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嘶。”
正在发呆的沈清漪忽然打了个冷战。
她狐疑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怎么忽然觉得有股凉意呢……”
她喃喃地自言自语着,目光下意识透过半开的窗望着窗外的红枫树,有一片枫叶脱落了枝干落在了竹框上,上面铺了一层属于深秋之中晶莹剔透的寒霜。
沈清漪盯着这片红枫叶发呆,无端便想到了那日与楚峥越一同前往的枫叶小岛。
这些日子以来沈经年总是闭门不出,一个人在院中憋闷着,即便是她和清灵这两个他一向疼爱的妹妹探访也是婉拒谢客。
沈清漪并不知他究竟是否将地图送去了楚家三子的手中,碍于蜀王的监视与此刻她康和郡主的身份也不好堂而皇之地送东西去前线,便着实是心焦不已。
眼瞧着秋日将过,沈清漪便是魂不守舍,吃不下睡不着的,即便勉强睡下,每每梦中也都是楚峥越身穿被血染红的战甲,跪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唤她“沈阿瑶”的样子吓醒,挂着一身钻心的冷汗,余下漫漫长夜便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边疆的消息未曾传来,她一日比一日坐立不安,心中那团不祥的预感如同即将下雨的云团,愈加庞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正锁着眉头满目愁云时,有人悄然踏入门槛而来,慢慢接近了她的背后,接着,悄无声息朝她伸出手——
“哎呦!”
沈清漪猝不及防被人拍了肩膀不由吓了一跳,转头,却见身后站着个笑意盈盈的美人。
周梦芙的气色较之刚来时好了许多,已褪去了那股子病恹恹的模样,在沈家生活的这些日子里烦心事不多,举止也潜移默化褪去了那份谨小慎微,温柔的眉眼透露出大家闺秀的意味,如同一朵含苞的芙蓉花逐渐绽放,随着时间的推移展露出那份隐藏于深处的美丽。
沈清漪相信,以周梦芙的美貌,只怕不到冬天便必然会在京中引起一番不小的波澜。
她倒是有意撮合周梦芙与沈经年,但沈经年如今这幅颓唐的模样,两人也实在是看不到进展,她自己亦是在为情所困,也一时间分身乏术,帮不得两人什么了。
看清了来人是她沈清漪这才舒了口气,皱眉嗔道:“梦芙,你吓煞我了,怎么悄默默的进来了,也没个声响?必是流萤她们两个丫头懈怠了,我去训斥她们。”
说着便要起身去。
而此刻周梦芙听了她的话便嗤嗤一笑,伸手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坐下,道:“你忘啦?你回府时便吩咐轻罗和流萤两人去吩咐人将宫里的赏赐送去安置,院里只有一众洒扫丫鬟婆子,更何况前来的是我,她们自然也不会特意进门来禀报。”
提到宫里的赏赐,沈清漪头都大了,她烦躁地挥挥手,抱怨道:“别提那些什么劳什子的赏赐,回回宫中设宴都必要将我带上,听那些后宫女子唇枪舌战,饭菜也不让多动一口,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唯恐挑不出错处来,简直闷都要闷死了。”
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道:“哦对了,我特意留了一匹银丝缎给你做衣裳,有一条红宝石项链也是上等品,你生的白,戴着必然比我好看,回来时我便吩咐人送去你房中了,你可看到了?”
周梦芙道:“自然是看到了才来寻你的,这前前后后的一个秋天,你每日都送东西给我,不是珠翠便是绫罗,简直快将我的屋子堆满了。”
她坐在沈清漪的身畔,劝道:“既然你这样不情愿,又何必要去?反倒是勉强,不如找个办法一劳永逸地避了去罢。”
“一劳永逸?”
沈清漪嚼着这四个字,眸中多了些沉思。
片刻后,她眼前一亮,起身给了周梦芙一个大大的拥抱。
“梦芙,你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说罢还不忘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方才兴冲冲地提起裙子奔出门去。
周梦芙还没回过神就被烙了个唇印不由怔了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颊,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由无奈一笑。
“这鬼精灵的瑶丫头是又想到什么了就知道了……”
而那一边,沈清漪已匆忙忙地坐上了出府的马车。
她走得堂而皇之,便引得蜀王府的探子颇为狐疑。
探子确认了沈清漪前往的方向是临江王府无误,便不敢再耽搁,立刻快马赶往蜀王府中。
他将沈清漪前往临江王府之事细细禀报,赵旭听罢,不由细抚掌中玉如意,沉吟道:“这丫头这两日甚为安分,楚家三子走后,倒是不见她有什么动作,难不成她这个时候赶往,是知道了本王的打算不成?”
暗桩道:“不会,方才我瞧得真真的,是那位借住府中的周姑娘去了郡主的院落后郡主才出门去的,那位周姑娘不过是个姨娘来打秋风的亲戚,郡主是聪明人,必然不会将这样的姑娘牵扯进其中的。”
赵旭啧了一声。
“你说得对,沈阿瑶这丫头断不会做无用之事,她这举止只怕便是做给我看的,既然她这样看得起本王,本王若是不接招,倒像是委屈了她的良苦用心。”
他甩袖撑着额角,半阖双眼,道:“去好好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打探清楚后,一五一十前来禀报就是了。”
探子道:“明白!”
赵旭抚摸着玉如意,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
“沈阿瑶……你究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这个时候如此行为,可是要引我入局?
“倒不知你我的博弈,究竟是谁胜,谁负。
“若你输了,这份代价,可不会小啊。
“——沈阿瑶。”
惊雷骤起。
黑白交替的光透过碧月窗帐,将他的脸蓦然照得惨白,又埋没于阴影之中,原本清俊无暇的容颜在这雷电的交替之下变得分外狰狞。
空气随着这忽闪的雷电更冷了三分。
瑟瑟秋雨噼啪而落。
名为秋的戏文,即将退场。
第170章 楚家人惧内是一脉相承的
马车吱嘎一声停在了临江王府门口。
掀开车帘的手指莹润如玉葱,显然不曾做过重活,精巧窄袖裙衫外头罩着一件绣金丝菊的兔绒领小斗篷,分明只是个侍女的装束,可瞧着竟比之寻常家的小姐还要金贵三分。
轻罗声音悦耳:“姑娘,咱们到了。”
马车里的小姐“嗯”了一声,接着款款踏下脚凳。
亲自前来迎接的管家随着她的现身而眼前一亮。
只见沈清漪扎束着一件枫红色的绒缎披风,长发扎束成俏皮清丽的双螺髻,水晶步摇同耳坠相辅相成,更衬肌肤晶莹剔透,行走时步伐平稳,双手交叠,肤如玉雕,目似明星,薄唇分明噙着一抹笑意,可整个人望之却分外疏离,仿佛世间一切,皆不能入她的眼似的。
管家揉了揉眼,不由微微皱眉。
这位康和郡主的模样分明极陌生,可这通身的气质,怎么好似从何处见过一般呢,是说不出的眼熟呢……
管家皱眉想了想,可怎么想也未曾想到有哪个姑娘有如沈清漪这般的气质,便也罢了,将那想法驱出脑中,迎上前去,笑道:“郡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沈清漪扬起不远不近的笑容,淡淡道:“王爷是大昌的功臣,本郡主早该前来拜访,只是一直担忧会因前往不当而唐突,如今三位公子都前往了战场,我心中实在挂念,这才前来拜会,不知可否方便?”
管家忙道:“郡主前来,自然方便!”
他让出路来,道:“得知郡主前来,王妃娘娘一早已吩咐人沏好了上等的云雾茶,现在应当可以入口了,郡主随我来就是了。”
沈清漪因为意外而有些惊讶。
“王妃娘娘一早便知道我会前来?”
管家道:“娘娘一早便吩咐了府上备上上好的云雾茶,随时恭候郡主的驾临。”
临江王妃身份特殊,避世多年深居简出,即便是宫宴也不曾现身,绥元帝也从不曾过问,前世今生沈清漪同她也不过寥寥数面,印象最深的竟都是上次在楚峥越的房中同她把酒言欢,那风流豪爽不拘小节的模样当真同寻常贵妇不同。
倒不知她这样行径一向是出人意料的女子是如何这般神机妙算的。
难不成她有诸葛孔明之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成?
沈清漪心中有疑,但临江王妃毕竟是楚峥越的亲娘,能够生出如楚峥越这般怀有惊世之才的儿子本身的本事只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便笑道:“既是如此,那贵府的好茶我的确该好好品上一番才是,劳烦您带路。”
管家毕恭毕敬道了声是。
沈清漪如今是郡主,再怎么说也是女子,不好单独面见楚璋,因而才会由临江王妃亲自招待。
待到了花厅,只见中央主位上却一反常态地搁着个暖榻,一个体态丰腴的美貌妇人正随意地歪在榻上,抬眼间,那双同楚峥宜异常相似的凤眼便略略在沈清漪身上随意地扫过,末了笑道:“都是自家人,随意坐吧。”
她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平常,言语之中竟像是早知沈清漪同楚峥越的关系了似的。
沈清漪听得面颊发烧,不由因为羞涩而咬了咬唇,接着才小心翼翼地在右侧的软椅上坐下。
大厅里燃着甜润的玫瑰香,缕缕烟丝似有似无从香炉之中钻出,像是能够钻到心里似的。
沈清漪心中暗暗称奇,这临江王妃体态风流,这股子甜腻的香气也分明极为轻佻,可不知为何,这临江王妃竟比沈家老祖母更有威严,在这花厅之中,她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感。
可那日在楚峥越房中首次同她相见时,她分明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沈清漪不由有几分惶恐,下意识带了些防备的模样。
她的样子没有逃过临江王妃的眼。
临江王妃噗嗤一笑,慵懒道:“小丫头,我又不吃人,你这样紧张是做什么?”
沈清漪道:“王爷及三位公子都是英雄豪杰,王妃娘娘自然也是女中英豪,阿瑶只是沾了世子殿下的光封了个郡主之名,见了王妃自然惶恐。”
临江王妃叹道:“我这儿子可真是苦命,虽继承了本妃和那糟老头子的优点,但这唯一看上的姑娘竟也成了旁人的,唉,真是可怜我儿命苦喽。”
沈清漪:“……”
糟老头子……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沈清漪着实是想笑。
楚璋虽说的确是三个儿子的父亲,但好歹在同岁数的男子之中也算是容颜出众了,可在临江王妃这个发妻的口中竟成了“糟老头子”四个子,当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然而话又说回来,如今世上人人都说夫为妻纲,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临江王楚璋惧内之事都是出了名的,偌大的临江王府之中也从未有过一个妾室,三个儿子皆是从临江王妃这个正妻的肚子之中生出来的,可见他二人夫妻情深。
不但如此,沈清漪还记得,楚峥越并无伯叔姑母等身份的亲戚,楚璋又是嫡出的身份,可见其父亲院中也是并无妾室的。
难不成这楚家惧内也是一脉相承的?
沈清漪的思绪越飘越远,半晌才反应过来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便连忙干咳一声,毕恭毕敬道:“女子薄命,一向是做不得主的,身似浮尘,我又如何做的了主呢。”
临江王妃笑道:“若是做不了主,想来今日你也不会到此一游了。”
沈清漪闻言不由心中一震,暗暗叹道自己果真未曾猜错,这位临江王妃只怕对她今日的意图即便是不知十分,也必然隐约已猜到了三分。
到此,沈清漪自然知晓了临江王妃怀中所揣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倒也怪不得那不着调性子最像她的楚峥阳是那样智多近妖之人。
因此沈清漪便也不绕弯子,直言道:“既然王妃娘娘明了阿瑶前来的缘故,那么阿瑶便同娘娘直言了。实话实说,此事的确同正在边疆的世子爷三人有关——”
第171章 这个儿媳我倒没看错
临江王妃闻言便抬眼,道:“说下去。”
沈清漪道:“阿瑶记得每当王爷出征挂帅之时,王妃娘娘都会前往长鸣寺祈福祝祷,一向听闻长鸣寺佛祖最为灵验,左右我现在每日在这淮京之中也着实是聊赖,不知可否求王妃娘娘金口,助我前往长鸣寺,为在战场厮杀的世子殿下拜佛祈福?”
临江王妃闻言脸上便多了些意外的神情。
她搁下茶杯,道:“长鸣寺虽是我临江王府出资所建,但并非我楚家独有,即便是寻常百姓也可随意参拜,既是此事,你又何必要大费周章来求本妃呢?”
沈清漪苦笑道:“说句不怕王妃娘娘笑话的话,旁人看来我如今荣宠加身无限风光,可夹在太子和蜀王这两尊大佛之间,我这只小鱼只怕还没等坐上太子妃之位便会被吞噬到渣都不剩。
“其实,无论是我这康和郡主的身份还是我父兄的爵位都不过是陛下为了皇后娘娘随手的封赏,其实同那些劳什子的功绩都无干,王妃娘娘您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就连王爷这般功绩过人的大昌功臣都如此如履薄冰,我一个小小的女子,又能如何呢?”
沈清漪随着话语而动容,许是同眼前这位未来的婆母曾在不明所以时把酒言欢,此刻说出的话虽掺了三分假,却也是掏心掏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沈家不过是棋盘上的一块棋子,即便沈清漪如今已脱离棋盘而去,但天下还是赵氏一族的天下,唯有将这块棋盘牢牢地抓入手中,才能够成为真正的执棋人。
而此刻需要做的,便唯有“周旋”及“权宜”二词方能打破这场僵局。
而长鸣寺,正是唯一能让这两个词成功交汇之处。
临江王妃笑道:“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以己之身求我这个避世多年的王妃庇佑,没想到你这丫头竟比我所预料更聪慧十分。的确,想要既不被皇后母子所疑从而保全沈家和你自己的荣光,又能够堂而皇之打探我家阿越在战场的消息,便唯有长鸣寺一处可去了。”
她接着道:“长鸣寺一处乃是自先皇在世时便为我楚家所造,先皇所赐亲题匾额,即便是寻常亲族贵胄亦不可随意走动,若你以为战事祈福的名义入住,在百姓心中你的地位更会更上一层楼,即便你将来当真因婚事而同陛下起了摩擦,想来陛下也会因为史官的那只笔而对你有所忌惮。”
她盯着沈清漪,美目带笑:“你这个儿媳,本妃还真是未曾看错。”
虽说早有预料临江王妃对自己同楚峥越相处的认可,但从她口中实打实说出“儿媳”二字,沈清漪还是红了脸,低头咕哝道:“王妃娘娘说笑了,我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哪里能够配得上让王妃娘娘如此称赞?”
她的话让临江王妃忍不住抿唇一笑。
楚家皆是美人,临江王妃更是美艳绝伦,单论五官来最像她的便是二公子楚峥宜,然而临江王妃笑起来却同楚峥阳有三分相似,让沈清漪总觉得好似是楚峥阳长大后穿着王妃的服侍站在自己面前似的,怎么看怎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