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苏老太爷一甩袖子,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苏老太爷刚一入书房,李玄知站起身子,朝苏老太爷行了一礼,“见过苏老大人。”
苏老太爷闻言定定瞧了李玄知半晌,才捋着自己的胡子,沉沉问道,“昨夜我家大孙女一夜未归,可是同王爷在一处?”
李玄知点了点头。
瞧着苏老太爷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李玄知忙又解释道,“苏大小姐是为了救我,才不得不与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
“昨日我路上遇袭,多亏了苏大小姐和她的那只猫,我才侥幸活了下来。”
“那昨日之事有几人知道?”
“除了我和她,也就我的两个属下知道了。”
苏老太爷的脸色放缓下来,又问道,“那婳儿呢?婳儿怎地还没回家?”
“苏大小姐的那只猫为了救我如今下落不明,苏婳与我的属下一道去找了。”李玄知瞧着苏老太爷的神色似有些难看起来,忙又说道,“所以,苏大小姐才拜托我特意往苏府走一趟的。”
苏老太爷一听是苏婳指使李玄知来的,长长出了口气。
只是苏老太爷转念一想,自己孙女居然麻烦淮王亲自走一趟,委实有些不讲礼数了,忙又起身朝着李玄知行礼致歉。
李玄知却也跟着一道站了起来,他稳稳扶住苏老太爷道,“苏老大人不必多礼,其实,就算没有苏大小姐寻猫这事儿,我今日也还是会往苏府走一趟的。”
苏老太爷微微一愣,他抬头看向李玄知,有些不解其意。
“昨日苏大小姐从林胡细作手中救下我时,并未蒙面,而那两个林胡细作也未被当场击杀,事后那些埋伏在帝都的其他林胡暗桩随便一查便能知晓苏大小姐的身份。”
李玄知继续解释道,“如今那些林胡人一次击杀我不成,也许还会有第二次,到时苏大小姐的处境也一样危险。”
苏老太爷看着李玄知,双眼微微一眯,却没有马上说话。
李玄知接着道,“不过苏老大人放心,我已经让我的属下去追查做这件事了。”
说着,李玄知微微一顿,才又继续开口平静道,“只不过,我目前能做的也只有把那些林胡人揪出来而已。”
苏老太爷的眉心皱起,什么叫做也只能把林胡人揪出来而已?本来要杀的不就是那些林胡细作吗?
忽然苏老太爷似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眼看向李玄知,脸色剧变。
李玄知看着苏老太爷彻底变化的脸色许久,缓缓道,“所以,我如今能做的也只有顺着他给的线索查下去,老师。”
这一声老师,让苏老太爷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他看着李玄知的眼神复杂了起来。
其实最早的时候,他入宫教导的皇子除了当今的皇上,还有眼前的淮王李玄知和如今远在江南的晋王。
彼时太子未立,出自中宫皇后的这三子之中,他其实最看好的反倒是年纪最小的李玄知。
比起上头那两个年长他许多的哥哥,李玄知的表现从来都不俗,甚至有时还要略胜一筹。
只是当时他明白太后心中最想要稳妥,因此也最属意她最年长的儿子,也就是当今皇上。
但是皇上那时候的性子已经有些多疑了,再加上李玄知处处表现得都比他优异,有好几次他都看到皇上在背后阴沉沉地看着李玄知。
因此为了不害这个聪慧的孩子,也为防着以后兄弟阋墙,大陈不稳,他在教功课时严厉得从来只有皇上一人。
甚至,他还会刻意引导李玄知和晋王表现平平。
可谁又能料到,皇上登位后不久恰逢夏旱秋涝,那年的冬天也来的特别早,林胡人数次南下,北境百姓苦不堪言。
内忧外患之际,眼前这个孩子二话不说便骑马赴边疆,不仅替大陈守住了边疆,甚至还逼得林胡人不得不与大陈签订白渊之盟。
这次没了他的刻意引导,李玄知大放光彩,更是用一人一骑火烧林胡神树的事迹在大陈百姓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在皇上心头狠狠扎下了一枚尖刺。
再之后,李玄知忽然重病在床,闭府不出,仿佛成了整个帝都最没有存在感的人。
只是他伴随皇上多年,不敢说百分百能揣摩出皇上的心思,但十之八九是不会错的。
因此,这事儿他选择了装聋作哑,朝中其他的百官都选择了装聋作哑,太后也选择了装聋作哑,一切似乎就这般平静地过去了。
他其实是愧对这个孩子的,他也当不得这个孩子喊他一声老师。
许久,苏老太爷喟叹道,“老夫实在当不得王爷的这一声老师,老夫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第40章 营救
“如果不是老师,我也未必能活到现在,苏老大人有何担不得这一声老师呢?”
李玄知淡淡一笑,“更何况当时出征之前,老师其实也曾暗暗提醒过我的,只是我年少轻狂不懂藏拙,自然也没将老师的话听进去。”
“从边境回来后与老师一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是怕皇上再次误会老师,惹了嫌隙。”
“只是如今,苏大小姐救了我,坏了……”李玄知的声音微微一停,才又响起,“大哥他的事儿,只怕他的心里对于淮王府和苏府之间的关系会重新起疑。”
“所以,我才让所有人都看见我特意往苏府走了一趟,如此高调地坐实了他心中的猜疑,反倒会让他开始怀疑之前的想法是否正确。”
苏老太爷看着李玄知冷静地同他分析眼前的情况,心中不由又是一叹。
比起性格多疑阴沉的皇上,他始终还是觉得,李玄知的为人和聪慧会比当今皇上更能胜任这个位置。
只不过有些话,虽心知肚明,却不宜宣之于口。
苏老太爷什么都没说,只是后退一步,郑重向李玄知行了一大礼,振袖叩首,跪拜在地。
李玄知忙侧开了半边身子,弯腰扶起苏老太爷,低低道,“我今日来找老师,其实还有第二件事。”
苏老太爷抬头看他,李玄知顺势扶起苏老太爷坐回位置上。
待苏老太爷坐稳后,他才继续往下说,“那日,老师为苏大小姐在朝上强行出头的时候,皇上居然真的就顺了老师的意,还主动提出关了万兆成和李如月的禁闭,又另外赏了老师东西,老师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奇怪。”苏老太爷微微眯了眯眼,沉吟片刻道,“我原本其实并未想过仅凭一次弹劾,就能让皇上轻易答应惩罚万家的人。”
“因此……我的确也留了后手。”
李玄知笑了起来,“老师可是已派人前往北境打探消息了?”
苏老太爷看了他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李玄知也不在意,淡笑着继续道,“皇上如今想要长生不老,听信国师谗言,在北境大兴土木建孔雀台,还派了万家的人在负责此事。”
“万家平日里做事都是些不太干净的手段,就算事后抹得再干净,也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所以老师应当是奔着这个去的吧?”
苏老太爷看了李玄知半晌,忽然有些叹息地笑了笑,“可惜,皇上不给我这个机会挖一挖万家人做过的事。”
李玄知很快接上,“老师,所以这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孔雀台那里的确有些问题?”
这次,苏老太爷没有说话,他只是定定看了李玄知一眼。
李玄知看着苏老太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白渊之盟至今不过三年尔,北境才堪堪恢复一线生机。”
“如今,孔雀台大肆建造,万家人一心只博功名,不顾百姓生死,赋税不减,徭役沉重,只怕北境很快又要民不聊生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再这般下去,何止是民不聊生,只怕整个大陈的北境都会摇摇欲坠。”
“北境一旦不保,外敌涌入破了阎罗关,便会长驱直下,直指帝都!”
“因此我今日所说第二件事便是——”
李玄知长身玉立,朝着苏老太爷振袖长拜于地,朗声道,“还请老师助玄知一臂之力,让我能重新回到北境去,救北境百姓于水火,也救大陈于危墙之下!”
苏老太爷看着李玄知跪拜的身影,良久,长长吐出一口气。
此时,苏婳并不知她的祖父与李玄知正在书房密谈,她与南陆沿着茶宝可能会行经的路,一点一点找了过去。
终于在临近淮王府的一条小巷子里的脏水沟里找到了那块碎玉,和落在污水之上起起伏伏的几撮狸花色猫毛。
小巷的土墙边还留着几道抓痕,一看就是茶宝在挣扎中留下的。
南陆的表情凝重,他也有些不敢去看苏婳的表情。
他这些时日因着调查苏婳的事儿,也时常会在墙头与她的这只猫狭路相逢,只是这猫每次看了他一眼后,就扭过头喵呜喵呜叫着离开了。
时日久了,他还能在淮王府里看到它来找他,想着苏婳每次都是喂它小鱼干,他便也私下里准备不少的小鱼干。
只是没想到……
苏婳的声音乍然响起,一下子拉回了南陆的思绪,“是万家!是万家的人把茶宝带走了!”
苏婳正指着墙上的抓痕兴奋地对南陆说道,“茶宝留下来的这些抓痕,是万家的万字和一座小院的意思。”
南陆看着墙上横七竖八的抓痕,震惊看了苏婳一眼,他的嘴巴微微一张,只是很快他便又闭上了。
他转头认真问道,“苏大小姐,您确定吗?”
苏婳重重点了点头,眼眶泛红道,“这是我与茶宝之间的暗号……之前同它说的时候,它还不屑一顾,没想到记下了。”
虽然南陆还是无法理解,人与猫之间是如何进行沟通交流的,但是苏婳如今这个样子让他也无法再多说什么,温声道,“那好,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再沿着这个方向找一下。”
只是令南陆万万没想到的是,朝着这个方向继续找下去,真的在万家的一栋别院外听到了万兆成骂骂咧咧的声音和狸花猫尖利而凄惨的沙哑叫声!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苏婳的脸色彻底变了。
南陆只看到她的身影一闪而过,甚至还来不及拉住她,苏婳已经提着裙子抬起一脚直接踹在门上,冷冷道,“万兆成,开门!”
里头的声音忽地一静,继而更加吵闹起来,还有锅碗瓢盆落地碎裂的叮铃当啷声。
苏婳再也忍不住了,她往后退了几步,猛地往前一冲,利落抬脚再次踹向院门!
只是下一息,混杂着里头吵闹的声音,南陆听到苏婳急促地哀哀叫了一声,忽地抱住脚在原地单脚转圈。
南陆:……
苏婳一边抽着气,一边看着南陆断断续续道,“南陆,门,门,我进去,痛……”
南陆来不及细想,里头的声音愈发激烈,猫叫声好几次都被人强行打断,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南陆看着苏婳点点头,走到院门边一个旋身踢,院门应声而破!
几乎同一时间,苏婳越过南陆踩着门板直接冲了进去,放声喊道,“茶宝!”
第41章 教训
木门重重落地砸起一地的尘土,尘土四溅飞扬,迷得苏婳什么都看不清。
忽然,苏婳感到有什么东西直直朝自己扑了过来,她下意识张开双臂一把抱住!
小东西甫一入手,除了毛茸茸的手感外,还有一层黏腻湿润的触感,隐隐苏婳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苏婳忍不住在脑海中呼唤道,“茶宝?茶宝?是你吗,茶宝?”
“酿唔酿唔……”
这次,茶宝却没有在脑海中回应她,只是轻轻叫了两声,有气无力地舔了舔苏婳的手背。
很快,尘土纷纷杳杳地落了下来,视线清晰了不少。
苏婳低头看向茶宝,却见茶宝身上有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还在往外流着,还有几处伤口已经结了痂,猫毛板结纠缠在一块,尾巴上光秃秃的。
苏婳抱着它的手微微一抖。
如果今日她再晚来一步,如果她没能看懂茶宝留下的抓痕印记,是不是,是不是今天她就再也看不到茶宝……了?
此时,院子中央的万兆成瞧见了茶宝重新回到了苏婳的怀里,啐了一口,扯了扯衣领朝他们两人走去。
万兆成的脸上满是抓痕,衬得他的声音无比阴冷,“原来这猫是苏大小姐的啊,呵,我就说那日怎么正好有只野猫进来捣乱呢。”
苏婳没有理他,她只是低着头轻轻抚着茶宝的小脑袋,指尖有些颤抖。
万兆成看着苏婳眼神愈发阴翳,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停顿片刻后才又冷笑着开口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捉弄成这样,什么都没得到还被我姑母骂了一顿。”
“你们这一人一猫的可真是感情深厚啊……我原本还想着一个一个收拾,既然如今都送上门来了,那苏大小姐你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既然苏大小姐如此情深义重,那便不如也一道下去陪它吧!”
眼见着万兆成的手就要碰到苏婳时,南陆一惊正要出手,苏婳的身形忽然一动,抬腿猛地朝万兆成的腹部踹去!
万兆成一时不备,双目圆睁,痛得整个身子都蜷缩了起来,苏婳趁机抱着茶宝站了起来。
“做出那等事,被人惩罚了,却还要把这错归在别人头上。”
苏婳一手稳稳抱着茶宝,另一手猛地抓住万兆成的头发往后一扯,“万兆成,你长这么大,你娘没有教过你不要惹不该惹的人吗?”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只好亲自教你一下,什么叫做不要惹不该惹的人。”
说话间,苏婳已经扯着万兆成的头发猛地往后一扯一拉,痛得万兆成的脸都扭曲了起来。
“你这个贱人!看老子待会儿好好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万兆成咒骂了一句,正要出手去抓苏婳,可苏婳忽然手腕一拧,身子一侧灵活避开了万兆成的那只手。
但万兆成的头发还在苏婳手里,苏婳拧着他的头发狠狠转了一圈,他便控制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苏婳紧跟着抬起膝盖狠狠对着他的鼻子猛地又踹了一下!
“啊——啊——!”万兆成痛得大叫起来。
苏婳看着他涕泗横流,嘴巴鼻子也满是鲜血,忽地又冷笑一声,抬起膝盖对着他的脸再次猛击了一下!
“生不如死?……呵,那我就先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此时,万兆成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视线模糊,已经痛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忍不住想要求饶,可一张嘴满是血腥味,还有几颗牙松动着掉了出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即使这样,他却依旧能够清晰感觉到有一道黑沉冰冷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那感觉就仿佛是一人独自深夜上山时有一匹孤狼在不远处死死盯着你的感觉。
压迫而阴沉。
万兆成忽然想起涂林宴那天,苏婳翻出房间前也这样看了他一眼,当时他愣是被那一眼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