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冬不乐意了，“我不是凑热闹，我是去救灾！”
张芸也看不过去郑亦修的态度，回身朝他说道：“年轻人有热血有担当是好事，这叫什么胡闹？”
郑亦修不赞同张芸的话，也不赞同言冬的行为，“热血担当也应该放在合适的地方，她一个实习生，能做什么？”
这话张芸更不爱听了，“谁不是从实习生过来的？我是言冬的带教老师，我清楚她的能力！”
“那你能对她的安全负责吗？”郑亦修长叹一声，道：“张姐，你有没有想过，那边多危险？”
这一句话，让张芸沉默了下来。
言冬走到郑亦修面前，正视着他，坚定道：“我的安全我自己负责，不需要谁来照顾！”
说完，言冬朝大巴车后面走去，把背包放在行李架上，坐了下来。
郑亦修站在原地，目光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最后认命似的转过身，坐回座椅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上车的人也越来越多。
带队的是骨科高主任，他按照名单清点完救援人员，发现竟多出来一人。
他问道：“怎么回事儿？”
张芸当即站出来解释，“是我们麻醉科的实习生，于主任那边也已经说过了。”
高主任问了言冬的名字，用签字笔写在名单上，最后提醒了一下张芸，“负好责。”
不只是郑亦修担心的安全问题，实习生没有处方权，所做的一切医疗行为都需要带教老师担责。
救援队所有人到齐，物资也装好后，大巴车发动，驶出了医院，朝岩去。
直到大巴车驶上高速，言冬才拿出手机，给何瑶发过去一条消息。
“妈，我现在不在医院，在去岩救灾的路上，你到医院也找不到我，不用来连华了。”
然后，言冬直接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杜绝何瑶女士的夺命连环call。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准备在车上提前休息一会儿，以免到了那边之后没有精神。
言冬刚闭上眼，正酝酿睡意，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抬眸一看，站在她面前的人，竟是郑亦修。
他递过来一个朴实无华的塑料袋，车内光线暗淡，言冬看不清里面装些什么。
第71章 我们一起
见言冬没有抬手的打算，郑亦修又把袋子往前递了两分。
“拿着。”
言冬正赌气呢，还是不接。
郑亦修无奈，只能把塑料袋放在言冬旁边的座位上，“岩那边这几天都是雨，你的伤口不能碰水，自己要多注意。”
说完，他又回到大巴车前面坐好。
到岩以后有得忙，现在能休息，自然要把握好时间。
“刚刚还嫌弃我是个实习生……”
言冬嘟囔着，打开塑料袋一看，里面装着一瓶驱蚊水，一件折叠雨衣，还有几袋压缩饼干。
都是实用型物资。
言冬把这些东西收好，心里忍不住想，为什么郑亦修的关心总是这么别扭呢？
明明可以直说，好好沟通，却非要用质疑和劝退的话来表达。
而且，他好像没意识到这样的方式有什么不对。
言冬想不明白，也就放弃了。
她再次闭上双眼，在汽车发动机低低的轰鸣声中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言冬被一片嘈杂的声音吵醒。
张芸走到她身边，喊道：“言冬，醒醒，下去换车。”
和连华晴朗的天气不同，在这里，雨滴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言冬揉了揉眼睛，“换车？”
张芸背上包，又套上雨衣，“前面公路被冲断了，我们要坐船过河，上河对岸的车。”
路都被冲断了？
言冬仿佛又听见车窗外传来水流的汩汩声，伴随着人们各式各样的喊声，给夜晚蒙上了一丝怪异的色彩。
她这才意识到，洪水到底有多恐怖，心底莫名开始紧张起来。
言冬学着张芸的样子，背上包，穿上雨衣，跟在她身后下车。
后备箱周围，一群人正在把车上的物资往船上搬，即便穿了雨衣，脸上也是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郑亦修也是搬运物资的其中一员。
他长得太高，雨衣根本遮不住全身，小腿裤管都湿透了，防水的短靴踩进深水坑里，别说防水了，鞋子里直接灌满了水。
可她心疼也没用，要想帮忙，只能速战速决！
言冬走到后备箱，直接搬起一个箱子，朝小船走去。
多亏阿拉丁过剩的精力，遛狗的这段时间，言冬的臂力显著进步。
风吹着雨丝乱飘，没走几步路，言冬脸上也和其他人一样，挂满了水珠。
被雨水打湿的伤口又疼又痒，言冬顾不得其他，愈发加快了脚步。
好不容易搬完了物资，一行人才套上救生圈，分批上船。
手电筒灯光照射之下，河水浑浊不堪，更像是一滩泥水，随着雨水的推波助澜，滚滚向前。
第一批船很快又回来了，言冬迈出步子，正准备上船，郑亦修拉住了她的手臂。
“我们一起。”
对此，言冬没拒绝。
和谁坐船不是坐？没什么区别。
还好，郑亦修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历经半个多小时的转运，所有人顺利来到河对岸，换乘上另一辆岩本地的车。
这一次，郑亦修没有坐前排，而是来到后面，坐在了言冬旁边。
他打开包，从里面拿出棉签和碘伏，看向言冬，“脸转过来。”
言冬正拿纸巾擦拭着脸上和颈部的雨水，听见郑亦修对自己说话，便转过头来看他。
“你要干嘛？”
“消毒。”
郑亦修说着，娴熟地抬起言冬的下巴，拿棉签沾了碘伏，轻轻落在她的伤口上。
吸满碘伏溶液的棉签有些凉，和发热的伤口触碰在一起，比起疼，更多的是痒。
车内灯光不算明亮，视野朦胧，郑亦修不得不靠近了些，近到言冬能清楚看见他浓密的、有些湿润的睫毛，能感受到他不算平静的呼吸。
这个距离，如果放在偶像剧里，下一步就是……
接吻。
言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瞬间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郑亦修好看的眉毛又皱在了一起，“感冒了？”
他收起碘伏棉签，右手手背搭在言冬额头，感受了一会儿，才收回来，“不算烫，你自己注意一下，不舒服就赶紧吃药。”
“好。”
言冬声如蚊蚋。
没出息！
明明今天很生气的，怎么又被他撩到了？
因此，接下来的路程言冬清醒得不行，时间也就像是忽然被拉长了许多，格外难熬。
仅仅一个小时的路程，却宛如过了一个世纪。
终于，他们抵达了岩县医院。
在对接人的带领下，一行人把行李放下，顾不得休息，又穿上白大褂和雨衣，直奔伤员安置点。
医院周围四处都是泥水，对接的医生有些不好意思，“条件简陋，你们不要嫌弃。”
“哪儿能嫌弃。”高主任丝毫不在意溅在他腿上的泥点子，“等闲下来了，我们一起帮着清理这些积水。”
张芸带着言冬走在后面，小声说道：“其实我们后方保障不算累的，他们基层的医生这会儿都还在跟着消防随队救援呢。”
言冬默默点头。
的确，冲在最前面的那些人，比他们危险多了。
在高主任的安排下，救援队和当地医生配合默契，很快接手了伤员安置点的工作。
从凌晨到天明，安置点陆陆续续送来不少人。
好消息是，伤员们大都是轻伤。
偶尔有一两个被尖石划伤的，也不严重，都不用其他医生出马，言冬顺手就把清创缝合给做了。
直到早上八点左右，言冬才跟着张芸走进了县医院的手术室。
这是从泥石流下救出来的一个脾脏破裂、腹腔积血的年轻病人，需要立刻手术！
照例问过病史后，没什么禁忌症，做完相关检查后，郑亦修和张芸再一次开始了合作。
这场手术全程没有意外，进行得十分顺利，又因为病人太过年轻，连张芸都放松了警惕。
她匆匆忙忙地赶去抢救下一个病人，把这个还躺在复苏室的病人留给了言冬。
即便言冬困得不行，也只能强打起精神，盯着躺在床上的病人。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一直到半个小时过去，男人依旧没有醒来的征兆。
言冬有些不安地站起身，开始检查男人的体征。
心跳正常。
呼吸也正常……
第72章 对不起
下一秒，监测仪器疯狂报警。
心率加快，血压升高，呼吸频率过快……各项数值迅速突破了临界值，并持续攀升。
麻醉护士起身走过来，问言冬，“上镇痛药吗？”
“等等。”
言冬取下听诊器，看着男人狰狞的五官，以及因抽搐而僵直的手臂，有些疑惑。
这个表现，并不像是麻醉变浅之后疼痛引起的反应。
她一边调整男人的头部，保证气道通畅，一边拿出手机，给张芸打电话。
“张老师，这个病人突然出现不良反应，心率一百四十三，血压……”
言冬快速简洁地向张芸汇报了病人的情况。
而另一边的手术室里，张芸看着手术台上血压降到七十以下的老人，一阵头大。
那边一个高血压，这边一个低血压，怎么就不能中和一下呢？
脑子里荒诞的想法不过一瞬，张芸当机立断，“我这边走不开，你按我说的做。”
“好。”
在麻醉护士的协助下，言冬给男人间断注射了氯胺酮和咪唑安定。
症状稍有缓解，但不明显。
张芸想了想，再次下达了医嘱，“以2ug/kg的剂量静注芬太尼。”
当芬太尼注入后，不到一分钟，患者所有症状都控制了下来，心率血压稳定，呼吸平稳，肌肉松弛。
言冬震惊的同时，也感到好奇，“张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等我回来再说。”
二十分钟后，本院的麻醉医生终于接替了手术台上的张芸。
她赶紧回到复苏室，检查了一遍病人的生命体征，才对言冬道：“刚开始我还不确定，现在看来，应该是隐瞒了吸-毒史。”
言冬愣了两秒，吸……毒？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啊？”
张芸点头道：“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打过电话了。”
十多分钟过去。
男人顺利清醒过来，接警的警察也到了。
根据男人的身份证号一查，果然在他们的数据库里找到了相关记录。
证据确凿，男人不得不如实交代，“我也是被人骗吸的，刚从所里出来，想旅游散散心，谁知道……”
“你如果没有隐瞒过往史，我们这次就不会用阿片类的麻醉剂。”张芸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现在好了，你之前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我还被感染了艾滋……”男人双手捂脸，眼眶里滚下热泪，“我就是怕，怕你们不救我……”
见到男人痛哭流涕的样子，言冬非但不可怜，反而被气得血压飙升！
“我们作为医务工作者，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但你的隐瞒，不仅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救你的人！”
她不敢想，如果刚刚郑亦修在手术台上发生职业暴露，会是多么危险。
虽然有阻断药，但阻断率也不是百分之百！
而更气的是，她和张芸还得把这个男人安全护送到病房。
至于等他病情稳定以后会去哪儿，就不是言冬关心的问题了。
走出医院大楼时，雨已经停了。
天空放晴，热得难受。
言冬和张芸去宿舍补了个午觉，下午一点半，又赶往安置点帮忙。
这期间，言冬给母亲大人回了一条微信，“妈，你别来了。”
“岩这边大路全部被冲断，现在像个孤岛一样，普通车辆根本进不来的。”
下一秒，何瑶的电话打了过来。
“言冬，你现在胆子大了是不是？赶紧给我回来！”
“妈，我这儿真的挺安全的，只是在二线帮忙，又不像一线的消防哥哥们需要上山爬坡。”
言冬的解释并未换来理解，何瑶那张嘴像机关枪似的不停歇，说来说去，无非是觉得太危险。
“妈，不说了，我忙去了啊！”
言冬匆匆挂断电话，把自家老爸老妈拉进了黑名单。
没办法，她要随时待命，手机不能关机。
这天下午，伤员的病情和天气一样晴朗，看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吃过晚饭后，一群人共同出力，清除了医院周围的淤泥。
然后，言冬和后勤人员一起，背着一个消杀专用喷雾器，绕着医院做消杀工作。
装满消毒液的喷雾器不算太轻，至少有十五公斤。
言冬起初还没什么感觉，等走了十来米，肩膀已经开始有些沉了。
她不得不放慢了步子，却感觉到肩上的重量忽然一轻，是有人在后面拖住了喷雾器。
郑亦修伸手拿住了言冬右手的喷头，示意她卸下背带，“我来吧。”
言冬没矫情，顺着他的动作把喷雾器放下，“郑老师，你不是在那边接病人吗？”
“伤员越来越少，用不到我了。”
言冬“哦”了一声，伤员变少，是个好消息。
郑亦修背上喷雾器，言冬把开关旋钮指给他看，“你会用吗？”
刚刚保安大叔可是教了她两遍呢！
“会。”
郑亦修上手很快，看见言冬眼里的震惊，他唇角微勾，解释道：“我以前在农村住过几年，这和打农药那个差不多。”
从六岁，到十五岁，那大概是郑亦修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光。
“挺好的。”言冬道。
她并不清楚，那段时间的郑亦修见过怎样的风景，又遇见过怎样的人，但他和煦的目光，足以证明那段经历是温柔的。
言冬安静地跟在郑亦修身边，一步又一步，烈日灼灼，偶尔有微风吹过，带来树梢上的蝉鸣。
郑亦修突然开口，“对不起。”
“嗯？”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言冬以为是自己没睡好，出现了幻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