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
言冬站在原地,等她吩咐。
“嗯。”张芸拿了支签字笔往外走,“跟我去一号间,咱们今天任务还有点重!”
“好的。”
言冬点点头,赶紧跟上,没在意身后那两道复杂的目光。
一边走,张芸一边问,“这个病人有哮喘病史,你觉得应该注意些什么?”
言冬明白,这是摸底考试来了。
“对于有哮喘病史的患者,应当至少于一周前进行哮喘评估,控制哮喘症状和炎症,术前30分钟吸入解痉药……”
“在麻醉方式的选择上,也要根据手术部位进行调整,尽量避免气道刺激,预防术中哮喘发作……”
她答的都在点子上,张芸微微颔首,又抛出一个问题,“那如果患者隐瞒哮喘史,或者是这一台急诊手术,你怎么办?”
言冬还在思考,手术间到了。
患者是个笑起来相当和蔼的阿姨,言冬看着她光秃秃的头顶,便知道,今天要走进手术室的一定是神经外科的医生了。
阿姨一见到张芸标志性的小猪佩奇,就热情的打招呼,“张医生,你来给我打麻药啦?”
“对,大姐,你再跟我说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陆小芳。”
张芸手上拿着病历本,又问,“你知道今天是做什么手术不?”
“开颅切肿瘤嘛,我知道的。”
……
信息核对完毕,又做好常规心电监护、血气检测等准备时,神外的医生走了进来。
“哟,赶巧啊!”
张芸头也不回,“准备好,我就麻咯?”
神外医生一点头,张芸便将呼吸面罩扣在了阿姨面部。
“阿姨,来,吸两口氧……”
而真正的麻醉诱导药物,已经通过静脉注射了。
麻醉诱导完成,言冬记录下时间,张芸又喊了她一声,道:“哮喘病人气道比较敏感,这一次你先看我操作,下次换你插管。”
“好。”
言冬紧紧抱着病历本,全神贯注。
她的目光一会儿跟着张芸的手,一会儿又转移喉镜和导管上,真是恨不得自己两只眼睛能分开用。
“插管深度22厘米,听诊双肺呼吸音对称。”
监测仪的各项指标也都正常,气管插管顺利完成。
手术开始后,张芸一边留意着病人的体征,一边慢慢给言冬讲解每一项指标代表的意义。
并且具体到根本这个病人的病史和手术,要重点关注些什么。
手术平稳进行了约两个小时后,张芸才又提起先前在手术室问言冬的那个问题。
第47章 灰烬里的栀子
“在急诊手术上遇到麻醉高危人群,要两害相权取其轻,能暂停手术,先治疗的,咱们就暂停。”
“必须手术的,那就遇上什么症状,处理什么症状。”
“比如哮喘急性发……”
张芸刚想举个例子,监测仪上的红灯忽然闪烁起来。
“滴!”
“滴滴!”
声音也更为急促。
言冬笔下不停记录着数值的变化和当前的时间,脑子里快速闪过可能导致眼前状况的几种原因。
刚刚做完止血操作的主刀医生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没事吧?”
张芸看了看,道:“心率和血压高了些,可能是麻醉浅,我再加点药。”
加深麻醉后,果然恢复了正常。
但没到五分钟,监测仪又“滴滴滴”地叫了起来。
患者的气道压逐渐升高,加深麻醉和吸痰的操作都没有起到效果。
张芸只能让主刀医生暂停操作。
神外那医生停下动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张芸,你说你是不是乌鸦嘴?”
回应他的,是――
“闭嘴!”
接下来,张芸一系列操作看得言冬眼花缭乱,记录单上除了时间,其他东西也不知从何填起。
但她能看到监测仪上的数据,随着张芸调整用药,病人的气道压更高了,呼末二氧化碳直接下降为0 ,氧饱和度也低至70%。
在监测仪急促的“滴滴”声中,言冬不自觉紧张起来。
神外医生也正襟危坐,不再胡乱开玩笑,静静等待张芸的处理。
张芸再次听诊后,立即行纯氧通气,静注肾上腺素,气道压终于有所下降,可以通气了!
随后,她依据病人体征的变化持续泵注肾上腺素,直至气道压恢复,才停止用药。
张芸坐回凳子上,朝神外医生道:“继续吧。”
言冬两眼泛着光,太帅了!
“手术去病,麻醉保命。”
这话不是说说而已。
也不知道自己要学习多久,才能达到张老师这种运筹帷幄的水平啊!
张芸又观察了一会儿,放下心来,拿过言冬手里的记录单。
时间和监测数值的变化都已经填写好,张芸只在后面补充了查体体征和相关用药。
填好记录单,她随口便问,“根据患者的病史和指标,你认为刚刚发生了什么?”
“术中哮喘发作。”
这是个送分题。
所以,张芸又把记录单递给她,“你看看,对于术中哮喘发作有哪些处理措施?”
言冬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总结出三个方面,“通气、解痉、改善循环。”
没等张芸评判,神外医生先她一步,笑着开口道:“还不错嘛,规培多久了?”
言冬还没回答,张芸替她答了,“她是实习生。”
张芸脸上带着满意的笑,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骄傲。
“哟,实习啊!”神外医生有些遗憾,咂舌道:“怎么就没来我们科室轮转呢?”
要来了,肯定是个好帮手。
言冬腼腆地笑笑,“是科教科安排的,我们也没办法选。”
又一个小时过去。
随着最后一针头皮缝合完毕,手术终于结束。
神外医生脱下手术衣走了,张芸和言冬还要在复苏室等病人醒来。
这是一个很无聊,又令人胆战心惊的过程。
好在有惊无险。
阿姨醒来后,意识还有些混乱。
她看着张芸头上的小猪佩奇,霎时喜笑颜开,张开双臂,“乖孙孙,让奶奶抱~”
张芸:……
“扑哧!”
言冬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
另一边。
郑亦修坐在云清心理诊所的诊室里,眸中带着淡淡的愁绪。
温云清已逾中年,却不喜盘发,只扎着一束简单的低马尾,看起来丝毫不显老态。
她给郑亦修倒了杯水,柔声问道:“小郑,你突然找到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郑亦修颔首,讲述了前两天的经历。
他捏了捏眉心,道:“我怀疑,这两次连续的刺激,是导致我失控的主要原因。”
温云清没有评判他的猜测是否正确,而是问他,“最近还有做梦吗?”
“有。”
“和以前一样?”
铺天盖地的大火。
空气中令人窒息的灰烬。
或是释怀、或是绝望的哭喊声。
“一样。”
郑亦修顿了顿,补充道:“也许……不太一样。”
昨日,那烧焦的灰烬里,竟颤颤巍巍地长出一颗小树。
朦胧中,他看不清树形状,只依稀辨认出它嫩绿的叶,洁白的朵。
繁花盛开处,是若有若无的栀子香。
“那花开了吗?”温云清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我看不清。”郑亦修想了想,回答道:“既然有花香……那应该是开了吧。”
梦里一切都是朦胧的,香气也是朦胧的。
分不真切。
两人聊了许久。
从梦境聊到现实,从病情聊到日常生活,不像问诊,更像是唠家常。
最后,温云清开了一张处方,递给郑亦修,“最近还是需要吃一段时间的药,有问题随时和我联系。”
“嗯,谢谢您。”
临行前,温云清忽然说了一句,“小郑,或许你可以尝试着谈一场恋爱,有时候,多巴胺有着意想不到的疗效。”
谈……恋爱?
郑亦修捏紧了处方单,沉默不语。
在这一瞬间,他想到的,是言冬笑起来时,弯成月牙的双眼,是拥抱时,扑通扑通的心跳。
然而,昨天见到了那样的自己,她恐怕再也不会缠着他了,正如他一直期待的那样。
亲手将她推开的,是他。
后悔的,也是他。
真可笑啊!
郑亦修转过身,问出一个问题,“温医生,如果多巴胺治愈了我,而在某一天,多巴胺又消失了呢?”
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一人。
当那个人离开,他毫不意外地会再一次疯掉。
温云清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摇了摇头,道:“所以,不要让多巴胺控制你,而是在这个过程中,学会控制你自己。”
郑亦修反问道:“若是您,您做得到吗?”
“也许吧。”温云清也不确定。
爱情,本就是不可捉摸的东西。
只是对当下的郑亦修而言,它刚好出现了,又刚好,能够在那场大火中生根发芽。
说不定,它便是一剂良药。
第48章 上门的儿砸
张芸说的任务重不是玩笑。
这台开颅手术结束后,两人简单吃了个盒饭,骨科又送上来一个取钢板的患者。
二十八岁的年轻男性,骑摩托车摔的。
上钢钉的位置不仅多,还有一块最麻烦的在骨盆上,所以也只能全麻。
张芸干脆利落地把人麻翻后,将位置让给言冬,“这个够年轻,也没有什么基础疾病,你来插管。”
言冬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可能保持镇静。
她依次检查了气囊和喉镜,然后用手将患者的头颈部摆放在合适位置,推开嘴唇和门齿。
喉镜进入口腔时,言冬越发紧张,额头上冒出密密的汗珠,裹在一次性手术帽里,闷得像刚上气的蒸笼。
张芸就站在一旁,观察着她的操作,准备随时接手。
而令张芸意外的是,言冬虽然紧张,但手上动作很稳。
她左手持喉镜,轻巧地挑起会厌,右手捏着导管一端,沿着喉镜的凹槽放入导管。
气管插管越过声门几厘米后,张芸充当起助手,接上呼吸机。
言冬也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操作更加行云流水。
直到患者胸廓起伏正常均匀,听诊双肺呼吸音对称,这一次的气管插管,便算是顺利完成了。
张芸眉毛一挑,相当满意。
而当她看向言冬时,却收敛了些,只说了句“还不错”,又道:“你注意观察病人体征,有不对劲的再叫我。”
言冬再次紧张起来,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患者身上。
而张芸坐在后面的凳子上,看似休息,实则并未完全放松。
毕竟,麻醉医生的职责,就是把好最后一道关。
将近四个小时过去。
在复苏室送走病人后,张芸看了看手里的单子,“今天的最后一个,右膝关节镜,做完就下班。”
差不多五点的时候,两人轮换着出去吃了晚饭,让手术中的骨科医生一脸幽怨。
言冬还有些不好意思,张芸已经是老油条了,“赶紧的,你做完去吃饭,我们也好早点下班。”
骨科医生摇摇头,“我能有什么办法,谁让你们把我的手术放在最后的?”
躺在床上的患者只是腰麻,人还清醒着,本就为手术禁食了一整天,这会儿听他们讨论吃的,不禁咽了口唾沫。
“医生,我……”
张芸和骨科医生当即神色一凛,齐声问道:“你怎么了?”
患者舔了舔嘴唇,“我,我也饿了。”
……
晚上七点多,言冬终于下班。
她给夏晓阳发了条消息后,便直直地往健康管理中心那栋楼走去。
来到顶楼,言冬敲响了811的门。
“有人吗?”言冬阐明来意,“我找夏晓阳。”
“咔嗒。”
门被打开,男生看也不看一眼,回身直接往里走,顺带朝阳台喊了声。
“阳哥,找你的。”
“来了!”
和夏晓阳一起来到门口的,还有一阵奶奶的狗叫声。
“汪!”
“汪汪!”
被夏晓阳抱在怀里的这只小狗有些瘦,背部大片白色的毛发中,夹杂着几团圆圆的浅黄色花纹,看起来脏兮兮的。
言冬也不嫌弃,伸手薅了薅小狗的头顶。
小狗顺从地眯着眼,脑袋往言冬手心顶,两只耳朵也耷了下来。
“它好乖。”言冬感叹道。
“是挺乖的。”夏晓阳把小狗放到地上,方便言冬看,“但是也很能吃,小心它把你吃垮。”
“没事儿,我可没那么容易被吃垮。”
言冬也蹲下来,伸手和狗子玩了会儿。
先前开门的男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了,“等等,你是要把我们的儿砸带走?”
言冬点了点头,看向夏晓阳。
意思是问,你没提前说?
夏晓阳赶紧解释道:“我昨天不是和大家说了吗,言冬住在外面,养狗更方便。”
“哦。”男生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可能是我那会儿刚下夜班,糊涂了。”
“等等!”
他突然站起来,快步走近,打量着眼前的言冬,“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言冬?”
言冬:?
她什么时候成传说了?
夏晓阳耸耸肩,“就呼吸内科那件事儿呗。”
作为夏晓阳的室友,他们了解的内幕比其他人多,也就更加佩服言冬了。
再加上夏晓阳时不时地把言冬挂在嘴边,印象越来越深。
男生居高临下,友好地拍了拍言冬的肩膀,爽朗道:“把儿砸交给你,我放心!”
言冬尴尬一笑,这架势,整得像送儿子做上门女婿似的。
她把狗狗抱在怀里,问了句,“狗狗有名字吗?”
在场的两个大男生瞬间愣住了。
夏晓阳不好意思开口,另一个男生犹豫片刻,还是说了。
“我们也没取过什么正经名字,都是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