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壁思过，罚抄家规。
云糯吁出口气，没想到周家的家教竟然这么严。
但一想到在他温煦有礼的外壳下，曾经也装着一个放肆叛逆的灵魂，她就觉得心痒。
可惜啊，要是自己能早几年出生就好了，她很想看看周崇月年少时期的样子。
陆征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一名侍应生，推着两层蛋糕一路走来，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陆老板借用驻唱歌手的麦克风，宣布今晚朋友过生日，给所有客人全场免单。
底下众人欢呼鼓掌，原本幽静的清吧顿时陷入一片热闹。
流程很简单，周崇月吹完蜡烛，陆征就负责切蛋糕，甚至连生日歌都没来得及唱。
刚要下刀，云糯便疑惑地问：“三叔，你不许愿吗？”
陆征切蛋糕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向今晚的寿星。
今年考虑到有两个小辈在场，所以才准备了蛋糕，按照往年的习惯，不过就是三人抽空在32号聚聚罢了。
三十多岁成年男性的世界里，生日许愿似乎距离他们很遥远。
女孩持续不解的注视下，周崇月略沉思几秒，看着她问：“你有什么愿望，我帮你许。”
云糯愣住，然后突然反应过来，惋惜道：“刚才给忘了，要在吹蜡烛之前许愿，才能梦想成真。”
周崇月笑了笑，伸手从旁边拿起打火机，将那支已经熄灭的33岁蜡烛重新点燃，插进蛋糕里。
这一操作，引得一旁梁竞择和陆征面面相觑，眼神里尽是费解和……不可思议。
老周这纵容的，有点过分了。
周思慕见状连忙带头起哄：“三叔，快许愿。还有这个寿星帽，要戴上。”
寿星帽递到云糯手中，她迟疑了一下，稍稍踮起脚，把帽子戴在了周崇月的头上。
从内心来讲可能不太情愿，但周崇月不想扫了女孩的兴，无法便只能默默接受。
新的一轮开始，这次连同清吧的客人跟着一起唱生日歌，歌声里周思慕率先开口：“三叔，你帮我许个愿望吧，我希望我二十岁之前能脱单。”
在场大龄单身狗：……
周崇月默住须臾，接着微微偏过头，看向云糯。
她的愿望？
云糯想了想，认真道：“我希望每次上完实验课后，当晚能睡个好觉，不要再做噩梦。”
做噩梦？
大家有些惊讶，尤其是梁竞择，毕竟从学医路上走过来的都知道，克服不了解剖带来的心理障碍，以后想拿手术刀就难了。
周崇月闻言神情微动，但较之其他人的反应，他却显得平静很多。
男人落在女孩脸上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似乎并未觉得她有多异类，甚至在他的眼神中，云糯还能感知到一股热流与鼓励。
听女孩讲完，周崇月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生日愿望没有帮谁许的道理，云糯只是想让这个重要的日子，至少能多那么一丝氛围感，而不是走走过场和形式。
而事实上，今年的生日，的确是周崇月自成年以来，过得最有仪式感的一次。
蛋糕吃完，大家拿出礼物递给寿星，在场唯有云糯空手而来，不知情的众人，自然都以为女孩没有准备。
周思慕适时提议道：“姐，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唱一首歌送给三叔，当做生日礼物。”
“糯糯会唱歌？”梁竞择问。
一提起这茬，周思慕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我跟你们说啊，我姐不仅歌唱的好，还会弹钢琴，小时候是个妥妥的才女。”
云糯配合着反问：“什么叫小时候，我现在不是？”
周思慕哼哼两声：“你现在满脑子都是解剖解剖，跟才女哪里沾边了？”
旁边一直喝酒不语的陆征，听完这话忍不住插进一句：“你姐不仅满脑子解剖，还一言不合就喜欢把人裤腿给缝起来。”
什么？
一双双疑惑的视线投向陆老板。
空气安静两秒，周崇月搁下水杯：“陆征，你喝多了。”
陆征：……
云糯脑门挂着问号，可反观两男人的表情，好像不打算要继续说下去。
到底怎么了，不会是上次在32号喝醉，做了什么糗事吧。
来不及多想，周思慕用手轻轻推了她一下：“姐，台上换歌了。”
这家伙今晚不达目的不罢休。
名义上是为寿星而唱，其实就是周思慕自己想听。
云糯心里没谱，不知道该唱哪首，因为她最拿手的，其实是情歌。
在三叔的生日聚会上，唱情歌不太合适吧。
思绪游离间，不由想起临走前室友说的话，陈佳酿让她用点小心机试探一下周崇月。
真的要这样做吗，一首歌能试探出什么……
可能看出她的纠结，周思慕在一旁提议道：“姐，最近有首经典老歌，在我的播放列表中循环大半个月了，给你看看，就是这首。”
云糯接过手机一看，是粤语版的《最爱》。
她下意识看向周崇月，征询着道：“三叔，那我去了？”
男人微微点头，从女孩的内心情感出发，他知道她是喜欢唱歌的，今晚的事不算强人所难。
云糯走上台，找驻唱团队要了一份《最爱》的曲谱，然后顶着几道熟悉的视线，径直来到吧台左侧那架空置的钢琴前。
第37章 无措
经典怀旧的旋律响起，周思慕一下子入迷，忍不住感叹：“这么多年，我姐的钢琴真是一点没退步。”
台上换主唱，前奏过后，女孩恬淡青涩的嗓音，陆续将全场客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钢琴前，女孩留给众人的仅有一个朦胧背影。
黑白键上，她手指如精灵跳跃，唱到副歌部分，歌词结合着意境，裹挟她这个年龄段对爱的理解与诠释，憧憬向往，喜欢到可以不顾一切。
但在副歌结尾，只需细细聆听，又能发现在某个音符之下，她的嗓音里，亦透着一股介于女孩与成熟女性之间的柔美和纯情。
夜晚深沉，清吧里灯光静静流淌。
周崇月双腿交叠坐于沙发一隅，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温和清隽的眉骨下，那道不明情绪的目光，如同广阔无垠的海面，第一次，如此毫无束缚地沉浸在女孩的背影上。
她的人生才刚起步，平凡枯燥的学习生活，无论何时，都无法掩盖她耀眼的一面。
眼睛里有光的女孩，繁华与璀璨皆系于此，属于她的是未来万千世界，而不是停留在当下，一个在她看来，似乎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念想。
周崇月深知，他并不完美，甚至有着很多藏于表象之下，那些不为人知的人性缺陷。
他不知该如何，以一种能顾全她感受的方式，让女孩在认清自己是否是一时兴起的内心时，选择知难而退。
周崇月这辈子，从没这么无措过。
钢琴键落下最后一个音符，云糯在满场掌声中起身，转过身来朝大家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将曲谱归还给驻唱团队，并说了句‘谢谢’。
回到座位，周思慕连忙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姐，要不然你以后别做医生了，直接出道吧，我做导演，咱们俩横扫娱乐圈。”
“你还是好好学习，以后和你爱豆称霸影视界吧。”
“哎，别提了，我掐指一算，估计我爱豆快要凉凉了。”
“怎么？”
周思慕拿出手机，点进去一条热搜，上面标题赫然写着，#某某偶像明星，疑似插足别人恋情#
？？
两女孩低头讨论着娱乐圈八卦，陆征提前想好的赞美之词，这一时半刻，倒是无从开口。
他端起酒杯喝了两口，似想到什么，转头询问身侧男人：“老周，你和南熙董事长的私交好像不错？”
周崇月不置可否地淡笑了下，问他有什么事。
“我父亲最近正在关注一个医疗项目，有注资的意愿，这个医疗项目的东家，就是南熙。”
陆征口中的医疗项目，他大致能猜到，应该指的是南熙进军神经领域的产品研发。
周崇月略作思索，道出一个事实：“南熙不缺钱，你们想搭上这艘船，恐怕不容易。”
陆征闻言笑了笑：“从根源上讲，国内技术毕竟落后十几年，想要更新迭代追上市场的步伐，预备的资金当然是越充足越好，未雨绸缪是商人的天性。”
“那你可能不了解云董。”周崇月端起水杯喝了口。
听他一说，陆征难免来了兴致：“这话怎么讲？”
“他与你口中所说的商人不同。”
“有何不同？”
“以后等你接触几次，就知道了。”
见男人打着哑谜，陆征也没再多问，鲜少有人能从周崇月嘴里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南熙董事长，看来有机会真的要见一见。
时间已不早，第二天还有手术，周崇月提出要先走，起身时看向坐在另一边的梁竞择，示意他等会儿帮忙将周思慕顺路送回学校。
梁竞择甩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偏头一看，见两女孩正挨着脑袋刷短视频，对外界毫无所知。
云糯埋头看得入神，听到有人喊了声‘糯糯’，她怔怔抬起头，发现周崇月正看着她。
“三叔？”
男人问她要不要继续玩一会儿，云糯一听，便知道他是要走了。
“我先去趟洗手间，回来跟你一起走。”
周崇月点点头，女孩熄掉手机起身离开后，他复又坐下耐心等。
洗手间在清吧的后门，云糯上完厕所从里面出来，路过靠近二楼旋梯口的回廊时，不经意被墙上一幅毛笔字吸引了目光。
“这是你三叔的墨宝。”陆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云糯见到来人微微诧异，顿了顿，然后转过头去继续欣赏：“三叔的书法和他本人好像……”
“截然不同是吧。”
陆征缓缓一笑，迈着步子走近女孩，问她：“今晚玩得开心吗？”
“还行。”
“你三叔没让你喝酒，心里不痛快？”
云糯摇头：“没有不痛快，我本身的酒量就不好，喝多了害人害己。”
“这句说的有理。”陆征煞有其事地点头。
见对方一副深有体会的样子，她不由想到吃蛋糕前这人模棱两可的那句话。
“上次我在清吧喝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尴尬的事？”云糯问。
陆征笑了笑：“没有，你很乖，只搁那儿跟我酒保背书，其他什么都没干。”
那就好。
云糯放下心来。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陆叔再见。”女孩说罢转身出了长廊。
陆叔？
陆征细细品味着这个称呼，有些失笑。
因为老周一人的辈分，而成功带动他和梁竞择晋升成叔叔，真是无奈，但似乎……又没办法。
回去的路上，周崇月问及她解剖课当晚做噩梦是怎么回事。
云糯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只能自顾自地道：“我室友猜测，是因为我太善良。”
男人轻笑了一下，随之从手机电话簿里翻出一个号码发到她微信。
“如果这种情况得不到缓解，我建议抽空去咨询一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
云糯心里一个咯噔，呐呐地问：“三叔你也觉得我是心理因素？”
“不确定。”周崇月在红灯路口前踩下刹车，看着女孩宽慰道：“这只是一种解决途径，我们可以先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云糯点点头没说话，沉默一阵，小声低喃了句：“可能是跟我妈妈有关。”
男人的目光看过来。
第38章 合适与喜欢
“当年我妈送去医院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目睹了整个抢救过程，自那以后，整整三年，我几乎每晚都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她是第一次跟人讲起小时候的事，关于这个秘密，连作为父亲的云柏渊都蒙在鼓里。
云糯说：“我一直以为是我太想念妈妈，所以才会梦境不断，后来我尝试着转移注意力，开始学琴，学习唱歌，增加户外活动，尽量将自己填充的很满，这样晚上就没有精力去胡思乱想。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很有效，可仅仅只持续到念大学，大二上完第一堂解剖课后，梦境又开始出现。”
“你父亲知情吗？”周崇月问。
云糯摇头：“那时我爸忙着公司上市，平时疏于管我，偶尔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影，就连每次学校的家长会，都是让保姆或者司机代劳。”
女孩说完，车内一度陷入安静。
见男人不作声，她下意识偏过头去，问：“三叔，你觉得我会不会因为父爱缺失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比如？”
“比如，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云糯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一鼓作气将话题给引了出来。
自然，周崇月同样也没想到，一直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掩藏着的女孩，今晚会有准备坦诚布公的趋势。
他默了默，顺着她的期望反问：“糯糯，你会吗？”
“我不会。”
云糯回答的斩钉截铁。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喜欢谁，那一定跟父爱缺失没有半点关系，我拎得清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情。”
“糯糯。”周崇月视线专注于前方路段，眼角泛着微微的柔光，他嗓音低缓，语气层次递进，似在跟女孩讲道理。
“这世界上的喜欢，没有该不该，你是独立的个体，拥有喜欢任何人的权利，但唯独有一点，你太小了。”
“我不小，我已经二十了，下个月满二十一！”
周崇月淡淡一笑，继续说：“我指的是你的心界。”
云糯不解，心界在医学上代表着心脏的界限，至于在现实中是什么意思，她不太明白。
“心界小，意味着你看待事物习惯凭借初始感觉，靠着本能一边尝试一边摸索，中途偶有碰壁，还会被掉落的碎石划伤流血。
那时你才发现，这样的过程并不愉快，甚至与你期待的样子大相径庭。”
云糯微微拧了拧眉，难为情道：“三叔，你能不能讲点我听得懂的。”
“……”周崇月失笑：“更直白的说法，就是合适比喜欢重要。”
“试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合适。”女孩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云糯觉得心情格外沉闷，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落向窗外，发现是去外婆家的路。
“三叔，送我回御府湾吧。”
“好。”周崇月看了眼导航，在前面路口将车子掉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