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没有回礼，亦不曾说话，只是眼睛不错一分地死死盯着顾瑾瑜。
顾瑾瑜许久等不到回答，便自己直起了身子，他看了眼前这些人许久，微微勾了勾嘴角略带嘲讽道，“一会儿可就要请国师以及各位大人多多请教了。”
司天监里的人看着顾瑾瑜，神态各异，只是皆未说话。
有些脸上带着怀念，似乎是从他身上看到了某人的影子；也有些人的脸上满是冷笑和不屑，似乎觉得顾瑾瑜之前大概就是瞎猫碰见死耗子蒙对的。
无方道人一边咳着瓜子，一边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轻轻嗤笑了一下。
国师的脸色更加阴沉。
不比后台如今的暗流涌动，外头此时正热闹着呢，还有售卖瓜子和姜汁糖的小孩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叫卖着。
苏婳抬手叫住了一个叫卖的小孩，正当她仔细挑着姜汁糖时，忽然她感到苏蔷用胳膊肘撞了撞她。
她挑眉回头，却见苏蔷朝她挤了挤眼，抬手悄悄指了一个方向。
苏婳顺着苏蔷的手看了过去，却见李玄知正陪同晋王妃坐在观赏高楼之上，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李玄知也正好扭头朝着她们看了过来。
隔着人群，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时，苏婳微微一愣，只是很快她举着手里的姜汁糖朝着李玄知挥了挥，弯起眉眼甜甜笑了起来。
李玄知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微微勾了起来。
只是下一瞬，苏婳的目光微微偏转了一些，随后她脸上的笑容便淡了许多。
李玄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正好看见琳琅转过头来垂下眼眸。
垂下的眼帘，挡住了李玄知探究和警告的目光，也正好掩去了琳琅看着苏婳时眸光中的怨气和厌恶。
如果不是苏婳这个臭女人，她的小皇叔可不会插手父王和母妃来管教她这个事情里……如果没有小皇叔插手这件事情，她如今也不用受这种罪！
她可是郡主！
她就从来没听说过哪朝哪家郡主是要早起跟着王府卫兵一道出操早练扎马步的，若是顶嘴不服从命令，还要受军法处置的！
想到这儿，琳琅忍不住瘪了瘪嘴，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起来。
她当真是越想越气，忍不住抬手蓦地攥紧了手中的丝绸帕子，只是下一息她的耳边便传来了轻微的撕拉声。
琳琅低头看去，只见是这几日因为练操而生了薄茧的指腹将帕子勾丝了。
看着那从丝绸帕子里勾起的丝丝缕缕，琳琅的神情更加怨怼，眼眶也更红了。
她讨厌父王，讨厌母妃，讨厌哥哥，讨厌小皇叔，还讨厌……不，最讨厌那个叫做苏婳的臭女人！
看着琳琅的神情越来越不对，在侧旁候着的一个嬷嬷忽然清了清嗓子道，“琳琅郡主，出门在外最是需要守规矩的。”
“若是不守规矩的话，回去以后，老奴可是要罚您眷抄女戒二十遍了。”
这个声音说出来的话仿佛一盆冷水浇在琳琅头上，倒是叫她冷静了不少。
琳琅垂下眼眸，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再抬头时，小脸上已经挂起了得体的微笑。
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从琳琅身上收回了目光。
对擂很快就开始了。
顾瑾瑜刚上台的那一刻，人群中先是静了静，忽然有人抽了一口凉气，轻声呢喃道，“崇明先生……”
人群中迅速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顾瑾瑜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扭头看向人群中那个一脸错愕又不敢相信的人，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道，“顾崇明，乃家兄是也，小民瑾瑜，顾瑾瑜。”
这下，人群中的声音更大，以至于司天监的人上台时，松木台下的人连个眼光都没空施予他们。
司天监的人在台子上愣了好半晌，正欲回头看向国师，顾瑾瑜朝他们笑着朗朗道，“司天监的各位大人，不若我们便先开始吧？”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三枚铜钱往上一抛，撩袍甩袖，潇洒盘腿落座欲蒲团之上。
人群中微微静了静，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声。
在这喝彩声中，司天监诸位大人的脸色慢慢变黑，顾瑾瑜的姿态倒是更加松弛有度。
人群的喝彩声更甚，仔细听去，甚至还能听到一些小姑娘娇羞的调笑声。
苏婳微微撇了撇嘴，她将目光下意识放到了松木台上认真当神棍的顾瑾瑜身上，看了许久，她眨了眨眼睛。
摸着良心讲，顾瑾瑜这人不当刺头的时候，这张脸还是有当年顾崇明三分仙人之姿的，就是可惜这性子和脑瓜子啊……连他兄长千分之一都远远不及！
想到这儿，她的嘴角撇得更下面了。
目光无意之中微微偏转，苏婳正好看见琳琅扶着她婢女的手起身从高台之上慢慢走了下来。
……郡主这个熊孩子怎么下楼了？
这个念头才刚在苏婳脑海中闪过，下一息，苏婳便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丫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奴婢念夏，见过苏大小姐。”
苏婳转头看去，便见琳琅身边贴身伺候的小丫鬟正站在自己身旁，笑盈盈地说话道，“郡主就是让奴婢来问问苏大小姐，现下是否得空？”
苏婳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念夏，神情微微有些不解。
念夏瞧着苏婳这幅神情，她微微敛容再度行礼，脆声解释道，“郡主说，若是苏大小姐得空的话，她想见苏大小姐一面，有几句道歉的话也想当面同苏大小姐说。”
第129章 熊孩子的报复
这话一落，苏婳微微挑了挑眉尾。
郡主这熊孩子居然还想要当面同她道歉？……天呐，这天怕不是要下红雨了吧？
苏婳不由想起了刚刚琳琅看她的眼神，怨气冲天，还夹杂着深浓厚重的厌恶。
苏婳在心里轻轻嗤了一声，满是不信，只是面上她半分未显，垂着眼帘似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去的样子。
所以这郡主到底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向自己道歉，还是说她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捉弄自己？
想到这种可能，苏婳心下微微一动，她抬眼看向了琳琅的贴身侍婢。
半夏瞧见苏婳朝自己柔柔看了过来，脸上忙端起得体的笑容，继续笑盈盈地看着苏婳。
两人对视良久，苏婳忽然展颜一笑，微微倾身凑近半夏，在她耳边道，“你回去告诉郡主，我如今身子有些不适，怕过了病气给郡主，就不去见她了。”
说着，苏婳忽然抬手用帕子虚虚掩住嘴巴，声音不轻不重地咳嗽起来。
一旁的苏蔷见此，面色有些不善地看了半夏一眼，抬手扶过苏婳帮她轻轻拍着背顺气。
半夏看着苏婳越咳越入戏的样子，她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瞧着如今苏大小姐这咳得小脸苍白神情虚弱的样子，仿佛刚刚她看到的那个笑得情绪多层红光满面的人是个假人一般。
这边的动静终于也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
大家左瞧瞧苏婳那虚弱咳嗽的模样，右看看半夏那隐在暗处不屑撇嘴的模样，不少人的兴趣也从松木台上转了过来。
看着身边注意到她们的人越来越多，半夏的心情也有些急了起来。
刚刚郡主可是交待过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苏大小姐请出来的，因为这样的话后面才好……
看着眼前的苏婳还在那儿装模作样，半夏的脸色彻底不好看了，她微微冷着脸，咬着牙道，“苏大小姐，您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话一落，苏婳的咳嗽声倏忽一静，四周看过来的眼神也更多了些。
半夏看着苏婳的眼睛瞪得圆溜溜，还一脸委屈又无辜地看着她，她的心情更加烦躁。
只是空气中片刻的安静让她强行稳定住了心神，她的脸上勉强重新挂起微笑，再次道，“请苏大小姐移步，我家郡主有些话想当面单独同苏大小姐说。”
这次半夏说话的语气僵直而强硬，引得一旁偷偷吃瓜的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苏婳掩在帕子下的嘴唇微微勾了勾。
刚刚还一副有商有量的样子，只是就因为她不愿去，短短几息之间便变了脸色……
啧，还跟她道歉呢？……怕是已经在外头给她设了一场鸿门宴吧。
苏婳在心里暗暗撇了撇嘴，只是脸上的神情更加丰富。
即刚刚的委屈和无辜之后，如今她的眸中还带上了一丝惊惶和不安。
同时，她还刻意抬眸扫过四周此时正在偷偷看着她们的人，让众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欣赏她如今的这副模样。
这时，系统的声音响起，随后金币入袋的声音也清晰了起来。
这个意外之喜，让苏婳表演得更加起劲，四周围观的吃瓜群众也都交头接耳，对着苏婳与半夏两人指指点点起来。
半夏听着四周嗡嗡的窃窃私语声，又看着苏婳这副装模作样的委屈样子，她的脸色更加不好，只是她依旧站在原地死死盯着苏婳，仿佛不带苏婳出去誓不罢休的样子。
苏婳抬眸静静看向半夏的眼睛，她从中能看到的除了强硬和不耐之外，还有一丝不安和害怕。
苏婳瞧着半夏都到这个地步了，仍不愿离开，她便明白怕是琳琅这个熊孩子给她下了什么死命令。
今日若是她就在这里死耗着，怕是不仅她会被这个丫鬟烦死，这丫鬟也是一点好都讨不到……不过就是两败俱伤罢了。
她微微垂下眸，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熊孩子本就惹人厌，如今这熊孩子还身处高位，可真是惹人厌还要人命啊……啊，想要修理熊孩子的手都痒了呢。
半夏并不知道苏婳此时的心理活动，她听着周围越来越响的窃窃私语声，忍着不适微微提了提声音，再次僵硬开口道，“还请苏大小姐移步，我家郡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这次还未等半夏说完，苏婳忽然杂乱无章地咳了起来打断了半夏的话，这边的动静再次引了更多的人看了过来。
“好，婳儿咳咳，这就随半夏姑娘，咳，咳咳咳，出去，还请半夏姑娘带路。”
说着，苏婳慢慢起了身，一旁的苏蔷忽然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苏婳回头，却见苏蔷表情严肃地朝她摇了摇头。
苏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又不着痕迹地往端坐在高楼之上的晋王妃和李玄知看了一眼，苏蔷微微一愣后，松开手抿起了唇角。
苏婳慢慢直起了身子，她转身朝着半夏行了一礼，神情有些委屈，可声音依旧柔柔道，“那就劳烦半夏姑娘带路了。”
半夏似乎没想到苏婳突然就愿意跟她出去了，愣了几息后，忙敛容恭敬回了一礼。
虽然郡主的要求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苏大小姐带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她的确没有做到，但是……她还是把苏大小姐给带出去了嘛。
以郡主的性子，只要一会儿撒了气，想来应当也不会怪罪于她的。
想到这儿，半夏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她又朝着苏婳行了一礼，说了几句话后便带着苏婳穿过人群，逆流往外头走去。
围观群众看了看苏婳的背影，又看了看此时表情严肃的苏蔷，心里皆不由叹了口气。
就冲刚刚那婢女的样子，苏大小姐这次出去怕是凶多吉少啊……
这般想着，大家又不由回想起了刚刚苏大小姐那隐忍委屈的样子，心下皆是不忍。
只是这时，松木台边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瞧着众人的视线终于不再上下打量她了的时候，苏蔷这才悄悄起身往高楼方向而去。
此时苏婳已经跟着半夏穿过人墙，往小巷子里走去，越往里走人便越少。
偶尔还有几只小野猫从她们脚边蹿过，忽地站在不远处歪着头打量了她们一会儿后，再次跑远了。
半夏往前走几步便要回头确认苏婳是否跟了上来，苏婳看着她的这幅样子，微微挑眉，仔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第130章 发作的中二病
四周都是一些破旧的低矮平房，有几根枯枝稻草从床沿门缝中钻了出来，瞧着不像是住人的地方，更像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
待看明白这个地方后，苏婳便在原地停下了脚步，半夏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后，她也在原地驻足，回头朝着苏婳看了过来。
苏婳看着半夏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个柔和的角度，只是眼里没什么笑意，“半夏姑娘，郡主呢？”
半夏没有回答，只是搓着手站在原地，眼睛时不时往侧旁一个更深的小巷子瞟去。
苏婳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眼神，她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握紧了衣袖中的那柄短刀。
自从大婚那日遭受这样的事情后，再加上之前夏狩遇到的事情，平日里出门苏婳总得随身带着把短刀才觉得心里踏实。
这时，安静的巷子中平地一声雷，苏婳忽然听到自己斜后方的平房顶上传来了琳琅娇喝声——
“苏婳！你这个臭女人，给本郡主受死吧！”
琳琅的语气里除了带着十分的怨气，还隐隐多出了两分的得意洋洋。
苏婳：……
好……好中二……原来这年头还真的有人这么说话啊。
不过，唔，算算年纪……郡主这个熊孩子也的确是快到犯中二病的时候了。
只是她这个念头才刚落下，忽然耳边风声骤起，苏婳下意识就想要抽出袖刀。
只是下一息一股浓郁香粉的味道扑鼻而来，熏得她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袖刀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开去。
熏……熏死，真是熏死人了，啊嚏！
当她忍不住打出第三个喷嚏的时候，琳琅正好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跟头小兽一般直直朝她冲撞了过来！
苏婳被琳琅狠狠一撞，身子不由自主得便往后倒去，只听嘎吱一声，她的身子轻轻巧巧地撞开了一扇有些破旧的屋门，随后整个人都滚了进去。
糟糕……好像有些大事不妙。
苏婳心下一凛。
尽管她以最快速度稳住了身子并迅速站起，可是外头落锁的声音依旧清晰响起，随之响起了还有琳琅得意洋洋的声音。
“让你这个臭女人跟我斗，哼，小样儿，也不去打听打听我琳琅到底是谁？”
苏婳：……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琳琅的这句话后，苏婳忽然也没觉得大事有何不妙了。
只是最多感到有些羞愧，羞愧于自己刚刚跟着来的时候，是不是又有些托大了。
琳琅的声音在门扉外继续响起，“呵，本郡主最讨厌的臭女人，当然要跟本郡主最讨厌的臭东西放在一起了。”
“半夏，把东西给我送进去！”
外头响起了半夏颤颤巍巍的应和声，又过了一会儿，琳琅又是害怕又是惊怒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呀半夏，本郡主是让你送进屋子里去，不是让你往本郡主身上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