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刀入鞘,恭敬退后。
刘慕之俯下身来,欣赏着周繁的满面狰狞。
“周当家,不是我想杀你,只是你败给了沈清漪,若我不除掉你,你玄武山同我勾结便会暴露。
“弃车保帅,听过没有?
“若你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我,去怪沈清漪吧。”
他含笑起身,一脚踩在周繁的脸上,送了他一程。
周繁双目圆睁。
死不瞑目。
刘慕之漫不经心地缩回靴子。
黑衣人抱拳道:“二公子,眼下该如何?”
刘慕之擦着手,道:“去想法将那密道打开,沈清漪,就地斩杀!”
黑衣人道:“明白。”
他转身将门打开,然而就在门打开的刹那,却有一把宝剑干脆利落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猛然僵住,被迫松开门向后退了几步。
刘慕之背对着门口,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便道:“让你去,你怎么回来了?”
却听黑衣人声带惊慌,道:“大,大人……”
刘慕之这才听出不对来。
他转过身来,一个熟悉的人正挟持着黑衣人,对他轻蔑一笑。
另一个人从两人身后缓步而出,摇着折扇笑得眉眼弯弯,口中道:“刘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
而与此同时,密道之中。
虽说密道门被关上,但其中无光,格外阴森,无尽的黑暗将沈清漪包裹其中,让她莫名恐惧。
她知晓身后的地上都是机关,因而不敢乱动,浑身却止不住地发抖。
不知为何,她极度恐惧这片无尽的黑暗。
似在曾几何时,她也曾身陷一片无尽黑暗之中,无助抓挠,沙哑地哭喊呜咽,唤着谁的名姓,求他来救自己。
——那个时候,她唤的人,是谁?
她为什么……
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沈清漪不想去想,却抑制不住去想,想的头痛欲裂,想得浑身发颤。
入目皆是虚无,唯一能够触碰的,只有冰冷的石阶和石壁,还有不住发颤的自己。
“……楚峥越?”
她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撕破了一个小口,余下的便如开闸泄洪一般,让她变得似乎只会诉说这一个名字。
有记忆的碎片沁入脑中,让她干呕不止。
她似乎曾几何时哭喊着跪在地上,在狭小的黑暗之中无助地抓挠着石壁,用早已撕裂的嗓子哑声叫喊着。
“楚峥越,楚峥越,楚峥越!
“你在哪?你在哪!
“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我求你……我求你,你不要躲着我!你出来,你出来啊!
“楚峥越,你出来啊——”
指甲被坚硬的石壁折断,血流了她满手,她不断喊着楚峥越的名字,可直到后来,也没有人将她从幽闭之处救出来。
她能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恨意和与她一墙之隔的人那些冷漠的眼神。
那里冰冷,潮湿,有虫在啃噬她的肌肤,而那一处,比此地更要狭窄十分。
可,那狭窄之地究竟是哪里?
沈清漪感受着记忆的流逝,不由困惑。
那时的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她为何从没有前因后果的记忆?
她不解,可此刻去是无暇琢磨这份记忆的缺失。
她能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恐惧在逐渐地加深,直到彻底失控。
她也顾不得旁的,只是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她想逃。
比起这片黑暗,她宁可落入刘慕之的手中!
她不断地去拍打石壁上的凸石,可那机关显然只是关门的机关,任由她如何拍打也是纹丝不动。
她摸索着攀上石阶,不顾一切地拍打着石门,她想喊什么,可脱口而出的,却只剩下了“楚峥越”三个字。
“楚峥越,楚峥越!”
她不住地唤着这个名字,双手在石门上早已因为拍打而磨得血肉模糊,她的脸已被泪水淹没,泪花干了,又是两行,直到面颊都被泪灼烧出一片片的刺痛。
她的力气终于用干,最后绝望地坐在台阶上,无助地埋头呜咽。
哭了半晌,头顶忽然传来窸窣声。
——什么声音?
她勉强咽下眼泪,敛声静气地听传来声音的方向。
好像……是石门外传出来的。
难道,真的是刘慕之来取她的性命了么?
她害怕地走下石阶,紧贴着石壁,瞪大眼睛,仰头望着头顶的石门。
窸窣声越来越大,直到一缕金光射入密道之中,将整个密道照亮,晃得身处黑暗中的沈清漪双目刺痛,下意识地用手挡在了眼前。
她的手本能地抠抓着身后的石墙,在心中暗自猜测着石门外的人是谁。
是周繁的人?
是刘慕之?
还是……
还没等她细想,只听轰隆一声,门已被人用钝器狠狠砸开。
一个人带着浑身血腥气毫不犹豫跃入门中。
他急切唤道:“沈阿瑶?”
沈清漪腾地睁大了眼睛。
这声音是……
她顾不得刺痛的双目,迫不及待地撂下了挡在眼前的手臂。
一个男子正喘着粗气,站在从石门流逝而下的光华之中。
他脸上沾着血,发髻散了大半,浑身泥物,膝盖的位置都被砂砾磨破,指骨上也尽皆血污,瞧着格外狼狈。
可落在沈清漪的眼中,却忍不住落了泪来。
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入了楚峥越的怀中,当即泣不成声。
楚峥越紧紧地拥着她,似是要将她融入骨血,再不肯放开。
他跪在地上,狠狠舒了一口气。
“沈阿瑶……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91章 喘气者死
两刻钟前。
沈清漪才刚刚钻出地道的大门,便有一只鸽子灵巧地钻入了地道之中。
时闲连忙将它接入怀中。
他取出鸽子腿上的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面露喜色,转身对楚峥越道:“世子爷,二爷和三爷已经赶到了玄武山!还请世子爷下一步决策!”
楚峥越抚掌叹了一句好,脑中便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方才才离开的沈清漪所说的话。
——我闻到了一股马匹的味道,只怕有人在此埋伏。
——你的身份不好暴露,若我出去后出了事,你立刻逃走搬救兵来救我,知不知道!
他想到此,便知耽误不得,于是便携时闲一同出了地道同楚峥宜二人汇合。
他们前脚才走,后脚刘慕之的人就赶了过来。
他若是犹豫一下,只怕他的身份便会暴露个彻底。
他这些年苦心孤诣的筹谋只怕要付之一炬。
兄弟三人聚集一处,他将缘由同两个弟弟细细道来,楚峥阳听罢,以扇击掌笑道:“这还猜不到?能够趁这个时候前来渔翁得利的只有刘慕之一人,如今因着娄止水被屠,周繁占了整个玄武山,周繁对刘慕之来说就是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以他的性子,不想法宰了周繁这颗弃子才怪。”
楚峥越闻言略略思索,便当机立断道:“此刻只怕沈清漪已落在了刘慕之的手里,你二人立刻带兵前往,一定要在刘慕之屠尽玄武山之前布下埋伏,今日一举务必要玄武山的功绩捞到我们兄弟手中!”
楚峥宜从容拱手。
“哥哥放心就是,驾!”
待两个弟弟带兵离开,楚峥越便派时闲前往查探沈清漪的下落。
然而不过片刻时闲便回来,额头渗出细汗,有些惴惴不安道:“世子爷,未曾在刘慕之身边看到沈姑娘的踪影,瞧着他们此刻的架势,应当是如三爷所料想那般,正在去除掉周繁的路上。”
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楚峥越那愈加难看的脸色,试探道:“可要属下继续查探?”
楚峥越剑眉微蹙,思索片刻道:“不必,你去帮峥宜峥阳就好。”
待问明了方才刘慕之一行人身处之处,他便暗暗在心下沉吟。
这么短的时间,既未曾被刘慕之抓走,又要堂而皇之避开刘慕之的耳目,他认定以沈清漪那副小身板必然不会走太远。
可,她会在哪?
楚峥越摇了摇头,也不肯在原地干脆利落地朝着刘慕之离开之处追去。
周遭尽皆空旷,能够藏身的唯有一片广袤竹林,可竹林空档细小,沈清漪又是一袭红衣,能不被官兵发现就怪了。
反倒有可能是刘慕之引她出来的藏身之地。
既不是这片竹林,那她又会藏在哪?
冥思苦想之时,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么此刻对沈清漪来说,最危险却又最安全的地方会是哪里?
唯有方才逃出来的密道!
他再顾不得旁的,起身便朝着密道而去。
密道边果真守着不少的刘慕之手下的官兵。
因着担忧有诈,他未曾敢贸然上前,只是避在了竹林之中察看,果真见密道的门关的严严实实,几个官兵正徘徊其中,神色聊赖。
只听一人道:“我说,那小娘们在底下干什么呢?长的倒是漂亮,怎么脾气这么倔呢,这石门硬的跟钢板似的,谁撬得开?这不是难为咱哥几个么?”
另一个道:“别抱怨了,这附近的几个出口都被大人派人守好了,我就不信那小娘皮能跟个兔子似的会挖洞,早晚她会出来的,放心吧。”
“若是不出来咱们总不能一直守在这吧?”
头先那人伸手敲了敲石门,疑惑道:“这门封的这么死,就算在里头待着估计熬到明天也憋死了——”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窣声。
众人连忙抽刀出鞘,喝道:“什么人。”
有人负手而来。
来人黑发高髻,长眉深目,挺鼻薄唇,一张俊美的容颜好似空明净水,暗红袍裾更衬宽肩细腰,俊美不似俗尘之人。
只是那眼中的杀意丝毫不曾遮掩。
有人很快认出了楚峥越,便收刀入了鞘,松了一口气,眼中满含轻蔑笑道:“兄弟们快把刀放下!这位,就是京城里那位大名鼎鼎的草包,临江王府的世子爷!”
他的话引得众人哄笑一团。
他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楚峥越一眼,语调轻慢道:“呦,世子爷身娇肉贵,怎么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莫不是好日子过久了,也想体会体会什么叫忆苦思甜?”
他说着还伸出手,照着楚峥越的肩头就是毫不客气地狠狠一推。
哪知楚峥越没推动,他的手腕却被楚峥越一把扼住。
紧接着,就是毫不客气地向上一掰。
腕骨传出清晰的碎裂声,痛得那小卒嗷呜一声惨嚎,下意识地挣扎,楚峥越却没松手,只是轻声询问:“沈清漪在不在里面?”
那小卒哪里有心思回答他的问话,早痛得是龇牙咧嘴,下意识便要用仅剩的一只好手伸手拔刀袭向楚峥越,哪知剑尖还没等脱离刀鞘,楚峥越已猛然一抬手,众人甚至没看到他究竟是如何出手的,那官兵的头已经落在地上,还骨碌碌地滚了两圈,伤口上沾了满满一层尘土,面上依旧保持着那副龇牙咧嘴的表情。
楚峥越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收入袖中。
“沈清漪在不在里面。”
他语调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
余下官兵领教了楚峥越的恐怖自然不敢硬碰硬,众人对视了一眼,便默契地出了两个人转身就跑,余下之人则是已排列成人墙挡在了楚峥越的跟前,似是意图与他拼死一战。
却只换来了楚峥越不屑地一嗤笑。
他旋身而起,踩着那人墙的肩膀一跃便拦在了那两个报信人的跟前。
他随意地擦去面颊的血渍,笑得有些痞邪。
他手中的匕首在掌中利落地悬了一圈。
“喘气者,死。”
第92章 比你无耻一点点
他刀刀致命,割喉剔骨,哪里是杀人,简直如一场血的狂欢!
天下只怕再无任何情形,能够比此刻更恐怖而美丽了。
待楚峥越收刀入袖,已是在尸堆之上了。
无一人生还。
他这才放心去察看密闭的石门。
石门的厚度格外恐怖,关得严丝合缝,即便想要插针也该有缝可寻,可眼前这道石门竟没有丝毫可以让他能够下手的地方。
即便是他,也束手无策……
他该如何是好?
手足无措间,似有隐隐约约的闷响从石板之下传来。
楚峥越听着这声音不由微怔。
他屏声静气地俯身听石板下的声音,果真听到了似有似无的拍打声。
是她在拍打么?
她为何这样惊慌?
他心跳加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沈阿瑶?沈阿瑶!”
底下的人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般顿住。
楚峥越才稍稍欣喜地舒了一口气,却没想到,紧接而来的便是一片寂静。
他方才放松的心又一次狠狠揪紧。
他慌了神,随手从尸体中拔出刀,狠狠地扎向了石板。
捅了没几下,刀子便无情地折了断。
他换了一把,又一把,直到找到石板最薄弱的地方刺出一个缝隙。
分明只是一条小小的缝隙,他却觉得仿佛看到了唯一的希望。
他不知沈清漪能否听到,只是不住地喃喃自语着。
“沈阿瑶,这次我绝对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他随手抱起一块砖石狠狠地砸在了石板上。
一下,又一下。
他的膝盖被地上的砂砾磨破,掌心被砖石磨得血肉模糊也无暇顾及。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义无反顾,脑中只隐约觉得好这麻木的动作似乎极为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流着泪,使劲浑身解数地执着于某个坚如磐石的东西一般。
可他为何什么也想不起来?
然而此刻他惦念着沈清漪,无暇去抓那一抹虚无缥缈的影子。
直到整个石板破开了一整个大洞,他才扔掉砖石,徒手将缝隙抠挖得越来越大,直到那一缕金光将整个地下照亮,他心中惦念的少女正站在石壁前,雪腮带泪,双目红肿,一双眼满是惊惧之色,显然受了巨大的惊吓。
四目相对间,心中皆被重逢的喜悦填满,他这才发觉自己周身尽皆脏污,心中不由在刹那间涌起自卑,可那抹自卑才冒出个头来,便因扑进怀中的少女而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