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搬走啊?”他绕着郑嘉西转,活像只没方向感的苍蝇,“我妈没骗我,你真要把这房子卖了?”
郑嘉西“啊”了一声:“你妈没骗你。”
“……你心够狠!”
“我卖我的房,怎么狠了?”
季江潮有些激动:“这是姑姑留给你的,怎么能说卖就卖!”
“就这房龄,留着也没什么升值空间。”
郑嘉西拽着箱子往门口走,拉杆没抓稳脱了手,不小心扭了一下,疼得她立刻甩了甩手腕,语气也不耐烦起来:“让让,别挡我。”
季江潮梗着脖子还是不服,只听见郑嘉西问他:“今天周末不上学?”
“对啊。”
郑嘉西立刻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对着那头指挥道:“来搬东西。”
接电话的人正是波仔,不过他没想到来的是季江潮这儿,更没想到郑嘉西要去的地方是他家那条街。
出租车停在街口,司机帮忙从后备箱拖出了行李,郑嘉西也不接手,自顾自往里走,做旧的石板路不太平整,波仔拉着两个箱子跟得很吃力。
他不解,脑子里还产生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譬如郑嘉西要住到他家去蹲点。
直到踏进“临江仙”的那一刻波仔才放下心来,前台依然是阿豪,他领着郑嘉西去二楼重置了密码锁,又帮着波仔一起把行李箱扛上去。
下楼后阿豪丢了瓶水给波仔,那箱子确实沉,这小子一人拖两个也是不容易。
“你亲戚啊?”阿豪问。
“谁?”
“楼上那位美女啊。”
波仔灌了一口水,否认道:“不是。”
阿豪的眼神突然变得暧昧:“那你这么殷勤?”
波仔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被乱说话这种事情搞怕了,立刻啐道:“靠,别瞎想啊,菁姐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邵菁菁刚吃好午饭,咬着个苹果从左边那扇门蹭出来,看到波仔也不怎么惊讶。
“吃饭没?”
“没。”
“来找阿豪玩?这小子今天可出不去啊,昨天做的账错了一大堆。”
“别揭我老底啊。”阿豪抗议,“他也不是来找我的,帮美女送东西呢。”
邵菁菁皱眉:“什么美女?”
这会儿郑嘉西也下了楼,她检查了一遍房间,投影仪的遥控器好像没电了,想到前台要两块电池。
结果一来,发现又多了个熟人。
邵菁菁见到她不亚于白日撞到鬼,手里的苹果差点砸到地上,震惊道:“你在我家干嘛?!”
“来照顾你生意啊,不好吗?”郑嘉西也没去看她,把遥控器递给了阿豪,“没反应,换两节电池看看。”
“好叻。”
邵菁菁依然不敢相信,但开门做生意,真是住店客人的话她也不好说什么。
她问边上的波仔:“你给她跑腿?”
可能是觉得羞耻,波仔深吸一口气,咬碎牙都不想承认。
换好电池,郑嘉西觉得这小子今天表现不错,于是问道:“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请你吃午饭。”
波仔直接拒绝:“不用,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哦,那你走吧。”
“……”
还真是一点都不装客气。
目送人离开,郑嘉西并没有着急回房间,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对门那幢小楼上,按照智琳昨天的说法,那里应该就是陈森家。
和隔壁几栋的构造一样,楼前还带个小院,此刻院门紧闭着,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
直到晚饭后她出去运动,那扇门终于开了一半,隐隐能看见院子里种的花草,郑嘉西瞥了一眼没停留,打了辆车去了之前光顾过的拳馆。
许是周末的缘故,今天馆里看着比上次热闹多了,教练一眼就认出了郑嘉西,来练泰拳的女学员本就不多,有基础的更是少见,他对她印象深刻。
白天扭到的手腕有些酸痛,郑嘉西只能把手带缠得再紧一些,她从包里取出一副崭新的拳套,教练玩笑道:“颜色越粉下手越狠?”
郑嘉西被逗笑了:“那今天能上台吗?”
教练却摇头:“我今天不行,前阵子闪了腰,到现在都没好透,等等找个人给你陪练。”
“找谁?”
教练看了眼时间:“也该到了,他是我们店第一批会员,你放心,技术很不错的。”
说罢又强调了一点:“长得很帅,身材很猛。”
“最好是噢。”
郑嘉西一点都不期待,有时候外表看着越是那么回事儿的越不顶用,尤其是某些方面。
她还在走神,只听见教练朝门口喊了一声:“森哥,这里!”
那一秒郑嘉西确实打了个激灵,她立刻转身确认,那位“又帅又猛”的陪练对象不是陈森还能是谁。
陈森看到她的时候也明显一愣,教练以为他惊讶的是自己没告诉他是个女学员,赶忙给双方做起介绍,郑嘉西戏精上身,装作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陈森只能敷衍着配合她。
等教练走后,郑嘉西靠近问:“郜云还有你不认识的人吗?”
陈森还真思考了几秒:“好像没有?”
“你平时也来这儿打拳?”
陈森找了个空置的储物柜,把肩上的运动包塞了进去。
“还行吧,偶尔来。”
郑嘉西见他不把包打开,又问:“你不换衣服吗?”
陈森没回答她,而是转身去器材柜拿了两副训练用的拳靶和腰靶,那表情似乎在说,你确定自己能跟我对招?
原来这人也不是一直面瘫,郑嘉西被他这副拽样成功激到,连拳台都懒得上,干脆走向了平地训练场。
她今天就是拳王播求附身,要彻底把对方当成沙包使用。
陈森也小瞧了郑嘉西的实力,不管是肘击还是侧踹她的爆发感都很强,而且速度很快,体力也跟得上,只是他渐渐发现,这姑娘做勾拳的时候动作好像有点变形。
“手肘贴住身体,不要张得这么开。”
他提醒完没多久,郑嘉西又干脆变成直拳加后勾,然而打勾拳的那只手明显削弱了力量。
陈森隐隐觉得不对,他观察了几秒,侧身避开她的攻击,扔掉手靶,直接上前抓住郑嘉西的右臂。
他的声音很沉:“疯了?”
第14章
汗水顺着郑嘉西的额侧滑落,肾上腺激素飙升,她根本不想停下来。
“继续。”
陈森置若罔闻,依然不肯把人松开,他感觉得到,郑嘉西的右手在发抖,拼命压制也无济于事。
“手不要了?”
说完陈森也不给她反应时间,拽上了就往休息区走,直到摘下拳套拆掉手带,郑嘉西才发现右手腕已经开始浮肿。
陈森盯着那截被勒出红痕的腕骨,问她:“刚刚扭到了?”
“不是,是今天白天。”
“那你还来打拳?”陈森觉得这人有些不可理喻。
郑嘉西坐在长凳上平复呼吸,仰头乜了男人一眼,还有心思开玩笑:“挺值啊,还能跟你偶遇。”
再问也是白搭,陈森选择缄默,他拿了钥匙替她取出随身物品,下一秒转头就离开了休息区。
郑嘉西觉得他大概率是懒得管自己了,擦了擦汗也没放在心上,拾起手机刚想确认时间,却发现周桉在半小时前给她发过简讯。
信息里附带了一张照片,很显然对方此刻就身在纽约,因为照片背景是郑嘉西最熟悉不过的咖啡店,她和Eidde在纽约住过的公寓就在附近。
周桉:【还记得这里吗?】
郑嘉西当然记得,店里现做的班尼迪克蛋是她的最爱,甚至此刻闭上眼睛也能立马回忆起那份味道。
她继续往下划,周桉说自己是来纽约出差的,还和Eidde碰了面,两人聊起往事,自然而然就提到了她。
周桉:【要是找不到方向,不妨回熟悉的地方看看。】
郑嘉西在颐州读到了高二,被送出国的那年没有任何预告,薛一汀抱怨连场欢送会都没来得及办,而她自己却很快地接受了一切。
她猜得出是谁的主意,郑卢斌这辈子就栽在女人手上。
郑嘉西虽是独女,但她在父亲眼里从来都不是继承人的最佳选项,郑卢斌的情种撒了满地,可惜没一个开花结果的,新后妈被委以开枝散叶的重任,枕边风香软又甜腻,随便一吹就能发落了她。
在异国他乡游荡八年,落地生根的念头动过不止一次。
郑嘉西盯着周桉的头像,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突然想起她之前那句不要过度运动的叮嘱,难免一阵心虚。
随身物品没什么需要特别收拾的,她拎上挎包刚准备离开,陈森却拿着一个冰袋折了回来。
“先冷敷。”
郑嘉西又坐了回去,她接过冰袋摁在伤处,因为外头裹了一层毛巾,触感没那么寒凉刺骨。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既然是陪练,自然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陈森看了眼她的手腕,很快又把视线飘开。
“官腔打得不错。”郑嘉西浅浅勾了下嘴角,“等会儿你是直接回家?”
“嗯。”
“那方便让我蹭个顺风车吗?”
“车子停在路边,出门左拐。”陈森没有拒绝,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慢慢敷,外面等你。”
郑嘉西离开拳馆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
夜晚并不冷清,路边有不少商贩支起了夜宵摊子,烧烤炒面比比皆是,香味四溢,热气朝天,仿佛在宣告夜生活的正式降临。
郑嘉西盯着那些等餐的食客,突然想起了麦迪逊广场的移动餐车,其实在哪儿都一样,人们总能轻易被美食诱惑。
所以此刻,无动于衷的那个人就显得尤其突兀。
陈森抄着兜立在车旁,直挺挺的身影很是醒目,他没玩手机没抽烟,似乎在思考,甚至连郑嘉西的靠近都没有察觉。
“饿了?”
“没有。”陈森回过神,“上车吧。”
郑嘉西很自觉地打开副驾门,她不是第一次坐这辆车,上次就注意到了,从绞盘到轮毂,从射灯到悬挂,全部都是改装过的。
她玩过车,知道这种越野的改装没有上限,这一套下来少说也要几十万。
郑嘉西又想起陈森那家网吧的装修和配置,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原来开网吧这么赚钱?
“你是在郜云长大的吗?”她问陈森。
“是的。”
途径郁林路,张简洋的洗车店就在附近,郑嘉西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刚到郜云的那晚张简洋就认出她了,买烟的便利店就在洗车店隔壁。
“那你和张简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陈森目不斜视地把着方向盘,前方路口马上就要跳红灯,他稳稳减速,应道:“从小学到高中都是校友。”
“羡慕。”郑嘉西咬了咬唇,接着唏嘘,“我还没有认识这么久的朋友。”
“地方小,统共那么几所学校,很正常。”
电台在放老歌,是张学友的《遥远的她》,郑嘉西安静听到副歌,又嘟囔道:“你不太像本地人。”
陈森点着刹车,望了眼后视镜,语气稀松平常:“为什么?”
“怎么说呢。”郑嘉西在找形容词,“不够……放松?”
“放松?”陈森的目光飘过来,路灯的光亮映着他半张侧脸,“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有两辆电动车慢悠悠地并排从边上经过,后座都载了人,应该是赶着去吃宵夜,正高声谈论着哪家的排骨米线最鲜美。
悠闲散漫的做派是郜云本地人身上最明显的特征。
但陈森不一样,郑嘉西觉得他的气场和这里不太搭,不像是那种会甘愿埋没在小城里的人。
她没有挑破,而是双手环胸,对上男人的眼睛:“你是不是只在我面前这样?总端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在拳馆递冰袋的时候,他的手收得那叫一个快,生怕碰到她似的。
“我有吗?”
“有。”
信号灯变绿,陈森踩下油门,重新正视前方。
“你想多了。”
“又在躲我。”
“没有。”
郑嘉西被他挑起胜负欲,说出来的话也不经修饰,直白又露骨:“躲什么?因为我们接过吻?”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陈森突然重重地按了下喇叭,紧接着车身也跟着狠狠一个急停。
好端端的路,前头那辆面包车莫名其妙来了个急刹,害得他们差点追尾撞上去。
郑嘉西听见陈森嘴里蹦出一句脏话。
气氛完全被破坏,之后的一路两人都没再说话,彼此之间好像开启了什么信号干扰器,沉默一直持续到目的地。
……
隔天就是清明节,难得避开了让人断魂的雨纷纷,丽日当空带点微风,来南郊扫墓的人群络绎不绝。
虽说前不久已经来过一次,但郑嘉西照例买了香烛和纸钱,这种日子还是需要走个过场的。
登顶的小路陡峭依旧,爬得人失去脾气,郑嘉西不敢用扭伤的手腕发力,只能单手拎着袋子,还要随时注意上下来往的行人,很快就出了一额头细汗。
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她就在母亲的墓前看见了熟人。
而且这个人着实让她感到意外。
季江潮好像还没发现她,俯着身子专心打扫墓碑两旁的杂草落叶,又从塑料袋里取出两罐新鲜的黄金菊,替换掉已经枯萎的残花。
一样的花罐,一样的品种,看来那位记挂着季心岚的好心亲戚就是他无疑。
打火机擦火的啪嗒声响起,季江潮终于转了转脖子,看到郑嘉西的时候他差点一个趔趄绊住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
“很奇怪?”郑嘉西折着纸钱,扬起下巴点了点墓碑上的照片,“这是我妈吧?”
“……”
季江潮词穷,倒也无法反驳。
“怎么,想不到我还会来看她?”
不用季江潮回答,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