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玩意儿听说也是会遗传的。
许是李玄知看了他太久,苏老太爷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情不愿地从袖口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塞到李玄知手里压着声音道,“王爷也是饿了吧?下官这儿还有一些软糕,你也尝尝。”
李玄知:……
他刚刚的眼神到底是哪里不对,居然让苏太傅误会他饿了?
苏老太爷抹了抹嘴角的糕点屑,凑过来同李玄知道,“这可都是老夫大孙女今儿赶早做的,还热着呢,好吃得很。”
听到大孙女这句话,李玄知那刚想把油纸包还回去的手微微顿了顿,寻思片刻,他也压着声音道,“真有这么好吃?”
苏老太爷听得此话,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还用问?
李玄知沉默,最终他还是决定给苏老太爷一个面子,毕竟这是苏老太爷刚刚特意给他的。
他低头浅浅咬了一口软糕,下一秒他愣了愣,直接把一整块都塞进了嘴里。
苏老太爷瞧着李玄知的样子,有些小得意地笑了起来,“怎么样,老夫没骗你吧?”
李玄知没有答话,又快速往嘴里塞了一块,顺手还擦了擦自己嘴角的糕点屑。
这时,大太监洪喜出现在大殿前微微吸了口气,尖着嗓子高声道,“上——朝——”
第19章 弹劾
殿前候着的官员们都纷纷止住了话头,抬手整理了一下衣冠,按着品阶依次鱼贯入殿。
当官员将公事都汇报一遍后,高位之上的陈帝刚说了句有事参奏,无事退朝之时,苏老太爷振袖出列,高声道,“回禀陛下,下官有事启奏!”
陈帝朝他点了点头。
苏老太爷躬身谢过,这才抬头朗声道,“臣要参礼部尚书万友德万大人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强抢良家妇女!”
“前日万家大公子万兆成同汝阳公主出行之时,随意踏过耕田毁坏庄稼,百姓不过就是上前理论了一句,便被汝阳公主身边的侍卫活活打死,抛尸山中。”
“临走前,万兆成又因看上那户人家的貌美妇人,便强行要把人带走,最后逼得那妇人一头撞在墙上咽了气才作罢。”
“可怜那家中如今只剩下老母稚儿,也不知往后该如何生活。”
“如此行径,简直令人发指!”苏老太爷再一躬身,高声道,“还请陛下严惩万家,为那老母稚儿作主!”
说罢,苏老太爷一撩官袍,磕头跪了下去。
“臣附议!”
“臣附议!”
……
很快,也有不少御史纷纷出列,叩首高呼。
当苏老太爷在朝堂慷慨陈词之时,一辆青幔马车从苏家驶出朝着西山白云观而去。
苏婳坐在马车里头抱着茶宝昏昏欲睡,桃子小心调整着靠枕的位置想让苏婳更舒服些。
昨日苏老太爷回来要帮他讨公道这事儿,对苏婳来说简直又是一次意外之喜。
一来之前这祖父已经快大半年未归家了,带着大哥哥四处游学,她都不知道他会何时回来;
二来毕竟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儿都是些后宅琐事,并不适合拿到朝堂上去说,所以最开始她也未曾想过要让祖父帮她。
可以说苏家的根基也只有她祖父一人,如今祖父既然决定出手对上万家和皇家,那能为她讨回来的公道岂不是定然会比她自己出手要多得多?
这不是意外之喜,又是什么?
而苏扶在知道家中这些事儿后挑灯夜读,说是想在今年秋闱便中进士入朝为官,为苏家再多添一些底气,不至于再让人随意欺负了去。
苏婳知道后便向苏二夫人提出要去白云观替苏扶去求个签,顺便也为她母亲的牌位点一盏长明灯。
苏二夫人欣然应允。
其实除了要给苏扶去求神上香和给母亲点灯外,苏婳也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去见一见当年她生母身边的奶嬷嬷。
她的继母入府后没多久,便借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将原主生母留下的人都送出了苏府,有些是被人牙子转手卖了其他人家,有些则是拿着银两回了老家,都不怎么好找了。
但只有这个奶嬷嬷,离开苏府后便上白云观做了个女道为其生母守着长明灯,是她当下唯一能尽快找到的旧仆了。
嫁妆一事她可得抓紧了,不然都对不起她继母送她的那份涂林宴大礼包!
昨日祖母为着她将和离书递给郑老夫人,可祖母毕竟也不是她一个人的祖母。
除了她,府中苏大夫人生养的苏梅祖母也不能不管,若是直接给苏大夫人送了休书去,那苏梅以后怕是要完了。
她能理解祖母的苦心,所以那些嫁妆若是完好无损也就罢了,若是……那剩下的便由她自己来做!
她要让苏大夫人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毕竟,偷拿继女嫁妆的名声可比被毁清白的名声更让世人所不齿!
马车甫一停下,苏婳扶着桃子的手下了马车,又同车夫约了回府时辰后便让他自行做事去了。
入得道观,浓厚的香火烟味扑面而来,茶宝连打了三个喷嚏后扭着身子从苏婳手里挣脱,一溜小跑去后山扑蝴蝶玩了。
苏婳扶着桃子的手进了白云观主殿,跪在了正中的蒲团上。
今日来之前她便让人打探清楚了这个奶嬷嬷当值主殿的时间,并且她还特意照着生母出嫁前的样子打扮了一番。
其实比起祖母,她还是更像她的生母一些。
当苏婳对着三清祖师爷磕下第三个响头时,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拂尘落地的声音,紧随着桃子略带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崔嬷嬷!”
苏婳直起身子转身看去,只见一个有些岁数的女道正殿前的台阶下呆呆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许久,苏婳这才站起身子,朝她行了一礼道,“见过无尘道长。”
无尘道长,是崔嬷嬷如今的道号。
“大,大小姐,是你,是是你吗?”
无尘道长说话有些结结巴巴,她想上前来,可似乎又不太确定。
苏婳笑了笑,提着裙子走到无尘道长面前,柔声道,“嬷嬷,我是婳儿啊。”
她的声音刚一出口,无尘道长一愣便很快恢复了正常,她后退一步捡起地上拂尘朝苏婳行了一礼道,“无量天尊。”
苏婳瞧着无尘道长这副疏离的样子,不自觉在心中叹了口气。
原主自从同继母亲近后,便再也未上这白云观为其生母上香点灯了。
崔嬷嬷能在离开苏府后还一直为其生母看着灯,想来两人感情应当十分深厚,自然也对原主的作为心中愤懑。
她拢了拢鬓发,仿佛没有看到无尘道长拉开的距离一般,又笑着迎了过去,“道长,我阿娘的祭日便快到了,今年我想为阿娘点一盏灯。”
在大陈,听说人死后若每年为死者点上一盏灯,那她就永远都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次,无尘道长略微有些诧异地看了苏婳一眼,最终垂下眼转身朝着某处走去,嘴中淡淡道,“请施主随我一道来吧。”
苏婳应了一声,便跟着无尘道长七歪八拐地走到了道观最里侧的一间小屋子里,推开门里头灯火通明。
无尘道长站在门口拿着拂尘先掸了掸自己衣上的灰尘后才走了进去,苏婳便也有样学样都做了一遍,在无尘道长更加诧异的眼神中净手拿起了一盏长明灯。
苏婳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一句原主白眼狼。
不论如何,原主生母在世时对原主都是极好的,虽说去的早了些,可是那些情分又做不得假的。
也不知原主的脑子是用什么装的,被人洗了脑,连点长明灯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做了。
如果不是还有崔嬷嬷在的话,恐怕原主生母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在生母牌位前点亮长明灯后,苏婳也不等无尘道长开口,自己找了个蒲团直直跪了下去,朗声道,“阿娘,是女儿不孝,这么些年里一直都没来好好看看你。”
“阿娘,女儿……女儿好想你啊。”
苏婳的声音哽咽起来,惹得无尘道长眼中的诧异更甚。
见鬼了,这个小白眼狼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委屈得哭哭啼啼的。
白云观的香火本就不旺,且又离帝都较远,自然无尘道长对于这些日子里在帝都发生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
桃子见着苏婳哭,知道她是因为这几日的事情,心里便也不由难过了起来,默默站在苏婳身侧陪着她一道掉眼泪。
无尘道长见着这两人一个接一个地掉小珍珠,沉默半晌后,终究还是忍不住拉了桃子出来说话。
苏婳看着两人出去的背影,默默擦干了眼泪,对着原主生母的牌位重重磕了个头,低声道,“母亲大人神灵在上,如果不是事出有因,我定然也不会拿你这事儿做为契机接近崔嬷嬷的。”
“你放心,既然我如今用了你女儿的身体,那你特意给她留下的那些嫁妆,我定会想办法把它们都拿回来的。”
说完,苏婳又俯下身子重重地磕了个头,一旁的长明灯火忽地晃了晃,仿佛屋子里有风吹过。
外头,无尘道长拉着桃子的手,皱眉问道,“好端端地,今年你们怎么来了?往年不都是你替她来一趟便好了吗?”
桃子的情绪一时平静不下来,抽抽搭搭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20章 老乡
哭了好一会儿,桃子慢慢平静了下来,无尘道长这才耐心又问了一遍。
桃子抬手抹了抹眼泪,噼里啪啦地便把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的时候,桃子按照苏婳的吩咐把嫁妆一事也点了一句。
前头的事听得无尘道长也不过只是皱了皱眉,直到桃子说起苏婳一身毒时,无尘道长的脸色彻底变了,“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姐同我说,她有段时间控制不住脾气是因为大夫人在她吃食里下了毒。”说着,桃子脸上的神情又有些难过起来,“她觉得大夫人图得肯定就是那些嫁妆。”
“因为只有她死了,大夫人才能拿到。”
“小姐,小姐还说呢,她知道谁对她好的,以前做过那些不像人的事,她会一点一点弥补的。”
说着,桃子似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一副护膝塞到无尘道长怀里道,“小姐说,如今早晚还是凉的,嬷嬷的膝盖不一定受得住,所以特意做了副护膝给嬷嬷。”
无尘道长拿着护膝,神情有些愣怔。
这时,苏婳拉开屋门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香火烟雾缭绕,晃神之间无尘道人仿佛又看到那个曾经她侍奉过的大小姐出来了。
苏婳的眉目与其母亲生得几乎一模一样,远山眉,烟笼翠,一双桃花眼水波潋滟,看人的时候总似带着三分春意。
“大小姐……”
无尘道长下意识喃喃了一句,苏婳听到后抽着鼻子柔柔一笑,“道长,你又认错人了。”
无尘道长一愣,继而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苏婳也不在意,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笑着对无尘道长说道,“听闻白云观的签文向来很准,我想给我大哥哥求一个,不知道长可否前头带个路?”
无尘道长应了一声,关好小屋门锁后,她便带着苏婳去了三清殿旁的一个侧殿。
苏婳再行谢过,说了句让道长先去忙自己的,无尘道长只是淡淡回了句,“本就是我当值,施主忙自己的便是。”
苏婳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提了提裙摆跪在蒲团上,拿起签筒摇了起来。
殿内的袅袅檀香烟雾将此刻静静跪着的那个女子裹了起来,屋外间或有山风拂过,院中古树簌簌,斑驳的阳光爬过窗柩凌乱落在她身上。
无尘道人缓缓吐了一口气。
如今这个孩子出落得同大小姐真是越来越像了,甚至连蹙起的眉峰都这么相似。
无尘道人的心思不自觉便转到了刚刚桃子同她说的那些事上。
在这之前,她的心中这个孩子就是个小白眼狼,且看着乖巧实则并不聪慧,可如果刚刚桃子说的都是真的话……那也许她的确看走了眼,这个孩子其实也远比她想象得要聪慧。
“啪嗒。”
是竹签掉在地上的声音,苏婳弯腰拾了起来。
无尘道长不自觉就跟着桃子一起上前查看,签文还未看到,最上头三个下下签之字明晃晃地吸引了她们三人目光。
苏婳:……
在其他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苏婳迅速将这支签扔进了签筒里,重新摇了起来。
无尘道长瞪大了眼睛道,“施主,你这是……”
苏婳默了片刻,沉稳道,“正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应当再试一次。”
话音刚落,“啪嗒”又是一根竹签掉地的声音。
这次,明晃晃的上上签这三个字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苏婳满意地放下签筒道,“果然是人定胜天啊。”
桃子在一旁拍着手道,“小姐好厉害啊!”
无尘道长:……
到底是她老了,还是因着她不做嬷嬷许久……如今这做人奴婢的都需要这么昧着良心说话了吗?
苏婳回头举着竹签朝无尘道人笑道,“听说白云观的观主解签很灵的,也不知观主现在是否得空?”
无尘道长收拾了一下凌乱心情,勉强点头道,“来吧,观主现在应当正在房中打坐,过会儿便该饮茶了。”
当苏婳走近观主的屋子时,檀香裹挟着刘和斋烧鸡的味道直冲她的鼻子而来。
苏婳有些诧异地挑起眉尾,无尘道人重重咳嗽了一声,停顿片刻后才抬手敲了敲门道,“无方观主,有位施主想要解签。”
过了好些时候,房中才淡淡传来一个女道的声音,“你让她进来吧。”
无尘道人侧过身子朝苏婳点了点头,苏婳笑着行了一礼后便举着竹签走了进去。
屋子两面敞光,窗户大开,屋子东侧摆着一张小矮桌,桌上摆着一个鎏金小香炉,后头坐着一个面容平和仙风道骨的女道人。
她看着苏婳淡淡比了个坐的手势,苏婳看了看她嘴角未擦干净的油光,笑着点点头坐了下来。
观主看了她片刻,忽地笑了起来道,“这位施主,你不是来解签的。”
苏婳微微勾了勾唇,将竹签放在了小桌案上,“何以见得?”
观主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苏婳倒也不再绕弯子,直奔主题道,“我这次的确是奔着无尘道人来的,因为我需要她的帮助。”
“只不过听说白云观的道姑若是要走,还得观主点头才行。”
观主看了一眼此时正站在院子里同桃子说着话的无尘道人,她时而蹙眉心疼,时而又扬起了笑容,她收回目光看着苏婳道,“似乎是正在听别人说你这些年的事情呢。”
“这可是个好事。”苏婳也转头看了一眼,笑道,“就是不知观主您意下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