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反问:“你更愿意相信哪一个?”
“我只信你亲口说的。”
周崇月微微敛眉,拧上水瓶,放在脚边的草丛上,他看向云糯,声线压低,似在斟酌着语气。
“那我能不能强势一次,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这样严肃的口吻,使云糯也不由重视起来,不自觉摆正了坐姿,“你说。”
“年初你到临江,与西陵相处甚欢,在马场,你愿意在一个仅见过两次的异性面前展露你的另外一面,我指的是抽烟。
包括上次在餐厅,你接受西陵的玫瑰花,只是出于礼节和客气,还是掺杂了其他什么个人感情色彩,以上种种,都是盘旋在我心里的疑问。”
云糯睁大眼睛,没想到那些早已被她抛之脑后的小插曲,居然能让他记这么久。
诚然,即便她习惯了周崇月平日的说话方式,但此时,也觉得他以如此逻辑清晰的辞令,来试探她对周西陵的态度,有一些好玩。
由此她笑问:“你听到小姨和伯母的谈话了?”
周崇月看着她,没有否认。
“应该……从哪一件事开始呢。”云糯埋头琢磨着,似乎有点纠结。
他提醒:“先说玫瑰花。”
男人眼神过于坦诚,真的是把那些在她认为不值一提的事,看得很重,亦很认真。
这种时候,她不想开玩笑,只能实话实说:“玫瑰花是餐厅送的,跟周西陵应该没什么关系,而且那束花,最后我也没有带走。”
周崇月:……
“至于抽烟,没别的意思,纯粹一时兴起而已。”
还有一句相处甚欢,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为什么他会觉得,上次在临江,她和周西陵……?
云糯想不通。
其实得到最重要的两点,周崇月已然知足,他并未过多追问剩余的零碎细节。
话题告一段落,一时两人都没再开口。
微风徐徐,吹动女孩的发丝轻轻拂过他肩膀。
云糯低着头,他垂下的目光刚好落在她柔美的眼角,鼻梁秀挺,唇瓣红润,安安静静的时候,她身上会透出一股纤细气质,那是一种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淡淡韵味。
他似乎从没像此刻这般,以一种成年男性的视角来看待过她,周崇月偶尔在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连他自己都给不出具体答案。
“三叔,我们该走了。”
女孩打断他的思绪,周崇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拿起她搁在石头上的外套,两人继续往前走。
“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解释这些事。”
男人冷静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云糯扬了扬眉,没说话。
紧接着,他又道:“我和顾音楼的婚约早已无效,你应该知道。”
云糯眼珠微转:“我需要知道?”
女孩一副与我无关的语气,使得周崇月脚步微顿,下秒,除了黯然失笑,却也拿她没办法。
身后人久久不作声,云糯步伐轻快,实则内心并不平静。
同样一件事,从旁人嘴里道听途说,与他本人亲口说出来,完全是两种概念。
那晚拒婚,在场的知情人士有很多,周崇月其实从头到尾没有回避过此事,只是也没有张扬过,没有谁会刻意同一个女孩子宣扬‘我现在无婚一身轻’,是吧?
除非这件事变成了必要。
云糯深知,以周崇月的性格,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足以证明他的诚挚与决心。
只是,她尚不确定,那道横在两人中间的辈分和人伦阻碍,他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去克服,亦或是,如何打破当前进退维谷的僵局。
一行人抵达峰顶,已逼近夕阳西下,山顶凉意阵阵,周思慕拿着相机左拍一张右拍一张,显得无聊至极。
转完半圈回来,见她姐独自一人站在山包前眺望远处,周思慕眼珠一动,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姐,刚刚你和三叔在后面聊些什么呢?”
云糯睨她:“好奇?”
“嗯嗯嗯。”
简直好奇到家了。
“说你抱着手机在机场傻笑,弄丢了登机牌,差点延误上飞机。”
额。
周思慕一下子笑不出来。
看她这副样子,云糯便猜到当时是怎么回事。
周崇月对后辈向来宽厚,若非这家伙确实做得过分,他之前在车里是不会特意拎出来说的。
周思慕自知理亏,闷闷道:“以三叔的眼力,十之八九是察觉到我谈恋爱了,他要是告诉我妈,我就完了。”
说到这里,她连忙一把握住云糯的手:“姐,你能不能帮我在三叔面前求求情,让他替我保密。”
“八字没一撇,我求什么情。”
“谁说的,我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誓死拿下三唔……”
云糯一把捂住她的嘴,表情严肃:“不要瞎喊。”
不得不说,周思慕对这种离经叛道之事的接受度,远比她想象的大。
她甚至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兴奋与刺激,就像嗑了yao。
最后一番商议,大家还是决定坐缆车下山,原因是,云糯感冒了。
只是轻微的打喷嚏,当事人觉得并无大碍,完全能够支撑到今晚露营山顶,吹整宿的夜风,然后明日一早看完日出再下山拿药。
自然,这段极具孩子心性的说辞,被周崇月当场否决。
第75章 晚安,糯糯
一行人趁着缆车关闭前下了山,时间尚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周思慕不想早睡,见民宿里自带投影和音响设备,二话不说便抓着她姐去房间唱K,美其名曰,饭后助消化。
云糯本身感冒就有加重的趋势,上楼前周崇月特意叮嘱,不要过度用嗓,不然第二天可能会喉咙嘶哑。
换作以往,见到这样一幕,周思慕大概只会腹诽三叔扫兴,但自从得知两人的事后,此时此刻,这些话听进耳朵里就显得……
啧,暧昧。
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云糯一目了然。
她清咳一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扯着周思慕就迅速离开。
“姐,你害羞了。”
“害你妹。”
额。
活久见!她姐居然讲脏话!
可能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云糯缓下语气,严肃道:“慕慕,我选择告诉你这件事,代表着我信任你,三叔毕竟是长辈,你收敛一点,不要让他觉得尴尬。”
偶尔她姐生起气来,周思慕还是有点发怵的,她乖乖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
然而话音刚落,房间外就传来敲门声。
“谁呀?”周思慕问。
门外人默了默,“是我。”
周思慕瞳孔放大,刚刚的话,不会被三叔听到了吧。
云糯看她一眼,走过去开门。
周崇月手里端着一碗冒热气的药,从味道判断,大约是治疗感冒的冲剂。
“谢谢。”她主动伸手接过,不带停顿地喝完。
男人见状轻笑:“我以为你会有喝药困难症。”
云糯目光下移,看到他手里拿着一盒巧克力,顿时懊悔:“好可惜喔,早知道应该装出勉强的样子。”
冲剂不苦,这盒巧克力自然不是为了哄她。是刚刚一行人在附近超市购物时,她无意瞥见货架上卖有这款比较小众的进口巧克力,当时顿感惊奇,就那一眼,或许被他解读成了别的意思。
“要不要拆开?”周崇月问。
“不用,等会儿我自己来。”
云糯差点又要说谢谢,话到嘴边,及时咽了回去。
其实不该跟他客气的,过于客气,就显得很见外。
谨记周医生的叮嘱,云糯选了两首调子平和的歌曲,剩余时间,房间仅有的一支麦克风,全程都牢牢掌握在周思慕的手里。
不知为何,那家伙今晚的兴致格外高,挑战了好几次网络超高音神曲,直到把自己吼到嘶声力竭,才放下话筒,穿好鞋去楼下抱了一箱气泡酒上来。
冰镇的。
云糯犹豫了一秒,问她:“没有常温?”
“姐,你老老实实喝热水吧,感冒了就别瞎折腾。”
“……”
看出周思慕突然之间的心情欠佳,难免感到奇怪,前刻还好好的一人,自打刚刚出去接完一通电话,整个人就跟失恋了似的。
云糯从懒人沙发里爬起来,转移到旁边的木质矮凳上,杵着下巴问:“是不是跟林清野吵架了?”
吵架……
周思慕摇头:“这个词对于我们来讲,太遥远,太陌生,和他在一起,压根不知吵架为何物。”
瞧这N瑟样。
“那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莫名其妙的难过。”
“??”
以周思慕大大咧咧的性格,这种emo的话鲜少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行了,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不愿言说的秘密,云糯没再追问,看了眼旁边开封的气泡酒,拎起一罐拿在手里寻思道:“就喝一点应该没事,我不能坐在这里当摆设。”
看自家小妹喝闷酒,不是她的作风。
周思慕朝身后瞟去,转过头来小声道:“你要是喝完加重了感冒,三叔会……”
“慕慕。”
云糯眼神制止。
“OK,我不说。”周思慕勉强扯出一抹笑,将酒伸向她姐:“干杯,祝我们青春永驻。”
“……”哪来的十八岁老阿姨。
云糯笑了笑,易拉罐举过去轻轻一碰:“能不能永驻不重要,别让自己后悔就行了,慕慕,你不是一个人。”
“姐,你不适合煽情。”
“谁适合?林清野?”
“今晚不要提他。”周思慕仰头一口气干掉一半。
云糯忍不住道:“喝慢点。”
九点零五分,身旁人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她下楼去喊周崇月,却被告知正在外面挪车。
陆征询问的目光投过来。
云糯解释:“慕慕喝醉了,我一个人没办法把她弄去房间。”
闻言,梁竞择放下平板从沙发上起身,示意她:“走吧。”
十分钟后,两人合力将小醉鬼安置好,云糯去浴室拎了热毛巾出来,替床上人将脸和手擦了一遍,帮她掖好被子,在旁边静坐一会儿,才拿起手机回了自己的房间。
时间已不早,次日清晨还要驱车返程,今晚不宜熬夜,加之感冒喝了点酒,脑袋昏昏沉沉的,外界因素的驱使下,她几乎倒头就睡。
但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到半夜十一点左右,云糯从一阵阵冷汗中强制苏醒。
头发被汗水打湿,身上也是黏糊糊一片,黑暗里,她摸了摸自己冰凉凉的脸颊。
没发烧。
环视一圈,云糯猜测估计是窗户关得太严实,导致室内空气不畅,引起她发热。
起床开窗通风,然后借着灯光下楼,打算去储物间拿一条干净的浴巾上来泡个澡,浑身黏得难受,实在睡不着。
她这次出门没带换洗的衣服,只能将就民宿里的东西用一用了。
夜已深,云糯刚走到楼梯转角处,就发现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的修长身影。
“三叔?”
女孩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崇月微微转身。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静静对视几秒钟,随之,云糯的视线轻轻下移,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间,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
原来他是抽烟的,只是从没在她面前抽过。
“要什么,我帮你拿。”周崇月随手灭掉烟头,缓步朝她走来。
云糯思绪中断,回神道:“拿浴巾,刚才出了点汗,想洗个澡。”
“不舒服?”
“没有,可能是今晚天气闷热的原因。”
男人点点头没说话,走至储物间外推开那扇木门,片刻后,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浴巾递给她。
“洗完早点睡,如果有什么不适,可以叫我。”周崇月叮嘱。
“好。”
女孩说完,抱着浴巾上楼,走到第三步木梯时,却突然顿住。
周崇月无声注视着她,预测她有话说。
但云糯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中带着股执拗,似乎不打算开口。
僵持一阵,周崇月低头轻笑,复又抬起眼,看着她温和道:“晚安,糯糯。”
“晚安,三叔。”
女孩扬了扬眉,满足地上了楼。
第76章 我负责
云糯离开后,周崇月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抬腕看了眼时间,起身回到一楼卧室,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插入无线网卡。
夜深人静,远在隔壁县医院的一台额叶肿瘤切除手术正在进行中,视频接通,技术人员调整好术野,对面主刀的声音隔着屏幕传来,同行之间简单打完招呼,现场手术人员准备就绪,开始在周崇月的指导下,对患者展开关键一步的肿瘤切除。
这是一台视频指导手术,随着网络飞速发展,不久的将来,还能通过计算机、手术机器人、视频音频监控设备以及VR技术,实现精准无误的跨空间远程操作。
县城医院的医疗水平相对落后,若是遇到复杂棘手的病变,资历尚浅的主刀医师在无完全把握的情况下,可经由网络视频,联系上级医院经验较为丰富的医生做远程口述。
周崇月在神外领域的口碑有目共睹,所以私底下有过交集的同行医师,在有这方面需要的时候,往往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他。
历经半小时,额叶肿瘤被成功摘除,剩余的关颅缝合工作交给助手,两人交谈几句,主刀道完谢,就结束了通话。
夜幕深深,整个半山别院的民宿区已经陷入沉睡,周崇月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经过扶梯转角处时,不经意抬头,看到二楼靠近露天花园的位置还亮着灯。
那是云糯的房间。
他不确定她是否有开灯睡觉的习惯,但知道她感冒了,为了以防意外发生,仍是在微信里问她睡没睡,是不是不舒服。
信息过去几分钟,没有回应。
周崇月握着手机在楼梯口静伫须臾,出于各方面的担心与猜测,促使他最终还是迈上了去二楼的木梯。
门没锁,几乎用不着他敲门,夜风穿过紫藤萝的回廊,已将那扇白色木门轻轻吹开。
周崇月大概也察觉到了这种情况的不同寻常,他迈腿进去,目光落向位于中间的那张大床,上面空荡荡一片,不见女孩的影子。
视线一寸寸地掠过屋内,最后停在浴室的玻璃门上。
里面灯光通明,却听不见丝毫水声,周崇月来到门外,唤了几声女孩的名字,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