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秋——途若【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09 17:19:13

  “遗憾……是什么?”
  迟休垂着头,没答上来。
  迟全自顾自地说下去:“遗憾是……我还没看到,你的眼睛。”
  迟休稳下声音:“你不是,能听到么?”
  迟全笑了笑,点头。
  “处秋啊……”
  “嗯。”
  “你说,人走了,会变成什么?”
  迟休紧握他的手,斟酌片刻出声。
  “我外婆说,会变成星星。”
  迟全松开眉头,一笑,声音渐渐低下去。
  “星星么……我不想变成星星……”
  迟休预感到什么,忙紧抓他脱力的手。
  “星星……离你们……”
  “好远……”
  “好远啊……”
  挤尽最后一丝气力,迟全没收回唇角残留的笑意,叹息着掩上眼皮。
  像是压了一辈子的沉重,疲惫在此刻释然,他终于解脱于痛楚。
  却累得。
  再也睁不开眼。
  迟休茫然直视迟全安静的脸,瞳孔微震,双颊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仍紧抓老人趋于冰凉的手,沉默抽泣。
  他死在了。
  木香初开的春末。
  ……
  迟休沉默坐在床边,看着韶谌收拾好行李,直起身。
  “收拾得差不多了。”韶谌在她身边坐下,“你还有什么东西落下没?”
  迟休摇了摇头。
  韶谌揽过她的肩,安静拥住她。
  “去看看他吧。”
  “……嗯。”
  依迟全的遗嘱,迟奕将其骨灰带回湛桥下葬。
  而迟休,则在迟全去世后,情绪一直低落不振。
  恰逢不久后即郑连依的婚期,韶谌推了近期所有的工作,决定带着迟休回湛桥散心。
  为了避免迟休的状态让景芸和韶承明误会,韶谌特意订了酒店暂住。
  回到湛桥的当天下午,春雨正连绵。
  两人休整一天,次日便前往湛桥陵园。
  夜里停了雨,石板路流连着雨后独有的清冽气息。
  迟休怀里搂着一束白菊,挽着韶谌安静地走。
  在迟全的墓前止步。
  迟休盯石碑上老人的照片良久,俯身放下花束,把别在胸前的一支木香花也搁在碑前。
  迟全的笑依旧和蔼,只是被划上黑白界线。
  如今阴阳两隔。
  起身,她回眸,站在山腰望天际云卷云舒。
  迟全临走前的话音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如果老迟足够幸运。”
  “下辈子。”
  “咱们做父女,可好?”
  远处有清风绕过树梢,牵着鸣啭雀声,引得春色飘摇。
  迟休拨开半掩住脸的发丝,轻声喃语。
  “那就变成风。”
  “但请记得。”
  “别与我擦肩而过。”
  -
  郑连依的婚礼如期而至。
  待妆发师离开,迟休坐到郑连依身边,同镜中人一起展颜。
  郑连依侧过脸,眉头微蹙。
  “怎么办,我好像要开始焦虑了。”
  “焦虑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很慌。”郑连依握紧迟休的手,“人常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合着我这是‘下葬’前的恐惧?”
  迟休眉头忽皱:“什么乱七八糟的。”
  “完了完了,我后悔要结婚了。”郑连依拿着头纱有些无措。
  迟休轻叹口气,从她手里拿过头纱。
  “你是不相信婚姻,还是不信段以纯?”
  郑连依愣怔半秒,摇头。
  “那就信我。”迟休将头纱固定在郑连依脑后,“你会幸福。”
  郑连依看着镜子里的两人,不由得红了眼眶。
  “好。”
  仪式顺利结束,气氛活跃得让社恐体质的迟休有些不适应。
  被其他伴郎伴娘簇拥到一块,迟休扎在人堆里,茫然望着不远处准备扔捧花的郑连依。
  “三、二、一!”
  话音一落,郑连依突然转过身,瞄准迟休所在的位置抛出捧花。
  迟休刚准备接住时,头顶上伸出一只手,捧花稳落其上。
  众人纷纷投去好奇目光,迟休也回头,韶谌恰站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垂眸看她。
  郑连依见状,舒了口气。
  迟休脑子慢半拍,扬起唇角。
  “你接到了。”
  “对。”韶谌把花递给她,“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得做好准备。”
  迟休充愣:“什么准备。”
  “等我求婚。”
  闻言,迟休莞尔一笑,周围人也开始起哄,期待迟休的回应。
  迟休含笑注视他须臾。
  点头。
  “好。”
第86章 (八十六)杨絮散尽故人停
  湛桥已经准备演绎夏天的协奏曲,骄阳伴长空。
  迟休举着画笔,一点点往画板上晕染。
  韶谌则半倚在窗边,有些不耐地蹙眉。
  “好了没啊?”
  “乱动什么。”
  韶谌无奈:“我搁这儿站半天了,不能歇会儿?”
  迟休面无表情盯他。
  “我真没想到他俩在家。”韶谌耷拉眉尾,“再说了,咱俩正当关系办正经事儿,也没……”
  瞥到迟休愈冷的眉眼,韶谌忽地噤声。
  郑连依完婚后,两人决定从酒店撤回韶谌爸妈家暂住。
  谁知韶谌趁宴后的醉意,踏进玄关便压不住欲火跟迟休厮磨。
  箭在弦上,迟休正打算放下矜持,移眼却瞥到从卧室门探头的景芸和韶承明。
  沉默对视。
  尴尬记忆犹新。
  迟休又抬画笔:“我之前就说过,回来要跟叔叔阿姨提前打招呼,你是全当耳旁风使了么?”
  “……”韶谌暗戳戳正了正腰。
  迟休语气淡然:“再动,撕了重来。”
  韶谌故作委屈:“我错了不行?”
  迟休没搭理他。
  “真错了。”
  “你能有什么错?对得不得了。”
  “我不该不提前跟爸妈说我俩过来住。”
  “然后?”
  “然后――以后改正。”
  迟休抬睫看他一眼,把画笔放到旁边。
  韶谌扬眉:“画完了?”
  “嗯。”
  “得,让我瞧瞧。”
  韶谌活动一下筋骨,懒步凑到画板前查看。
  然而预想中的自己并未出现在画布上,全幅描绘的不过是他身边圆桌上插着木香的花瓶。
  “……”韶谌无语凝噎。
  迟休强装淡定起身,作势要离开。
  手腕却被一把抓住,紧接着,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扔到床上。
  迟休看着撑在她身体上方的韶谌,不禁失笑。
  “画得不满意?”
  韶谌舌尖抵了抵牙槽,沉声:“你男人是长成花瓶了,还是插花瓶里边儿了?”
  迟休试图转移话锋。
  “不是还跟他们约好去逛逛的么?”
  韶谌挑眉,将她的手扣在枕边。
  “放鸽子又不犯法。”
  ……
  迟休对着手机屏幕捋过头发,想尽量遮住颈侧的咬痕。
  身边的韶谌双手懒散插兜,玩味注视她的动作。
  “遮得了么?”
  迟休斜眼瞪他。
  不远处,郑连依一行人正朝两人招手。
  “你俩干嘛呢?”颜青搭上韶谌的肩,“等老半天了。”
  段以纯微笑:“快走吧,不然陆老师等不耐烦不带我们进校门了。”
  几人说笑着,来到湛桥一中的校门口。
  头发花白的陆长远跟门卫聊得正欢,见到迟休一行人,才又笑盈盈地上前寒暄。
  参加完婚礼,颜青提议在离开湛桥之前再回学校看看,于是促成今天这幕。
  在陆长远的带领下,几人在校园内逛了许久,不知不觉中,被韶谌牵着的迟休回头,发现两人早已跟其他人走散。
  韶谌拉她:“懒得在这儿耗,待三年没待够还是怎么?”
  迟休瞥他:“那你想去哪儿?”
  韶谌扬眉,带着她走出一中。
  坐了几站公交,两人来到森林公园。
  漫步在白杨树林里,不计其数的光斑映射在地。
  迟休记得,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带韶谌逛的地方。
  那时候也是春末夏初。
  “喂。”韶谌趴在课桌上看迟休,“除了湛山寺,附近就没别的地儿可玩儿了?”
  迟休斜他:“自己不知道查?”
  “你在这儿土生土长,我是转校来的,就不能帮扶帮扶我么?”
  迟休合上笔帽,认真想了想。
  “附近有个森林公园,你可以去逛逛。”
  韶谌眉梢一挑:“你带我?”
  迟休直视他略垂的下眼睑,须臾,点头。
  次日假期,两人相约在校门口会面,随即前往公园。
  恰是杨絮纷飞的时节。
  韶谌缓缓迈步,望着漫天飘絮漫不经心道:“哦,毛白杨啊。”
  “嗯。”
  “怎么说,这算南方的雪?”
  迟休觉得从北方城市来的韶谌定然不会对这有多大兴趣,没吱声。
  半晌,身边人又笑。
  “好看,我挺喜欢。”
  少年的侧脸陷进晨光,白絮飘飞。
  迟休抬眸望他,空洞的心好像被什么一点点填满,忐忑止息。
  大概是因为自己喜欢的事物得到肯定,心底暗暗绽开花火。
  而那段时间,恰遇迟休的谣言闹得沸沸扬扬,她也刚从程家搬出去独居不久。
  本想着韶谌帮自己澄清谣言,她主动带他出来玩儿算扯平,可现在看来,更像是在满足她的私心。
  见迟休走神,韶谌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迟休从回忆中拉出思绪:“在想以前的事。”
  “哦?”
  “我想起,咱俩高中那会儿。”
  忽地,迟休沉下眸。
  “对不起。”
  韶谌不解:“干嘛突然道歉?”
  “……”迟休没应声。
  韶谌叹口气,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
  “你的确该抱歉。”
  迟休沉默看他。
  “你撒了一顿气就那么跑了,我不明不白地受了一顿气,还脑子有坑似地每周在朔柳和隅桐之间来回跑,就为了坐那儿看你一眼。”
  “看你从迟休变成迟副主席,又从迟会长变成迟画家,看你抽烟还不忘往嘴里塞糖,看你板着张脸拍毕业照,看你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个姓杨的混账东西。”
  韶谌目光很淡:“那么多年,却从没想过当面见你,可能,怕你真的烦我。”
  “但也可能就是我疯了,我喜欢你。”韶谌撇头,“喜欢得要死。”
  又一阵风袭来,零星的杨絮立时庞然,纷纷扬扬如同薄雪降临。
  杨絮散尽故人停。
  迟休望着树,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这句话。
  她紧紧回握韶谌:“韶谌。”
  “嗯?”
  “你说。”迟休垂头,摘下胸前粘上的杨絮,“我们,算故人么?”
  韶谌沉声轻笑,抬起两人相握的手,在迟休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不。”
  顿了顿,他继续道。
  “我们是恋人。”
  迟休没管韶谌的答非所问,也跟着他弯起眼角。
  “嗯。”
  两人仍在林间缓步。
  迟休目光掠过葱郁的白杨枝,蓦然发问。
  “我这么寡言,你会觉得无聊吗?”
  韶谌沉思几秒,没直接回答:“哪怕是树的沉默,听风时照样澎湃。”
  迟休抿唇:“还怪有文采。”
  “开玩笑,年级第二可不是白当的。”
  “是么……”迟休举起手,任暖阳从指缝间漏出。
  韶谌饶有兴致地看她。
  “韶谌。”
  “说。”
  “用你年级第二的文采,形容散阳。”
  “?”韶谌扯扯嘴角,“合着给我出阅读理解呢?”
  迟休放下手:“怎么?墨水不够用了?”
  韶谌啧声,轻掐她的脸颊。
  “行,还请年级第一指教指教。”
  “散阳――”迟休垂睫,看着路上的光斑如是道,“挺温柔的。”
  韶谌不屑:“能比我温柔?”
  “……”迟休眉头微皱,“这有什么相提并论的价值?”
  “怎么没有?”
  韶谌拍了拍迟休的发顶,一本正经道。
  “散阳穿过白杨枝桠,直到某一刻,太阳成为树的心脏。”
  “而我,是你的光。”
  “也是你的心脏。”
  话语虽略显幼稚,迟休却被他的严肃劲感染,莞尔一笑。
  “我的心,就温柔了?”
  “嗯。”韶谌停下步子,眼底盛满柔软,“温柔。”
  迟休安静回视他良久,弯唇。
  携手继续往前走,两人来到沿一堵围墙开道的路上,而围墙边,沿路开尽雪白的木香花。
  迟休不禁眸间一亮,望着木香花瀑布移不开眼。
  “好看么?”
  “嗯。”
  花香馥郁,她驻足于花藤之下,连时间都恬然。
  “迟处秋。”
  迟休被声音拉回神,望向身边的韶谌。
  韶谌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额前的微卷发丝被阳光镀上暖黄,再透过长睫投进双眸,点亮满是殷切的黑瞳。
  “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要不――”
  一顿,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只黑盒,打开。
  “结个婚?”
  面前的韶谌缓缓蹲下身,单膝跪地,目光恳切得远比那枚戒指夺目。
  迟休垂眸注视他,鼻尖忽然一酸。
  韶谌举着戒指,宛如虔诚的信徒,坚定不移地仰望他心心念念的神明。
  “愿意,让我成为你的家人么?”
  迟休不禁红了眼眶。
  恍然如隔世,她好像还缱绻在少年留给她的心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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