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郑嘉西这种稀奇古怪的行径,陈森觉得没必要深想,因为那女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领教过了。
要说那场青海之行还是因为张简洋而起的,陈森很清楚,好友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由于分离的时候年纪太小,印象也很模糊,所以只能凭借着一些片段式记忆搜集线索。
后来张简洋在寻亲网站上看到志愿者提供的消息,说西宁那边有对夫妇的情况好像挺吻合,于是陈森二话不说就陪他飞了趟青海。
鉴定报告需要时间,两人决定留在当地等待。
陈森看出了张简洋的心不在焉,万一希望落空,他估摸着这人又要狠狠消沉一阵,于是主动提出自驾游,说是来都来了,西北的大好风光怎么能错过。
他们租了辆车从西宁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着急,在共和县找了个落脚点,天一亮就朝着青海湖前进。
由于经验不足,他们没有适应过程就直接进入了高原地区,海拔上三千米之后,高原反应就慢慢袭来了,在一罐氧气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张简洋的反应比陈森更强烈,头痛胸闷,差点吐在车里。
陈森只能在半道找个地方让他先缓缓。
停车的那块空地紧挨着国道,游客很多,甚至连车位都要碰运气,陈森也是后来才发现的,原来公路旁边有个非著名景点。
顺着一个小山坡往上爬到顶,能直接从高处饱览青海湖的壮阔美景。
陈森想问张简洋要不要上去看看,结果那人虚弱得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只好独自随着那些游客往上走。
低压低氧的环境很考验人,饶是他这种体能也有些吃不消,爬几步就要喘口气,胸腔内有种类似于刚跑完八百米的压迫感。
虽然有些累人,但目之所及的景色实在是震撼。
和郜云那种古木参天的山不一样,这里的山有些光秃,被草场和矮灌木覆盖,几乎见不到树木,连成片的时候像极了绵延不断的绿海,起伏之间带着西北地区独有的磅礴气势,让人很直观地就能感受到渺小二字。
青海湖就在不远处,这么望去更像一片辽阔大海,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蓝,湖面与碧空几乎融为一体,看不清分界线,是真正的水天一色。
坡顶有很多人在拍照,为了出片效果,甚至有人继续往崖边走,其中一拨应该是跟了旅游团的,戴红帽的导游举着扩音喇叭在不断提醒安全问题。
陈森站在原地定了一会儿,也朝着崖边走去。
危险的地方果然连风景都比较出彩,头顶是灼灼烈日,紫外线也格外不留情面,陈森抬手压了压帽檐,眼风正好掠过左前方的一道窈窕身影。
那姑娘的防护做得不太走心,墨镜松垮地卡在发间,除了一件白色防晒外套,连顶遮阳帽都不戴。
而真正吸引陈森注意力的,是她有些摇晃的走姿。
其他游客大胆中或许带着一丝谨慎,可都是点到为止,偏偏她还嫌弃自己现在的位置不够刺激,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那一丛丛灌木,继续往峭壁边缘摸索。
这是个野坡,底下连防护网都没有,两位热心大妈路过提醒,她却充耳不闻,好几次探身看得人心惊肉跳。
陈森突然联想到了前段时间闹得轰轰烈烈的跳.崖新闻。
彼时的郑嘉西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在某人眼里彻底变成了“想不开”,有做傻事的嫌疑。
其实她纯粹就是好奇山底下的风景,蹒跚的姿态不是因为恐高或者别的,而是防不胜防的高反。
头晕目眩之际,郑嘉西好像听到有人在说,不要再往前走了。
她没理会,也没转身确认这道清冽声音是不是在提醒自己,直到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稳稳抓住了她的小臂,怎么都甩不开。
那手的主人似乎有误解,出言相劝:“好死不如赖活着。”
那一瞬间,陈森承认自己是有些冲动的,他甚至都没弄清楚对方真正的意图,他没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也许是那股达到了巅峰的社会责任感让他不能坐视不理。
听见这话的郑嘉西也是一愣,细品之后觉得有些好笑。
自从郑卢斌上诉,法院宣布维持一审的死刑判决开始,她已经听过太多诅咒,而当她将手中股权悉数抛售,致使遥江集团易主的消息放出之后,更是有人恨不得食她肉,啖她血。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还真是头一回听到。
郑嘉西慢慢转身,平视中她先看见了男人宽阔的肩膀和突出的喉结,原先扯住她的那只手也已经垂下,脉络清晰,宽厚有力。
他很高,甚至帮她挡住了无情阳光。
郑嘉西忍不住仰头,黑色帽檐下,一双沉默又深邃的眼睛正匿在阴影里望着她。
四目相对,陈森也是初次发现,一个人的眼神居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发生变化。
从不耐轻嘲到闪着兴味的光,郑嘉西过渡得十分自然,也毫不掩饰。
“谢谢你啊。”她指了指崖底,“你不会以为我要往这下面跳吧?”
陈森无言以对,瞧这反应肯定是自己误会了,只想立刻转身走人。
但是郑嘉西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迟疑。
“这下面有一段是缓坡,死不了人的。”她笑笑,“充其量半残。”
“……”
陈森渐渐蹙起眉头,觉得这姑娘的情绪貌似不太稳定。
“半残更痛苦。”
“是啊。”郑嘉西挑眉赞同,却又开始逗他,“但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陈森不会安慰人,也怕说错话,那一瞬间脑子竟然卡壳空白了。
“活着才有意思。”他随口捡了句话。
“怎么才算有意思?”
“做你想做的事。”
清风白云,秀丽绝景,郑嘉西唇边的笑意越扩越大,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和一个陌生帅哥聊起如此有哲理的话题。
陈森觉得她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事实也证明他的直觉是准确的,这人胆子很大,并且口无遮拦。
“那你今晚有空吗?”
“嗯?”
“做点我想做的事情。”
“……什么事?”
“不如你让我感受一下什么叫人间值得啊。”
捉弄痕迹太明显了,陈森根本接不上她的话。
烈阳刺得他脑子发懵,生平第一次被女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也不知道是她有病,还是多管闲事的自己有病。
好像碰到疯子了,当时的陈森是这么想的。
……
断断续续的犬吠声扯回了陈森的思绪。
隔壁赖阿伯养了只大黄狗,到了夜里只要听见外头有人经过就会无差别狂叫,有一股将看门任务贯彻到底的牛劲。
他退出郑嘉西的朋友圈,准备熄灯上床。
窗帘没拉紧,有月光偷溜进来,郜云的夜总是很静谧,惊蛰之后虫鸣声也跟着苏醒了,窸窸窣窣很是催眠。
半梦半醒之间,陈森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本不想理会,手却不自觉摸索过去,亮屏一看,又是那位“出其不意”。
Jacey:【不好意思噢,刚刚发错人了。】
陈森看了眼时间,整整二十分钟,要说发错的话那她反射弧也是够长的。
他捏了捏眉心,将手机抛在被面上,继续闭眼放空。
此时此刻,始作俑者早已进入了昏沉梦乡。
郑嘉西是定时发的那条微信,她怕自己第二天睡过头,还顺手设了个闹铃。
天光大亮,人也是神清气爽,用过早饭后她直接开车去了南郊墓园。
门口的公墓管理员好像换了人,现在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大爷在值守,郑嘉西在他那儿买了些香烛和纸钱,凭着记忆踩上砖路。
通往山顶的小径分了好几条,她母亲季心岚的这方墓地是精心挑选过的,视野开阔,没有遮挡,每天都能迎来第一缕朝阳,送走最后一丝晚霞。
是块安息的好地,就是太高了,爬得人气喘吁吁。
郑嘉西做了个拉伸,把扫墓用的东西搁在地上,发现墓碑前供奉的那两罐菊.花开得正艳,花瓣饱满,叶片新鲜,应该是最近才送上来的。
可是墓园没有定期换花这项服务,而且隔壁那些也早已经枯萎,应该是有人来扫过墓,她猜想可能是哪个还记挂着季心岚的好心亲戚。
铁桶里的纸钱化为灰烬漫天飞扬,有几撮没有燃烧完整,郑嘉西便随手捡了根树枝拨弄着,这时风改变了方向,轻飘飘的灰沫直往她身上和脸上扑。
没什么攻击性的碎屑,郑嘉西不怎么在意,顺手接起了刚呼进来的电话。
“桉姐。”
“嘉西。”那头的女声轻柔温和,“过得怎么样,旅行还愉快吗?咱们好久没联系了。”
周桉是一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在郑嘉西无法入睡的那段日子里,她给予了莫大的帮助和鼓励,两人相识也有些年头了,想当初还是Eidde帮忙介绍的。
“挺好的,去了好多地方。”
“是吗?那现在呢,你在哪里?”
“郜云,听说过吗?”
周桉想了想,诚实地回了句没有。
郑嘉西蹲下身子,树枝斜在地面上划拉,她笑:“是个小城。”
周桉好奇,郑嘉西便在电话里耐心形容着这个她也不怎么熟悉的地方。
往哪里走都能看见山,西边还有一大片茂密森林,天空总是晴朗,水很清很凉,好像永远都有吸不完的氧气。
“感觉是个很安逸的地方。”
郑嘉西赞同周桉的评价,这里没有快节奏的生活,一切都是慢悠悠的样子,连头顶上的云好像都懒得动弹,飘也飘不走。
“嘉西,最近睡眠质量怎么样?”
郑嘉西有片刻的噤声,其实前不久又出现了嗜睡的毛病,但这几天貌似好了一点,所以她也不打算跟周桉提起。
又聊了几句才挂掉电话,周桉叮嘱她,控制自己,不要过量运动。
铁桶里的纸钱已经烧完,确保见不到火星点子郑嘉西才站起身,蹲太久腿也隐隐发麻,她揉着膝盖朝墓碑望了一眼,黑白照上的女人容貌清丽,但是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陌生。
最终也没留下什么话,她清理完地上的狼藉,下山离开了墓园。
时间尚早,郑嘉西打开了昨晚收集的租房信息,顺着导航前往房屋中介给的地址。
她坐在车里,一脸狐疑地瞄着街对面那副掉漆的招牌。
爱群房屋介绍所,一共七个字,其中两个字都是歪的,好像来阵大风就能直接刮走。
最让她不能理解的是这家店的经营范围,什么房屋介绍所还能摆地摊看手相啊?
网上乱七八糟的信息果然还是要仔细分辨,郑嘉西不想冒一点被诈骗的风险,果断发动车子掉头换了方向。
走进原野电竞的时候临近正午,这回郑嘉西是带着午餐来的,鸡肉培根三明治,她分了一个给前台的智琳。
“哇,你还给我带午饭啊,谢谢呀。”智琳又惊又喜。
“还有这个。”
郑嘉西又递出一瓶鲜榨果汁,这待遇看得旁边的王弘瑞和邹可很是眼红。
“智琳,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郑嘉西也不是完全没有目的的。
“你说你说。”
“你们这儿有没有比较靠谱的房屋中介?”
“你想租房吗?”
郑嘉西想了想:“要租,也要卖。”
智琳了然,立刻掏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又加了郑嘉西的微信,然后把她找出来的中介地址传了过去。
“这几家都是比较靠谱的,在郜云做了好久,资源也比较多,你可以打个电话先了解一下。”
“谢谢啊。”
“不用客气呀。”
郑嘉西边划拉着手机屏幕边往竞技区走去,她常坐的那个位置今天被人占走了,只能重新选一个。
网吧是个挺神奇的地方,就算是一个人来也不会觉得尴尬和孤独,而且二十四小时营业,永远都有更无聊的人主动光临。
除了打发时间,郑嘉西自然还有其他事要办。
话都放出去了,她就等着那个波仔自己送上门。
第9章
被小崽子威胁是头一遭,有这个闲情逸致认真应对也是郑嘉西的头一遭。
她一连三天都泡在原野电竞,而且每天都能遇到陈森,这人要么出现得很早,要么只在晚上现身,让人摸不透他的作息。
有次郑嘉西吃完早饭就去了网吧,居然看见睡眼惺忪的陈森从二楼走廊里晃出来,那块地方只有他们的员工能进出,所以她猜测他前夜应该是直接睡在了店里。
两人倒挺有默契,碰了面谁都不会主动打招呼,甚至连一个点头示意的动作都没有,平静地擦肩而过,任谁看了都是陌路。
周六的午后,好不容易空出时间的薛一汀约了郑嘉西打天梯排位,上线的那一刻他差点没认出好友的游戏账号。
“你换名字了?还是重新注册了一个小号啊。”
“小号的话你能不加好友就看见我?”
郑嘉西觉得这人的总裁班课程应该是白瞎了。
“你这改的什么名字啊。”薛一汀的语速在耳麦里变缓,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往外蹦,“aka原野首富,啥玩意儿?原野是哪里?”
郑嘉西不说话,等着他自己慢慢反应。
“哦哦!我们在郜云去过的那个网吧是吧?”薛一汀终于想起来了,“你怎么就成人家那里的首富了?”
“字面意思。”
“你充钱了?”
郑嘉西把自己的会员余额截图给他看,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对面的眼珠子掉下来了。
“有病吧姐?这点钱你自己都能配台不错的机子了啊,还用得着跑网吧?”
“我乐意。”
那语气就主打一个有钱难买姐高兴。
薛一汀不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但既然充都充了,拼命也得把网费花完。
几场排位赛消耗了一整个下午,郑嘉西今天手感特别好,连续拿下几把MVP,再加上碰到的队友个个不马枪,薛一汀瞬间有种被大佬带飞的感觉,在公频里活跃得上蹿下跳。
郑嘉西倒是很安静,进入赛点局后她的注意力更是高度集中,甚至忽略了几道有意无意往她身上投射的目光。
波仔闻风赶到原野电竞的时候前台正在交班,邵菁菁一眼就发现了他。
“臭小子!”邵菁菁喊住他,“你来这里干嘛?”
“菁姐。”
波仔搓搓鼻子打了声招呼,一头挑染碎发凌乱地盖在脑门上,看样子像是着急赶过来的。
“我找下我朋友。”
“你朋友?你哪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