但总找不到机会。”一顿,段以纯回望迟休,弯起眼角,“说到这儿,我还得感谢韶谌。”
“为什么?”
段以纯扬眉:“我跟他,做了一笔交易。”
迟休安静看他。
谁知段以纯忽转话锋:“你跟韶谌最近怎么样了?”
迟休垂睫:“没怎么。”
颁奖典礼结束后,韶谌突然忙了起来,一出差便又是半个月,到现在钥匙都还捏在迟休手里。
回答完,她发觉哪里不对,疑惑注视段以纯。
段以纯忍俊不禁:“别这么看我,随口一问。”
“因为听连依说,你现在和韶谌是邻居。”
“嗯。”
顿了顿,段以纯又问:“二环内?”
“嗯。”见段以纯思索的模样,迟休不禁好奇,“怎么?”
“没,就想起韶谌大学那会儿也在那边住过。”
迟休蹙眉:“他不是在隅桐读大学?”
段以纯意味深长地勾唇:“是。”
“但他守着朔柳大学,守了四年。”
“什么……意思?”
迟休只感觉莫名心颤,那个猜想在心里呼之欲出。
“大一那会儿,韶谌每周都跑朔柳来,说是跟我们聚聚,但以他的性子,我们肯定觉着蹊跷。”
“再后来,我发现他居然在二环内,也就是离朔柳大学不远的一小区里租了房子,他时不时会带我们过去玩儿。”
段以纯笑:“我那时还跟颜青他们打趣,说韶谌这人上了大学终于学会重情义,为了我们还专门租个房子在那儿空着。”
忽地,段以纯看向迟休。
“不曾想,原因另有其人。”
-
和段以纯道别,迟休打算搭公交回去。
坐在公交站旁的长椅上,迟休又犯了烟瘾,从包里翻出烟盒,点上一支。
脑海里段以纯的话音慢慢淡去。
那些年的疑虑似乎都有了答案。
大学时,迟休的日常除去画画以及陪郑连依逛街,便只有看书。
图书馆平时人不多,迟休会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上半天,或是画画,或是写作业,或是捧着书发呆。
大一那年春天的某个周末,迟休照常去图书馆偷闲。
翻了会儿书,她被春日暖阳晒出倦意,正打算放下书喝口水时,目光不经意扫过离自己四排座位之远的一个背影。
莫名熟悉。
迟休没在意,喝完水继续看书。
渐渐地,她发现那人每周不定期会来一次,每次来都在固定座位上,没别的动作,就静静靠住椅背,留一个背影给她。
唯一一次。
那人侧过头,但以迟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后半侧脸。
熟悉到让她心颤,可始终没敢上去确定想法。
顺其自然地,迟休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在对方没来的日子里抱起一丝期待。
除了图书馆。
大二那年情人节,迟休正待在宿舍里画画,同寝室的一女生取回快递,刚进门,另一女生倏忽兴奋。
“我去,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
女生无奈耸肩:“什么啊,这是迟休的。”
众人看向迟休。
迟休茫然接过女生手里的大束白玫瑰,又茫然望着女生。
“刚才不说顺便帮你们也取快递吗,结果问迟休的东西时,人直接把这玫瑰花给我。”
迟休抱着花束,懵然几秒,试图寻找寄语卡片之类的东西,一无所获。
自那以后,每年情人节迟休除了收到同校男生的礼物,便是那束匿名送来的白玫瑰。
除了白玫瑰。
迟休二十岁生日,郑连依特地为她办了生日会,但面对卡座里闹腾的男女,迟休只觉心烦。
那年她刚学会抽烟,坐在沙发角落,拿出一支烟咬在唇边,却没点上。
旁边有男生看见,摁燃打火机递到迟休面前。
迟休抬眸看他几秒,拿出自己的打火机点上。
男生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聊起女士香烟种类以及品牌、味道之类,甚至拿出一盒烟要送给她,迟休漠然听着,不作反应。
她抽烟,但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单纯喜欢烟味里玫瑰的沁香,不是嗜烟如命,也不喜欢以这个作为话题闲扯。
没一会儿,迟休起身离开,独自返回学校。
经过快递寄放点,迟休倏然想起自己有东西还没取。
报上名字和电话号码后,管理员却给她拿来两样东西。
迟休疑惑打量来源不明的盒子,上面确实标明她的名字和号码,但寄件人着实不认识。
拆开外包装,露出盒子透明的一角。
迟休脸色微怔。
盒子里装满被彩色糖纸包裹的千纸鹤糖。
一张纸片掉落。
迟休捡起查看,纸条上只有一排印刷的方块字――
抽什么烟,戒了,吃糖。
除了千纸鹤糖。
大四那年,迟休外出写生,还没离开学校多远,暴雨倾盆而下。
奔到一咖啡馆躲雨,落座,她望着窗外雨帘发呆。
郑连依有课,同寝室的几个女生或多或少都有事,也不好叫她们来接自己,迟休只得安静等雨停。
咖啡馆里悠扬的钢琴声融进雨声,迟休托腮,倍感无聊。
倏忽间,她发觉耳畔的琴声逐渐熟悉。
迟休眯眼望向坐在咖啡馆另一头的钢琴师。
由于没戴眼镜,加之距离太远,迟休模糊的视野里只有钢琴旁坐着的黑白色块。
而琴声清晰――
《雨的印记》
一切看似偶然,又好像蓄意为之。
当把所有偶然归结一起,都是那个人存在的痕迹。
他从来都在她身边。
公交车在路边停靠,迟休掐掉烟,却没上车。
支起伞,往反方向抬脚。
良久,她在朔柳大学外止步。
穿过熙攘,循着记忆里的方向缓步前行。
绕过围墙,迟休望向墙头的木香花藤,忽地丢了神。
已经过了花期,只剩枝叶葱郁,藤条被稀稀落落的雨点扰得轻晃。
图书馆就在不远处的独栋大楼里,迟休沉默远望,没了上前的念头。
只觉怅然,心尖生出爪牙,想迫切地抓住些什么。
胸口堵着,郁结与愁绪缠绕。
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涩。
望着图书馆大门,迟休不自觉将自己的影子投放过去,想象她是如何温吞着走进走出。
以及在她不远处静坐的他,那四年里,究竟在想什么。
迟休垂头,长睫掩住眼底的酸涩。
她想起清明回湛桥时,老城区荒芜的楼群。
跑过的街,靠过的墙,走过的桥,都蒙上了时间的阴影,似乎都在努力动摇她的回忆。
并一次次强调。
物非。
人也非。
迟休时常怀疑自己坚守回忆的价值,曾为少年慌乱的心渐渐静如止水。
她被光阴催得冷淡。
直至放下那份欢喜。
本以为忘了想念,便会换来心安理得,独自沉淀。
漠然背后深藏的汹涌,是她试图用忘记麻痹自己的无边挣扎。
以简单的“放下”二字。
自欺欺人。
却不曾想再回首时,自己仍在弹丸之地,而她曾执意的人。
从未离开。
恍惚着,迟休离开学校返回家。
望着空荡冷清的房间,不禁心潮暗涌。
她默默拿出手机。
拨通号码。
第48章 (四十八)日落前吻你
“怎么?想我了?”韶谌的声音较平时略哑。
迟休蹙眉:“你感冒了?”
“有点,没多大事儿。”韶谌轻笑,“问你呢,想我没?”
迟休没应他,转移话锋:“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算算……可能得再等一周吧。”一顿,韶谌又欠揍笑道:“想我了就直说,平时不挺耿直的么?”
迟休抿唇:“那,你快点回来。”
“为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回来再说。”
“我现在就想听。”
“不行。”
韶谌乐了:“那我就不回来了。”
迟休也不由他:“那我也不说了。”
“……”
“不是,迟休,你这人干嘛这么耿直啊?”韶谌无奈笑笑,“不能给个预告?”
“不能。”
“你要这样吊我胃口的话,我哪天被急死了就赖你。”
迟休弯唇:“好,赖我。”
门被敲响。
“等会儿,我先去看看。”
“行。”
打开门,一大束白玫瑰出现在门口。
迟休呼吸一滞。
然而从花束背后探头的是外卖员。
迟休的期待少了大半,接过花,进屋。
电话那边的韶谌听见动静笑道:“喜欢么?”
“嗯,喜欢。”
“看到花,总得想我了吧?”
迟休沉默两秒。
“嗯。”
“行,这就够了。”
“韶谌。”
“嗯?”
迟休欲言又止,最后改口:“快点回来。”
“好。”
挂断电话,迟休看着玫瑰花出神。
现在她和韶谌之间,似乎只差一句话。
抱着花束,迟休想找个地方把花放好。
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想好到底放哪儿。
目光游走,停在书柜旁的小圆桌上。
迟休移步上前,拿起搁在桌面的几本书,打算腾位放花。
刚把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书拿在手里,书里的纸张倏地扑簌掉落在地。
放下花,迟休弯腰捡起纸张,又看看掉出纸张的书,发现是清明回湛桥时从画室带回的绘本。
这绘本是迟休小学那会儿自己攒钱买的,挺厚,偶尔看看,但其主要功能是用来夹零花钱。
迟休翻了翻书,又定睛于那几张纸。
都是被裁成半张的信纸,看到纸上的字,她心下一颤。
字体清隽,笔锋利落。
是韶谌的字迹。
每张信纸上只有一两句话,迟休没慌着仔细看,数了数,总共七张。
字迹再度映入眼帘。
“迟休,见字如面――”
“湛山寺的木香开了。”后面却接一句与前面毫无关系的话,“我还是喜欢你。”
迟休睫羽微颤,又看下一张。
“迟休,见字如面――”
“念你,但忠实于所有变化。”
下一张。
“迟休,见字如面――”
“白玫瑰,和你很配。”
又翻。
“迟休,见字如面――”
“把烟戒了。”
“迟休,见字如面――”
“雨季迟了。”
“迟休,见字如面――”
“天色暗了,我也倦了。”
目光在最后一张信纸上滞留。
“迟休,见字如面――”
“我想。”
“在日落前吻你。”
迟休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觉心底无边空落。
每一张信纸上都标有日期,没有规律,却是从八年前开始的每一年,信纸也随着时间往前推移逐渐发黄。
迟休怔了半晌,移眼望向身旁的白玫瑰。
拿上手机。
出门。
“怎么?这才过多久,又想我了?”
听到韶谌的声音,迟休鼻尖略酸:“嗯,我想你了。”
另一头韶谌没料到迟休的话,先前还得瑟的语气倏忽软了下来:“……是么?”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刚不跟你说了吗,还得等一周。”韶谌浅笑一声,“所以太想我的话,也只能忍着。”
“你太晚回来,我没法儿想你。”
“什么?”韶谌没好气笑道,“你还威胁我?”
“对。”迟休捏着钥匙,在门前站定,“我在威胁你。”
“迟休,看你挺老实一人,居然还会背后使坏?”
“有吗?”
“那不然?”
“我使坏……”迟休捏紧钥匙,“那既然我说想了,也没见你立刻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