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自己竟从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如今看来,王爷早就给了他暗示,那日来到圆明园的主仆身上,确实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恍惚之后,年希尧很快恢复了平静。
面前是九五至尊,更是急需救治的病人,不管是忠君的道德,还是救人的信念,都不允许他七想八想。年希尧迅速地进入了状态,朝康熙行完礼,便翻找起自己的药箱。
在他身旁,白发苍苍的太医院院正焦急又犹豫,他为万岁开了舒缓的方子,正思考下一步,却没想到李德全会带一个年轻人过来添乱――在他看来,三十好几的就是年轻人,这个年纪在太医的行列里,许多都没入门呢。
却没曾想躺在床上的万岁,挥了挥手,就让那个年轻人上前来。
动作和眼神里流露的信任,让他惊愕不已,年希尧连忙上前,蹲在榻边,为康熙仔仔细细的瞧了起来。
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气血逆流……突发心疾……”
年希尧每说一句,李德全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皇帝倒是神色平静,这话,与院正的诊断没有多大出入。
康熙已经缓了许多,闻言,气息微弱地同他说道:“允恭,你尽管放手施为。”
太医院院正这才知道,皇上原先从民间带回的、让他们检验的药方,都是出自面前的年轻人之手。那些药方有安神的功效,同时更另辟蹊径,更对症几分。
院正吃惊的同时,却也没有被年轻人抢走风头的不悦,说是松了口气也不为过。皇上突发的心疾十分棘手,他方才之所以犹豫,正是思考接下来的药会不会与先前的药方相冲突,一有不慎,他全家老小的命都不保啊。
揣摩圣心的太医院院正连忙道:“老臣便在一旁协助,这位,呃……”
李德全忙道:“年大人。”
太医院院正连连点头:“年大人。”
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的太医,没有一个不是人精,为主子保密这一条更是刻进了骨子里,何况帝王的病,足以影响天下的朝局,绝无可能乱传出去。
康熙吃力的摆了摆手,示意准了。
见年希尧神色不见畏惧,前前后后的在一旁忙碌,康熙突然道:“允恭啊,朕不是有意欺瞒于你的。”
虽然康熙语气平和,细细听去,还是与微服的时候有很大差别。年希尧却是埋头回答:“皇上既然有恙,就应该好好休养,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一副对待病人公事公办的样子,蕴含着医者常见的关怀。
莫说院正了,连李德全都在旁为他捏了一把汗。
心道,没想到小年大夫会是这样的反应,这,这怎么听着像哄万岁爷呢?
康熙果真不说话了,惊讶一瞬,随即闭上眼,显然很是受用。
年希尧说罢,随即到了一旁,去和太医院院正商量针灸的事宜。院正面色复杂的望了他一眼,针灸啊,万岁这样的状况,肯定是要在头颅和心口施针了。
一个不好可是掉脑袋的事,就像他不敢贸然用虎狼之药一样!
却也佩服起年轻人的勇气,知道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候,得有他从旁看着,顺便辅以经验,以防意外发生。
忙活了一个下午加晚上,康熙心口的疼痛终于消失。
他额头顶着两根针,颇有些滑稽的模样,李德全却半点也没有笑,小心翼翼的伺候他起身。
“小年大夫与院正抓药去了。”李德全低声开口,用和从前一样的称谓禀报皇上,康熙点了点头,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翌日,一道提拔的旨意,还有两道急令震惊了所有人。
擢工部屯田司司长年希尧为侍读学士,行走御前;勒令八贝勒胤T办完钦差事务立马回京,允准曹氏为其侧福晋;同时命雍亲王胤G重新入朝,督办江南总务。
三道命令,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骇浪惊涛。
太子神色不变,只笑道:“汗阿玛果真生怒了。这是用四弟来制衡我呢。”
弘皙坐在他的身前,掌心紧紧握着。
他真正地心慌了,连太子都没有督办过江南的总务,只是因为储君的身份,得到文人的拥戴。皇上突然将这样的大义赐予雍亲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低声道:“阿玛,汗玛法突然起用四叔,那新晋的侍读学士也是年家人,恐怕和四叔脱不了干系!想必您也看出来了,四叔是比八叔野心更重的那个人,我们要不要……”
太子不可置否。
片刻看向长子:“近来你就好好地在屋里读一读书,别让皇上因为生我的气,从而迁怒你。”
弘皙惊骇不已:“阿玛!”
这孩子,见他被废了一回,就如惊弓之鸟那般沉不住气。
而今局势还不明显么,只有老四上位,他们一大家子才能活。
不然要靠谁?靠和他有仇的老八,还是与他没有半点情谊的十四?他算计曹家,一来,是要报复他们在废太子时落井下石的仇,二来,也是为给未来的新帝铺路。
只要成了老八的姻亲,要收拾他们,不过一句话罢了,“与胤T所犯勾连之罪,罪无可恕”,谁能挑刺?曹寅李煦贪了太多了,没有新帝会容得下他们,如此一来,江南官场也会为之肃清。
未来,老四必要记着他这份恩情。
太子心下酸涩,最终斥道:“还不快去!”
那厢,四爷不得已收拾行李,告别圆明园的悠闲生活。
百福比他更加依依不舍,叼着年娇送的玩具球不放,四爷皱眉道:“是谁把它放进来的?”
下人们都不作声,年娇理所当然道:“是我。”
四爷:“……”
他和大黑狗对视,很快挪开了头,喜欢冰碗也就罢了,怎么尽是些不健康的爱好。
这犬如今都快忘了谁是它的主人,天天徘徊在梧桐书院外。四爷看得心烦,想说回府之时,便不带它了,任由百福在圆明园撒欢。
下一秒,年娇净了净手,熟练地扑进他的怀里,用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爷,督办江南总务是什么意思?”
四爷放下手中活计,极为熟练地托住她的人,瞬间把百福忘到了脑后。
他缓缓道:“是能威胁储君地位的职务,朝中从未设立过。”
年娇听得半懂不懂,四爷无奈,便道:“很是厉害的意思。整个江南都归我管。”
接收到小花妖崇拜的眼神,尽管心里打定了主意,得想尽办法推脱,四爷还是露出了细微的笑意。
离上回共写日记又过去了几天,年娇面对男人,行为举止自然了许多,也不会动不动脸红了。
她搂住他的脖颈,又问:“我大哥怎么就成侍读学士了?”
听闻这个消息,年娇震惊了,万万没想到除了二哥,大哥也能光宗耀祖!
事实上,四爷也没料到。他沉默片刻,同她解释:“汗阿玛微服前来圆明园,刚巧撞上了允恭抚琴……”
年娇努力回忆,终于记起了那一天。
她的神色带了惊慌:“那、那我对王爷投怀送抱,岂不是也被皇上看见了?”
说罢,挣扎着就要下来。
四爷:“……”
四爷:“皇上没这么闲。”
他冷肃地瞧着她,用眼神制止年娇别乱动,年娇:“……哦。”
毕竟不是谁都和老板一样,有时间翻她的日记,年娇哼哼地想。
片刻,只觉鞋面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她低头一看,是百福。
“苏培盛!”四爷道。
候在外头的苏总管连忙出声:“奴才在。”
四爷语气严厉:“百福该减肥了,你带它出门散散步。”
作者有话要说:
百福:关我狗狗什么事?
第50章
减肥?
年娇左看右看,没觉得百福胖,明明是威风凛凛,匀称得刚刚好。
四爷却是说一不二,他下达的决定,很少有更改的时候,于是苏大总管和被赶出来的大黑狗相顾无言。
半晌,双方终于动了。
一个去拉绳子,一个坐了下来,苏培盛使出吃奶的劲,依旧拉不动坐在原地龇牙的百福。
他气喘吁吁地道:“祖宗,你真该减肥了……”
百福按着玩具球,听到减肥两个字,朝苏培盛凶狠地甩了甩尾巴。
苏培盛下意识地觉得屁股疼,未免再被撞到地上,他只得好声好气:“走,我们去散散步。散步回来了,就能见到年侧福晋了,明儿回王府,可就没现下自在了。”
“怎么就要回王府了?”同一时刻,圆明园响起三阿哥的哀嚎。
大格格安慰弟弟:“嫡额娘不是说了吗?阿玛接下来忙于朝事,她也得和各家福晋们走动,如此一来,阿玛怕是没精力顾着你。”
弘时幽怨地看着她:“阿玛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他就算再忙,忙到通宵,也会一丝不苟地做好所有事,其中包括检查我的功课,听我背书然后教训我。”
大格格:“……”
她都快到出嫁的年纪了,所以很不理解弘时对功课的排斥,思来想去,却也没有好的办法。听说额娘都急上火了,鸡毛掸子准备起来,到底不敢落在阿哥的身上,只得抓在手里威胁他。
要弘时说,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但他知道轻重,只是嘴上发发牢骚罢了。今早还撞见了四爷的幕僚,幕僚对他行礼,劝他最近少出门,弘时听进去了,瞧着幕僚凝重的神色,不禁有些害怕。
风雨欲来。
如今和康熙四十七年没什么两样,距离第一次废太子,不过三年而已。再粗神经的人,都察觉到了皇城的气氛不对,大臣们尤其老实,便是四爷得了那么个好差事,也不敢送礼祝贺了。
在一片风声鹤唳中,年希尧的提拔就显得十分突兀。
九爷嘶了一声,问这是何人,怎么有点耳熟。十爷摇了摇头,看向亲随,亲随也摇了摇头,最后还是九福晋答道:“雍王府年侧福晋的大哥,好像是夏初回的京城。”
此前为了交好四嫂和小四嫂,她特意去了解了一通。
年侧福晋?
九爷惊愕道:“那不就是年羹尧的大哥么!”
什么时候年家竟煊赫至此了,一个圣眷在握的将军不够,还要再出一个宠臣?
若说九爷是羡慕嫉妒,没别的坏心,其余皇阿哥就不一定了。对于旮旯角里冒出来的这位年家人,十四爷十分不解:“怎么又是年家??”
是啊,怎么又是年家!嘴角冒燎泡的八福晋已经进宫哭了好几回,直到现在,连太后都避而不见,只说皇上赐婚不容更改,曹氏做侧福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八福晋一日比一日阴沉,却不知道该去恨谁,恨太子,恨八爷?
可丈夫不在,她没有丝毫的办法,让储君付出代价。而今她像是找到了对的人恨,为什么哪里都逃不过年家?在胤T受苦受难的当下,年希尧明显是踩着胤T上位,好歹毒的心肠。
八福晋咽不下这口气,年家人都和年氏一样,全是一丘之貉!
……
当晚,夜灯如豆。
年娇花了一整个晚上收拾行李,把四爷设计的汉服、首饰全部打包带走,到了最后,行囊竟是怎么也装不下了。
四爷身披中衣,坐在榻前看书。天热了,他尽量穿得轻薄,但再怎么轻薄,出门的袍服也有两层,白日里热出一身汗,回到年侧福晋屋里才觉得自在。
今日他罕见地没有拒绝冰碗,方才吃了,嘴角凉丝丝的甜。
见年娇着急上火的模样,四爷把书放到膝上:“又不是不来了。”
“你若舍不得,带一半留一半,不够的再行添置。”
这怎么能一样?
年娇没有看见男人眉目舒展的弧度,抿唇生着闷气,当穿过最好看的衣裳,哪还看得上其他。
她磨磨蹭蹭去沐浴了,浸在温水中,倏而灵机一动。
半晌,年娇披着未干的发丝,满身都是桃花香气。她轻轻抽出四爷手中的书,坐在他的膝盖上,倾过身去,凑到他的耳旁:
“听说宠物房也有一辆马车,不如塞到百福多余的行囊里,等到了再拿出来,怎么样?”
四爷:“…………”
“不怎么样。”四爷毫不留情地驳斥了她,“莫说百福没有行囊,就算有,也装不下你的异想天开。”
年娇失望极了,垂下眼睫,去拱他的颈窝,肩膀。
毛茸茸的湿气伴随着痒意,叫他的一颗心再不得安宁,四爷正要制止,却见年娇隔着中衣,精准地咬在他的肩上,三番两次被她的齿痕光顾的地方。
他放在她腰侧的手一紧,声音沉了下来:“年娇。”
年娇现下是完完全全的不怕了。
只当王爷是纸老虎,当把他的话做耳旁风,四爷轻吸了一口气,在鼻尖的桃花香更加浓郁,几乎要爬到唇上的前一秒,开口说道:“我的行囊还有空隙,足够你捎走了。”
年娇脸颊几乎要贴上他的脸颊,闻言停了下来。
她的发丝垂落胸前,随着主人情绪的变化,仿佛瞬间绽放出光泽,柔软的唇擦过他的鼻梁,最后印在四爷的嘴角:“爷对我真好!”
万年不变的一句,甜丝丝的,只不过多添了真心。
四爷早就发现了,年娇的嘴其实和她的脑袋一样,很笨。
四爷神色淡淡,从喉间“嗯”了一声,侧过脸,终究忍不住拿起巾布,替她擦拭起了头发。
他的手很干燥,却是和神情截然相反的温热。年娇乖乖地任他擦,四爷低声道:“下回头发干了才能上榻,否则别想着戴那些漂亮首饰。”
年娇睁大眼睛,用控诉的目光望着他。
四爷心硬极了,一双丹凤眼倒映出她眼底的光芒,片刻,眉梢微微扬起:“别忘了设计首饰的人是谁。”
年娇:“……”
年娇被掐住了死穴,不情不愿答应了。只是这里吃到的亏,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她又凑了上去,转眼去亲他的脖颈,寻找能够下嘴的地方。
“年娇。”
“嗯嗯。”
“你怎么和小狗似的?”
年娇生气了:“我明明是妖精!”
四爷笑了下,慢条斯理地道:“狗妖也是妖……”
年娇神色满是不可置信,她嗷呜张开嘴,这回没有留力。
.
第二天,四爷穿了比平日里稍高一点点的衣领。
到了王府,他便马不停蹄地进宫,去向皇上推辞新得的职务。每每经过宫门,侍卫们望着他的视线都充满敬服,不管寒冬酷暑,雍亲王永远穿得这么严实。
这也是四爷自律的一个铁证,他们恨不能扒光了身上的衣裳,而王爷依旧打理得一丝不苟!
侍卫的崇拜,四爷丝毫不觉。
他只觉脖颈闷得慌,却没有其他的办法,板着一张脸来到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