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素来对老师都是客客气气的，毕竟他这人极好面子，也听不得言官弹劾他不够尊师重道。”
李玄知的声音停顿片刻，才又重新响起，“所以今日陛下居然能这般不管不顾地对老师施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很重要的事情吧？”
苏老太爷微微挑了挑眉，看了李玄知许久，忽然笑了起来。
“你小子啊……从来都是那么敏锐。”苏老太爷笑了一会儿，笑着笑着他的声音慢慢轻了下去，许久他微微叹了口气道，“的确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
李玄知听着苏老太爷逐渐低沉的声音，微微屏住了呼吸。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老太爷的声音低沉响起，“孔雀台……倒了。”
李玄知先是一愣，下一息，他忽地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孔雀台……可是好端端地，孔雀台怎么就倒了呢？而且北境那儿也没有消息传……”
说到这儿，李玄知忽然顿了顿。
祈年已经很久不曾传信回帝都了……如今出了这么大事儿都没能收到他的消息，他一定是在北境出事了。
寻祈年这事儿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尽快找个法子去北境一趟。
这时，苏老太爷的声音再度响起，拉回了李玄知的神思，“具体情况如何又为何会发生这种事……老夫如今也还不清楚。”
“只是——”
苏老太爷微微拖长了声音，忽而又是一顿，李玄知慢慢抬头看他，苏老太爷垂眸低低道，“只是为何会造这孔雀台，大家都心知肚明。”
“为了大陈国运也好，为了他自己的求仙问道也好，如今孔雀台一倒，对于陛下而言，皆非好事，所以换言之……”
说着，苏老太爷抬眼看向李玄知，却见李玄知的眼神微微一亮，他很快就接上话道，“所以换言之，于我们而言，这就是一次机会。”
苏老太爷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我才会选择一直故意不停地激怒陛下，孔雀台坍塌这事儿本就让陛下心神不稳，我再在一旁剑拔弩张，以陛下的性子必定会暴怒的。”
“而且，我还曾隐晦提及起了如今这块还在寻找下落的古玉，陛下一旦冷静下来了，就会越想越多。”
“今日进宫前，我听婳儿说，在给你们合日子的那段时间，万友德曾去过一趟司天监……若是老夫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国师也是万友德送进宫去的。”
“有些事情，既然他们想要杀人诛心，那我们不得好好还一份礼吗？”
此话一落，李玄知微微一愣，许久，他慢慢抿起了唇角，“老师您的意思是……”
苏老太爷微微点了点头。
“学生明白了。”
说着，李玄知又看了一眼苏老太爷身上的伤口，轻声道，“可是老师您这般做也委实太冒险了些，若是学生没能及时买通那些行刑的公公，老师您岂不是……”
说到这儿，苏老太爷看着李玄知的神情微微有些一愣，“是你给行刑的公公塞钱了？难道不是……”
苏老太爷的声音猛地一停，两人对视良久，李玄知的眼神微微一闪，半晌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你倒真是个好小子啊……这点老夫也不曾想到。”苏老太爷忽地笑了起来，“今日还要多谢你这小子出手相助老夫了啊。”
李玄知也笑了起来，“不过是机缘巧合，救了他人一命，他人知恩图报罢了。”
两人笑了好一会儿，苏老太爷才喟叹道，“如今瞧着你，倒是比之前看着气色都好上许多了，只是陛下却……瞧着比你更像是中毒的模样。”
李玄知微微垂眸，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
其实陈帝会变成如今这副瘦骨嶙峋气色暗淡的样子，其实也都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很早之前，陈帝也曾赏过他一颗国师所制的仙丹，当时他故意装作吞咽下去的样子，实则收在袖袋里。
待拿回府中交给沈柏舟一瞧后，他才知道，这次陈帝倒是真心赏赐于他东西。
这颗所谓的仙丹的确算不上毒药，可是里头却含着朱砂，长期食用与每日服毒并无两样。
当时他知道后，甚至还进宫特意再感谢了陈帝一番，说是这药有奇效，吃过后神清气爽，不仅身轻如燕，还连精神都好了许多。
后来，那日待他离开后，他听说陈帝连吃了三颗丹药才堪堪停下嘴来。
算算日子，离那次赏赐也已经过了快有几年时间了，按照陈帝每日一颗的速度，再加上赏赐他之前就已经开始在服用了，朱砂日复一日地积累在体内，如今也差不多应当算是身中剧毒了。
且听柏舟提过，朱砂这种东西，在某些时候许是一味良药，可日积月累地服用则会让人精神紧张，亢奋，还暴躁易怒。
如今出了这么大个事儿，他的大哥应当正在宫里发脾气吧。
正如李玄知所料的那样，此时陈帝又在书房摔碎了一个茶盏，碎瓷片飞起还划伤了礼部尚书万友德的额角。
“你倒是说话啊，朕在问你话呢？为什么好端端地这孔雀台就倒了呢？！”
万友德微微吸了一口气，磕头在地，颤声道，“微臣，微臣已经让人去查了，陛下息怒啊。”
“还只是让人去查？那早干什么去了？好好一座孔雀台，都快建完了，难道它还会自己突然之间就倒了吗？！”
说着，陈帝犹不觉解怒，他还想抬手再往地上摔一个茶盏，结果发现手边空空，脸色更加难看。
一旁的洪喜看到了，忙从后头的架子上取下两个茶盏速速递了过去，陈帝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些，转瞬陈帝拿起个茶盏再次被他掼在了地上。
万友德微微一颤，可却也不敢再说话，身子伏得更低。
洪喜放下另一个茶盏后便回到了架子边，刚想数一数还剩多少茶盏够陈帝摔的，他忽然发现有一个小太监已经开始在上头摆放新的茶盏了。
洪喜微微挑了挑眉。
许是注意到了洪喜的目光，那小太监侧头看了过来，朝着洪喜行了一礼。
洪喜微微压低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似乎没想到洪喜会问他这个问题，愣了好半晌，直到洪喜有些不耐烦地轻轻啧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小的名唤全禄。”
洪喜微微一点头，刚想说话，外头已经再次响起了茶盏碎裂的声音，还有万友德发颤的求饶声。
洪喜微微叹了口气，随后他朝小太监全禄挥了挥手，道，“今日你做得很好，先下去吧。”
全禄行了一礼，躬身正准备悄悄地退出去，洪喜忽然再次出声道，“等等。”
全禄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洪喜沉吟片刻，低声道，“一会儿你去将万贵妃那儿一趟，就说万大人已经在书房听训快整整一日了，陛下过会儿也应当该累了。”
“是，小的这就去。”
第118章 根浅的万家
万贵妃听完全禄禀的话后，点了点头道，“是洪喜让你来的？”
全禄低低应了声是。
万贵妃便让身边的人赏了全禄一些东西后就打发他走了，随后她命人先去小厨房煲一碗甜汤，自己则稍稍收拾了一番，去掉了一些华贵的头饰，仅戴着几支没有什么图案的素簪，还换上了一件颜色寡淡的衣裙。
当甜汤熬好后，万贵妃便让人提着甜汤，自己扶着丫鬟的手一步三摇地朝着书房走去。
路过花园时，正好看见郑妃与林妃相携着在月下赏花，两方一对视，郑妃最新嗤了一声道，“哟，这夜黑风高的，万姐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万贵妃没有理她，只是继续脚步不停地往书房走去，郑妃的笑声更大，阴阳怪气之极，“天呐，万姐姐您不会是要去书房捞您的弟弟吧？”
“哎呀，说真的，这要是我弟弟给我惹这么大事儿，我哪里还会去捞他，可真是丢人又丢面啊。”
林妃在一旁低声劝道，“好了郑姐姐，你也少说两句吧。”
郑妃睨了林妃一眼，撇嘴道，“就你心善，从小见你都是这个性子……万姐姐可不是被人说两句就会生气的性子呢，对吧万姐姐？”
万贵妃没有回答，只是她扶着丫鬟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狠狠攥紧，长指甲嵌进了丫鬟的手里，疼得丫鬟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发出声音来。
万贵妃越走越快，脸色也越来越差。
郑妃这个小人！
不过就是这段时间皇上去她宫中多休息了几夜，如今也敢跳到她的脸上来耀武扬威了！
小人得志……简直就是小人得志！
想到这儿，万贵妃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刚刚郑妃说过的那句话，她的脸色更差。
的确，如果不是她的弟弟和她的侄子惹事的速度都撵上她固宠的速度了，如今她至于被郑妃跳到脸上踢这一脚吗？
瞧瞧人家郑府的人，要才干有才干，要脑子有脑子，那郑妃就是什么都不做，偶尔还能同皇上耍耍小性子，皇上不依旧经常去她宫中留宿？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看着陈帝的书房出现在眼前，万贵妃狠狠地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三口气。
随后万贵妃掸了掸自己身上的衣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时她的脸上已经重新挂起了恰到好处的柔柔微笑，她转头从婢女手中接过装了甜汤的食盒，再次一步三摇弱不禁风地朝着陈帝书房走去。
走到门口，外头的小太监见是万贵妃来了，也不敢怠慢，进去找了洪喜后，洪喜忙亲自迎了出来。
万贵妃看着洪喜，开口道，“洪大公公，陛下今日是不是……”说着，她微微一停，才继续道，“如今也入夜了，多食又容易积食，所以我给陛下带了些我自己做的甜汤来。”
万贵妃的声音看似微微往下压了压，可实则里外的人都能听清一些，很快洪喜便听到书房里头的动静似乎小了一些。
“贵妃娘娘您有心了。”洪喜袖着手朝万贵妃行了一礼，微微躬身道，“那还请贵妃娘娘在此稍候片刻，老奴这就进去通传。”
“洪公公留步。”
万贵妃忙出声拦住洪喜，洪喜的身子微微一停，回头看她，万贵妃微微一笑道，“还请劳烦洪公公替我将这份甜汤送进去吧。”
“我就不亲自进去了，到底……这次的事情是我们万家人没做好，我就不去陛下面前让陛下烦忧了。”
说着，万贵妃的声音再次放柔了一些，“只是陛下的身子对我来说才是顶顶要紧的事情，若是陛下愿意多吃两口这个甜汤，洪公公您再来同我说，我随时都可以做。”
说罢，万贵妃也不再多说什么，她的目光在书房的大门上停留了一息后，朝着洪公公行了一礼后，便转身朝着台阶下走去。
就在万贵妃走到第三级台阶时，书房里头忽然传来了陈帝略略有些疲惫的声音，“是贵妃来了吗？让她进来吧。”
万贵妃的脚步一停，嘴角忍不住上翘了一下，随后她在原地微微酝酿了一下情绪，这才重新换上了一副弱柳扶风的知错姿态，用帕子捂着脸，低垂着头，红着眼眶慢慢朝着书房走去。
刚入书房，万贵妃特意踩在了一块碎瓷声，轻轻哎哟了一声，但她很快就收了声，继续拎着食盒朝着陈帝走去。
陈帝只是沉沉看着她。
万贵妃红着眼眶微微垂着头将甜汤放在陈帝桌子上后，也没有多余动作，只是退了开去，与万友德跪在了一处，伏下身子颤声低低道，“陛下……”
陈帝没有马上说话，他看着万贵妃跪在地上的纤细柔弱身影，最终他还是拿起了桌上的那碗甜汤，同时对着洪喜淡淡吩咐道，“找个太医替贵妃包扎一下脚上的伤口。”
说着，陈帝低头吃了一口碗中的甜汤，当熟悉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陈帝的神色微微一软。
他又低头吃了一口那个甜汤，直到将甜汤吃完，他才抬头看着万友德再次道，“一会儿你便先送贵妃回宫里休息吧，北境那儿关于孔雀台的时候若有消息了，尽快告诉朕，明白了吗？”
万友德忙低低应了一声是。
这时，洪喜再次进来传报，“陛下，国师大人今日新制的药丸送来了。”
陈帝没有反应，只是依旧对着万友德道，“你先送贵妃回宫吧，有消息了尽快告诉朕。”
万友德再次叩谢隆恩后，便搀扶着万贵妃慢慢朝着外头走去，路过候在门口的国师身边时，万友德微微侧了侧头，两厢目光一交汇，又彼此若无其事地挪开了。
当万友德扶着万贵妃回到寝宫时，万贵妃的脸色瞬间拉下来了，她一把甩开万友德的手，怒道，“来人啊，给我拿鸡毛掸子来！你给我跪下！”
万友德听到这话也不敢多说什么，当即就跪了下来。
万贵妃抬手从宫女手中接过鸡毛掸子就狠狠抽在了万友德的背上，万友德闷哼一声，却不敢求饶。
“孔雀台那事儿我是不是一早就跟你说过了，是个机会但也是个隐患，必须要找些靠谱的人去做。”
万友德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所以你就做成现在这个样子？”万贵妃真是越想越气，抬手又狠狠抽了两下，“今日陛下算是暂时放过我们了，但其他人呢？你觉得这后宫，这朝堂中的其他人会放过我们吗？”
“平日里我也总是告诫你们，我们万家根基本就浅薄，让你们低调些做人，但是你们呢？！”
“如今孔雀台这事儿简直就是送给那些看我们不顺眼的人嘴边的一块肥肉，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们吗？”
“到时那些高门贵族便是随便一拉，我们的根须就全出土了……那个时候你打算怎么办？你有想过我们万家那些子弟的以后吗？！”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未等门口的宫女阻拦，李如月已经白着一张脸冲了进来，“母、母妃，不好了，不，不好了！”
第119章 谣言再起
“什么东西不好了？”万贵妃眉心紧蹙，神情很不好，“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姑娘家家走路不要这么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李如月看到地上跪着的万友德时，微微愣了愣，一时之间竟忘记说话了。
万贵妃脸色更差，张口就道，“刚刚说什么东西不好的是你，如今又不说话，是不是之前给你请的教养嬷嬷教导得还不够严厉？！”
这下，李如月回过神来，慌忙道，“外头……宫外头现在都在传孔雀台倒了，大陈国运要……”
“住嘴！”
万贵妃的声音陡然严厉，吓得李如月立马抬手捂住了嘴。
瞧着李如月被吓到的样子，万贵妃的脸色稍稍松了一些，“建孔雀台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心知肚明，自然也不必在意这种风言风语。”
“可是……”李如月犹疑着慢慢出了声，可是当她的目光看到万友德时，却又倏忽停住了嘴。
万友德有些奇怪地看了李如月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