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李玄知微微一愣,他转头看向顾瑾瑜,微微皱起了眉头,“我与你兄长本就是好友,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是啊,的确是好友。”顾瑾瑜嗤笑一声打断了李玄知,嘲讽意味更浓,“只是,这好友可能也不过就只是一块用来挡刀的盾。”
“一块能让王爷单枪匹马杀入林胡腹地师出有名的盾,也是一块用来满足王爷建功立业后便弃之不顾的盾罢了……您说,我说的对吗,淮王殿下?”
这话一出,李玄知的脸色微微一变,南陆和月见的脸色也变了,南陆皱着眉刚想说话,却被李玄知一把拦下。
淮王府门口的气氛忽然变得僵硬而沉默了起来。
苏婳侧眸看向李玄知,却在下一息微微愣在了原地。
之前她曾看到的李玄知清冷淡漠,对很多事情都是淡淡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不过就是在夏狩之后,她才觉得李玄知脸上的笑容似乎慢慢多了一些。
可是如今,李玄知就这样垂头站着,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她却能很明确地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那股内敛的悲伤,混着他身上的药味,愈发叫人觉得很苦。
苏婳抿了抿唇。
就在她忍不住朝着李玄知迈出一小步时,茶宝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卧槽!这是什么恶心人的鬼东西?!”
“主人!你快看,你快看啊!有什么鬼东西咬破那侍卫的铠甲钻进去了!”
茶宝的声音才刚落下,站在最外侧的一个侍卫突然惨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猛地转头看他,随后就看着他痛苦地抱着头委顿在地,身子不停在抽搐。
“师兄,还有火油吗?!”顾瑾瑜的声音乍然响起,急急道,“有蛊虫爬进他的手腕的那道伤口里了!”
这时,大家的目光又再次落到那个侍卫手腕上那一道几不可见的小口子上,一只黑紫色带着斑斓花纹的蜈蚣扭着最后半截身子,彻底钻进了那个小伤口之中。
侍卫的惨叫声更加剧烈,听得其他人心脏都不由难受了起来。
沈柏舟白着脸喃喃道,“没,没了……刚刚我把府里仅存的那些油都拿过来了……”
只是就在下一刻,那原本还在地上惨叫的侍卫忽然猛地拔刀朝着李玄知砍了过来!
他的双眸也变成了猩红色,网状的白翳正在一点一点凝结,他嘶哑地吼道,“李氏狗贼,你毁我林胡神树,害我林胡子民为奴为婢,你就应该不得好死!”
与此同时,苏婳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了无方道人的那一句若有所指的话——
这件软甲可庇佑的也不止你一人。
眼看着一旁回过神来的南陆和月见已经来不及架刀,苏婳几乎是整个人合身朝着李玄知扑了过去,死死抱住了他!
那侍卫的刀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刺入了苏婳后心的位置。
当所有人都蓦地睁大了眼睛时,那侍卫的刀尖却似受到了阻碍,再怎么使劲都刺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再次一愣。
李玄知呆呆地看着此时正抱着他替他挡剑的苏婳,嘴巴嗫嚅了一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此时,苏婳已经痛得整张脸都白了。
好家伙,那护身符不会是放了一块铁片吧?
啊,真是痛死她了……这鬼东西怎么刺得这么用力啊!那铁片都快要嵌进她的肉里去了!
苏婳看着李玄知依旧一脸发呆地看着她,她终于忍不可忍,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柔声道,“王,王爷,好痛,真的好痛……”
苏婳这柔中还带着些许坚强的颤声,瞬间拉回了众人的神思。
李玄知猛地抬手拦住苏婳的腰往侧旁一带,抬腿踢在了那侍卫的手腕上,将他手中的兵器踢落在地。
刀尖划破了苏婳的嫁衣,露出下头穿着的金丝软甲,引得李福全微微一愣,忽而眯了眯眼。
李玄知没有注意到,只见他冷着脸再此抬腿,直接一脚将已经七窍流血全身动作僵硬迟缓的侍卫猛地踹了开去。
旺福在一旁突然低吼了一声,随着李玄知踹开傀儡侍卫的方向猛地扑了过去,一口咬在了傀儡侍卫的喉管处,随后死死咬着那侍卫在在地上狠狠地甩了起来。
这时,沈柏舟诧异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居然还能被咬死?”
第108章 入宫
“师弟,你这怎么从未与我说过啊?!”
众人皆随着沈柏舟的声音转头看向了此时白着脸站在原地的顾瑾瑜,他张了张嘴,最终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也才刚知道。”
“我对于巫术一块资质平平,族中的长老当时不愿意教我,都是哥哥想到什么教我什么。”
说着,顾瑾瑜慢慢垂下眼,抿唇道,“要是哥哥在就好了,他肯定知道的,因为他什么都知道……他是我们西州顾家百年难遇的天才。”
顾瑾瑜的这话也将大家的思绪拖到了几年前那个在帝都城中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司天监大司长的顾崇明身上。
白衣少年,温润如玉,衣袂翩翩,仙人之姿。
只是在李玄知孤身深入林胡腹地火烧林胡神树那一仗后,顾崇明忽然被以对宫妃施以巫蛊之术为由,就地正法。
原本,其实没有人会将在帝都被杀头的顾崇明与远在林胡奋勇杀敌的李玄知联系在一起,只是如今顾瑾瑜说完那一番话后……
苏婳的心思微微一动。
就在众人追忆似水年华,情绪皆多少有些起伏的时候,苏婳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茶宝骂骂咧咧的声音。
“啊,这臭狗……怎么能咬这么恶心人的东西呢?!主人你快点管管它啊!啊,更臭了……”
茶宝身上的毛再次炸开,尤其是那根长尾巴更是炸得又粗又直。
苏婳原本略略有些起伏的情绪一下子就没了。
她抿了抿唇,转头看向旺福,却见旺福此时已经松开了嘴巴,停顿片刻,忽然张大了狗嘴,呕了起来。
只见那侍卫被旺福彻底咬断的喉咙血管上,涌出来的血是黑色的,还带着一股腥臭味,叫人不由也想作呕。
这时,刚刚爬进侍卫伤口处的那只蛊虫突然又爬了出来,只见它在原地晃了晃身子,忽然利索地朝苏婳爬了过来。
这下,茶宝身上的毛炸得更开,它看着那蛊虫离苏婳越来越近,忍无可忍地从苏婳肩上一跃而下,对着那蜈蚣就是一段喵喵连环拳。
一旁的旺福也已经缓了过来,跟着茶宝一起对着这只蜈蚣又打又骂的,极其难听。
很快,这只蜈蚣便奄奄一息了,在茶宝最后一记重拳之下,那蜈蚣的尸体微微抽搐了一下,忽然就化成了一滩齑粉,随风而去了。
苏婳看着它们俩在弄死那只蜈蚣后,还互相得意地对视一眼,击掌庆祝,她不由微微抽了抽嘴角。
今日这一狗一猫的,倒是瞧着挺兄弟情深的哈。
而其他人也被这一狗一猫的打骂彻底惊呆了,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苏婳忽然感到又有一道探究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随之扭头看去,却见淮王府的大管家,李福全李大公公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以及她身上的金丝软甲。
苏护的心底微微一凛。
糟糕,瞧着李大公公的神色,应当是怀疑她同今日之事是否有关系,或者可能在怀疑她是否是在自导自演了。
这个她倒是也能理解。
毕竟没有哪家姑娘出嫁时会随身穿着金丝软甲,也没有哪家姑娘出嫁时穿着金丝软甲还正好遇上刺杀的。
只是,无方道人今晨同她说过的话,她现在说出来应当也会被人当成是借口吧?
看着李大公公的眼神愈发狐疑,苏婳忽然抬手扶住自己的额角,柔柔哎哟了一声,欲往地上摔去。
算了,先装晕,到时候再想个法子蒙混过去吧!
只是想要摔到身形忽然受阻,苏婳愣了愣,低头一看才发现李玄知此时还揽着她的腰。
看着苏婳这要晕不晕的样子,李大公公忽然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
此时李玄知感受到了苏婳的动作,侧头朝她看了过来,苏婳忙调整脸色,暗中又掐了自己手臂内侧一把,白着脸微微晃了晃身子,笑着喃喃了一句道,“王爷……”
随后两眼一闭,硬生生地晕倒在李玄知的怀中。
在李玄知突然紧张起来的声音里,不仅夹杂着其他人关心的声音,还有李大公公那一声轻盈不屑的嗤笑声。
苏婳暗地里咬了咬牙。
之前来王府的时候,也与这个李大管家见过几面。
除了每次都让她觉得没什么存在感外,也就只有李大公公是个长得温和白嫩的胖子这个印象。
如今瞧着这个样子……嘿,我去,竟然还是一直深藏不漏的千年老狐狸啊!
就在李玄知抱着苏婳急急往府中赶去时,苏婳又再次从众人的声音中准确地捕捉到了李大公公满是戏谑的不屑声音。
“这晕倒的样子也太假了些……啧啧,王爷可真是关心则乱啊。”
……这个老狐狸!
很快,在淮王府门口发生的事情也惊动了宫中的人,消息传到长乐宫时,太后的那张脸更是白了又紫,紫了又黑。
她抓着凤椅把手的手蓦地攥紧了,那长长的护甲磕在鎏金制作的椅子上,“喀嚓”一声便清脆地断裂了。
一旁的女官担忧道,“太后娘娘……”
“无事……我无事。”太后的声音苍老而疲惫,“玄知他……他还好吗?”
女官点了点头,柔声道,“王爷并无大事,倒是苏大小姐为王爷挡了一剑,如今还昏睡着,情况瞧着并不算好。”
到底两人还未算完全成礼,是故女官还是称呼苏婳为苏大小姐。
这次过了许久,太后的声音才又淡淡重新响起,“她倒是说到做到啊。”
女官低低应了声是。
这时,门口候着的婢女忽然轻轻叩了叩门扉,恭声道,“太后娘娘,无方道人来了。”
殿中的声音骤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女官的声音才又响起,“请无方道人进来吧。”
殿门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一个穿着寡青色道袍,用一根木簪简单束发的女子迈过门槛,目视前方地走了进来。
女官上前迎了两步,朝无方道人行了一礼,无方道人回礼后,这才又转身看向太后跪拜行礼淡声道,“小道见过太后。”
太后没有马上出声,只是静静看了无方道人半晌,才又淡淡开口道,“早前,哀家请无方道人入宫时,道人曾说宫中浊气横生,并不愿来。”
“那如今,无方道人竟亲自找上哀家这儿来了,又不知所谓何事啊?”
无方道人听着太后语中的淡淡嘲讽,坦然一笑道,“自然是为了解太后忧愁而来的。”
第109章 改命
听闻此言,长乐宫中又是一静,许久,太后微微抬起下巴道,“哦?那看来道人虽远在西山,却也听说玄知大婚之日发生的事情了?”
无方道人微微颔首,应了个是。
太后的身子慢慢往后靠去,直到整个背部都贴到椅背上时,她眯眼看着无方道人,轻声道,“当年,我也曾与道人说过可否帮我小儿改命,道人应下了。”
“只是当时道人也曾说过,命虽可改,只是往后怕是要比旁人命途更多舛几分,这是天道轮回,您改不了。”
说着,太后微微停了停,才又继续开口道,“既是如此,那我小儿如今所受又如何能帮?”
“若真是因天道轮回所受之苦,那小道自然不会插手。”无方道人抬眼看向太后,停了片刻,忽然淡淡笑道,“可若不是呢?”
这话一落,太后的面色倏忽一僵。
“想来应当怪小道当初说的不够清楚。”无方道人看着太后脸上的神色开始急剧变化,她慢慢垂下眼,继续道,“所谓天道轮回之苦,那是命定的,小道插手不了。”
“可除此以外,小道却不能不管。”
话音落下,长乐殿中再次一静。
无方道人没有抬头,她只是依旧恭敬袖着手,垂眸跪在原地。
这次没过多久,无方道人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双绣工精美的绸鞋,很快太后的声音便在头顶淡淡响起,“那道长此番前来到底是为了解哀家的忧愁,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为你那徒儿讨个说法?”
无方道人微微一笑,“小道自认是为了解太后娘娘的忧愁而来。”
听着无方道人依旧不改口的话,太后看着她头顶束发的玉簪半晌,才又开口问道,“那你又可知我的忧愁到底是什么?”
听闻此言,无方道人抬头看向太后良久,忽地微微一笑道,“今日在淮王府门口发生的事情,太后您当真一无所知吗?”
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僵。
“既然太后隐隐有所知,且也已做了选择,那又谈何忧愁?”
无方道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更何况,太后娘娘您是有大胸襟之人。”
“比起往常那些囿于后宫目光短浅的女子不同,您看重的从来都是您自己或是自己的哪个儿子,您看重的不过都是这个大陈罢了。”
“您所忧愁的难道不是大陈的国运吗?”说到这儿,无方道人忽而一甩拂尘,淡淡道,“是故,我才说,我来是为了解太后忧愁而来。”
这话一出,太后脸上的神色剧变,一旁的女官看了无方道人一眼,微微皱眉。
“你刚刚说,你是说大陈的国运……”
太后的声音微微发着颤,她几乎有些不顾仪态地蹲下身子与无方道人平视,她抬手猛地抓住无方道人的胳膊,急声道,“可你当初不是说,只要一人改了命,我大陈的国运可保千秋万代吗?”
“是,我是曾说过这句话,可太后娘娘您是否可曾还记得我当时还说过的另一句话?”
闻言,太后的神情微微一愣,倏忽之间,她的脸色白了下去。
“你当初的确还说过……两颗紫微星,折一保一,若是其后两人相安无事,则可保我大陈千秋万代。”
“看来太后娘娘想起来了。”
无方道人看着太后,微微一笑道,“所以我说了,我这次来,是为了解太后娘娘忧愁而来。”
淮王府,正院。
苏婳很快便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昨日夜里委实睡得太差了些,若说之前她还是几分假意装晕,等躺到床上的时候,她是真的有些困了,随后便香甜地睡了过去。
外间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很快便惊动了一旁守着她的茶宝和旺福,瞧着旺福高兴地想要叫起来,苏婳忽然一把捏住它的嘴,朝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旺福乖乖将声音咽了回去,使劲甩了甩身上的毛后又重新卧倒在苏婳的床边。
苏婳松开了旺福,内间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外间的声音再次变得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