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尴尬。
实则刚才那句,就是周崇月说过的原话。
云糯讪讪地转过头去,喝了口水,阐述一个事实:“三叔那样的人,很多东西在他身上根深蒂固,久而久之,就会影响到周围人。”
“那你就甘心受他影响?”
“我意志力薄弱。”
“意志力这种东西,应该是遇强则强。”顾音楼端起面前的水:“我跟你打个比方,这杯水放到暖风机前,要让你看着它一点点经过挥发减少,直至滴水不剩,你觉得难吗?”
“我不怕难,怕的是最后才发现,他根本不是水,是石头。”
“你为什么会担心他是石头?”
云糯说不出口,没人愿意旧事重提。
女孩沉郁的情绪顾音楼看在眼里,她搁下手中的水,缓缓道:“周崇月这个人,无论攻身还是攻心,他都油盐不进,想拿下他,唯有一个办法。”
“你要把他当成鱼,不要当作林间的鹿。”
“男人,不能追,只能钓。”
无视女孩诧异的眼神,顾音楼继续说:“只有让他慢慢管不住自己的心,失去理智,他才会抛开一切顾虑,主动迈出那一步。”
主动迈出……
云糯转过脸去,拧眉道:“你别给我画饼,他比鱼可厉害多了,哪有那么容易上钩。”
“爱情的角力赛,需要有竞技精神。”
“你在怂恿我再撞一次南墙?”
“这次,你可以等着南墙来撞你。”
云糯吸了口气。
从未想过有一天,周崇月的前未婚妻,竟然会跟她站在同一战壕里。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她忍不住问。
顾音楼的答案很直接:“想看看周医生这辈子会不会有认栽的时候,高三那年,我被他拒绝了十二次。”
“……”
当然,还有一点顾音楼没告诉云糯。
她从事心理行业这么多年,凭着职业直觉,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场感情的博弈赛,最终的赢家绝不可能是周崇月。
这趟过来,云糯原本就没想着要继续治什么病,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梦境,都能用科学得以解释,或许解剖的噩梦会追随她一辈子,可她坚信,无论过去多久,它会不会消失,都并不能影响她成为一名好医生。
所谓的硬伤和定时炸弹,不过就是自己给自己画的牢笼,你若在意,它便存在,不在意,它就是纸糊的老虎,没有任何值得你畏惧的价值。
午饭,顾音楼请她吃了楼下的日料。
用餐期间,对方问她:“介不介意我拍照发朋友圈?”
云糯不解,一顿午饭有发圈的必要?
但她没有拒绝,配合着顾音楼拍了张合照,然后眼睁睁看着后者将本条动态设置为,仅周崇月可见。
她:……
云糯终于问出了萦绕已久的疑问:“顾小姐,你真的是不婚主义者吗?”
顾音楼笑了笑:“你这句称呼,无形间拉开了我们的距离,你觉得我会跟一个叫我‘顾小姐’的人分享自己的私密问题?”
说的也是。
她沉思片刻,改成‘顾医生’。
然而对方仍是不满意。
云糯眸子微动,迟疑道:“你不会想让我叫你姐姐?”
顾音楼挑眉:“怎么,不愿意?”
“……”
不是不愿意,而是觉得别扭。
后者微微一笑:“我和周崇月年纪相仿,你叫他叔叔,总不能叫我阿姨吧。”
“我没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开玩笑的。”顾音楼不再为难她,话锋一转,说起在周家老宅那晚的事,“当时一时情急,就想出了这个对策,我只是想让父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同时也断了他们再逼我相亲的念头。”
云糯问:“你以前喜欢三叔,为什么后来就不坚持了?”
听闻这句,顾音楼顿住,见女孩一脸认真,才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
“我要解释一下,当初跟你三叔表白,全是受同年级女生所托,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
“你不知道那人当年在学校,有多受女孩子欢迎,隔三差五来一回,我中介费收到快吐。”
云糯:……
顾音楼还想再说下去,手机嗡嗡振动两声,她拿起一看,瞬间来了兴致。
是一条微信,来自周医生的警告。
周崇月:【请注意你的涵养,她还小。】
【她不小,二十一岁在国外,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
【不要把你用来衡量一个女孩子成熟与否的标准,用在她身上。】
顾音楼挑眉:【你指哪方面?心理?还是身体?】
周崇月:【……】
第66章 救人
顾音楼,无论名字,还是外形与气质,给人第一印象无疑都是优雅到无可挑剔。
但实则,你跟她相处久了才会发现,以上统统只是假象。
关于这一点,在她给云糯科普完‘钓系美人三十八招秘诀’后,后者便有了深刻的体会。
两天过得很快,南大历年的习惯,总是会把开学时间定在元宵节的前一日。
对于大四临床系的医学生而言,已不再需要什么课前动员会,他们自知这是留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所以连吃饭、睡觉、上厕所,都尽量保证高效快速,绝不浪费一分一秒。
本学期的课程较少,有三分之二的教学内容,是要去附属医院见习。
见习秉着只看只听只记,不动手的原则,以班级为单位,通过带教老师的部署,将大家分散安排到不同的科室。
上午在医院进行系统性的理论知识学习,下午云糯被分到了耳鼻喉科的门诊。
陈佳酿对此羡慕不已,比起普内普外的其他科室,耳鼻喉科简直不要太温馨,据说该科室的老师们,脾气普遍较好,至少不会让学生因为第一次见习而手足无措。
吃完午饭,看着距离门诊时间还早,陈佳酿不得不拖着云糯先回一趟学校,处理突如其来的尴尬事件。
宿舍里,陈佳酿换下弄脏的裤子,清洗完从厕所出来,捂着隐痛的肚子一脸难受地坐下。
“情况特殊,要不要给带教老师请个假?”云糯提议。
陈佳酿就着温水吃了颗止痛片,摇摇头:“算了,第一天就缺席,会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你这个样子,就算去了,估计也很难集中精力。”
“没办法,先签个到再说吧。”
收拾妥当后,两人结伴走出校门,云糯在手机上打了辆车,却没想到,短短十分钟的路程,竟然在中途有了变数。
车子堵在道路中间动弹不得,前面路口发生车祸,一家三口被困车内,路人正在施救。
这里靠近附属医院,救护车应该很快就能过来。
但时间就是生命,云糯与室友相视一眼,从彼此眼神中,读到了共同的信息与想法。
“糯糯你去吧,我现在浑身无力,去了也于事无补。”
司机是一位年过五十的中年大叔,听完诉求后连忙打开车门,看着下车后朝路口跑去的女孩,司机轻叹:“社会需要你们这种有责任心的年轻人,要保持初心啊孩子们。”
施救过程中,两位交警只能暂时封锁现场,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云糯讲明来意后,亮出学生证,交警一看是南大医学生,犹豫了几秒,便给她放行。
这是她第一次亲临车祸现场,比电视里的画面更为触目惊心,卡车横在道路中央,受损较轻,而那辆白色轿车,整个车头几近粉碎。
丈夫头部受伤严重,妻子腹部出血,而他们年仅五岁的女儿,此时卡在后排的安全座椅上,已经陷入了昏迷。
“拜托你们,先救救我女儿。”
那位父亲意识不清,嘴里一直在重复着同样的话,在场施救的路人们无不为之动容。
有附近的建筑工人拿来工具,众人合力将车门卸开,云糯检查了一番伤势严重的夫妇,听着中年男人仍在不停地请求她先救自己女儿,云糯心脏微微撕扯,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交警从后座抱出小女孩,将其轻轻平躺放在地上,神情无措地看向正走来的云糯。
救护车还没到,不明情况下,伤员不能轻易挪动,云糯跪坐在地上,用右耳贴近小女孩的口鼻,感受气流与胸廓活动,五秒钟后,确定呼吸和心脏停止。
犹如战士第一次上战场,她很紧张,可生命由不得她耽误半秒。
云糯迅速做出判断后,开始对小女孩进行心肺复苏,这是医学生必备的急救要领。
一次次的胸外按压,一次次的人工呼吸,看着地面上仍旧毫无生命体征的小女孩,云糯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
她的双膝,几乎麻木到失去知觉,肌肉的酸胀感沿手臂一路往上刺激着神经,心肺复苏每一个步骤都无法懈怠,需要连续抢救不能中断。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许仅剩一分钟,甚至半分钟。
濒临极限的时候,救护车终于抵达,医护人员从后门下车,迅速接手剩余的抢救工作。
最后一刻,小女孩总算恢复了心跳和呼吸。
云糯脱力地瘫坐在路面上,目送一家三口被抬上救护车,那刻她整个人冷汗淋漓,仿佛起死回生。
很快,事故现场恢复了秩序,翻开手机看到室友的留言。
【糯糯,我帮你跟带教老师说明了情况,你不要担心,这次不会扣分的。】
她看完熄掉手机,瞅一眼自己纤瘦的胳膊,这就是平时疏于锻炼的后果,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连救人都显得格外吃力。
此时,交警小哥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看着她道:“今天多亏了你,辛苦了。”
云糯受宠若惊地接过水,说了声‘谢谢’,“我只是尽了绵薄之力,今天在场的每一位施救者,都很了不起。”
女孩说完,交警小哥笑了一下,然后拿出手机,腼腆地道一句:“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云糯愣住。
她不知道该怎样拒绝,神色自然地用微信扫了对方的二维码。
直到云糯走出很远,交警小哥才收到她的好友申请。
女孩的备注栏写着:我有喜欢的人,他跟你一样,是一位英雄。
英雄……
交警小哥释怀地笑了。
下午五点,附属医院。
历经四小时的抢救,手术室的门终于向两边缓缓打开,头部重创的伤者由护士推入了重症监护。
“车主的孩子怎么样了。”周崇月边摘手套边问。
助手看向旁边的巡回护士,后者道:“急诊那边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救护车到达前,多亏一名南大医学生现场做了心肺复苏。”
男人闻言点点头,没说话,取下口罩去了洗手池。
回到办公室,梁竞择的电话打来,问他晚上要不要出去喝几杯,周崇月扫了眼办公桌上的台历,淡淡收回:“没空。”
梁竞择挑眉:“今晚你又不值班,待在家干嘛?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我还有事,挂了。”
??
梁竞择看着挂断的手机,发微信过去:【什么事,有紧急手术?】
周崇月:【吃饭。】
【……】
第67章 重新审视
停车场遇到熟人,对方车门开到一半,转头跟周崇月打招呼,后者朝这边微微颔首,两人寒暄几句,女医生想到下午的事。
“对了周医生,你侄女今天恰好分到我的门诊。”
周崇月一时没从‘侄女’两个字中反应过来,又听对方道:“云糯悟性不错,也很努力,现在还待在办公室里写病程分析,让她先去吃饭都不肯。”
女医生笑着说完,指了指不远处的急诊大楼:“下午送来的车祸一家,听随行的医护说,那孩子现场应对能力很好,事情不大,但我觉得应该要受到你这位叔叔的褒奖才对,多鼓励鼓励,对她有益无害。”
周崇月对科室下面的人向来严格,对方故意提这么一茬,不难看出确实是打心底喜欢云糯。
犹记得第一次见面,女孩喉咙卡了鱼刺,一听要做喉镜,脸色立马变得紧张起来。
很难想象,曾经连取一根鱼刺都略显排斥的小姑娘,如今亦有了一份属于医者的责任心与稳重。
作为云糯的第一位带教老师,她也算亲眼见证了那孩子前后的成长蜕变,难免有些唏嘘感慨,甚至内心还带着点欣慰。
时间已不早,对方说要先走了,免得等会儿堵车,周崇月微点了下头,待旁边轿车徐徐驶离后,他轻轻倚靠在车门前,抬头看向住院部三楼。
那里是耳鼻喉科,女孩此时正坐在里面写病程报告。
他没想到下午做完手术那会儿,护士随口一提的南大医学生恰好就是云糯。
周崇月感到意外的同时,在听完刚才同事对她的评价后,心里亦滋生出一股隐隐的愧疚。
抛开女孩本身的年龄和阅历,等他意识到,她将来也会担起救死扶伤的使命成为一名医者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以前只一味把她当孩子看,确实是过于独断和自负了。
她总说,二十一岁的年纪不小,嘴上喊着三叔,但在她的内心,却从不肯承认自己有他这么一位长辈。
女孩的执拗曾经在周崇月看来无足轻重,可事与愿违,随着时间流逝,他愈发不确定,未来某天,他是否会将从前根深蒂固的观念尽数推翻,重新树立对女孩的认知,并审视她在他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与位置。
下午六点,云糯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病程报告夹在笔记本里,准备带回学校继续修改和补充。
陈佳酿看着挺纳闷,问她为什么要手写,直接用键盘打字不好么。
女孩讪讪一笑,把笔记本摊开到室友面前:“你能从里面认出十个字,我就告诉你答案。”
那宛如遭受八级台风袭击过的字迹,看得陈佳酿脑仁发麻。
好吧,她服了,拍拍云糯的肩膀:“你这字丑的连我大姨妈都不认识,就当趁这个机会,好好练练字吧。”
“你大姨妈要是有眼力劲,就不至于让你白疼一个下午,怎么样,好点没,等会儿我去买冰淇淋,你要不要?”
陈佳酿甩给她一个幽怨的眼神。
两人说笑着走出办公室,等电梯的空档,不经意在左侧楼梯口遇到周崇月,他手里拎着一份餐盒,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
“三叔?”
“周老师。”
迎着女孩诧异的目光,周崇月缓步走到两人面前,未及开口,云糯已指了指他手里的餐盒问:“三叔,你今晚要值班?”
男人顿住,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