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连忙应下:“。”
日暮西斜,四爷放下折子,拿起案桌上的一封诏书。
这是抬旗德妃――如今该称太后的乌雅氏一族的诏书,只等大典的那一日宣读。这不是他写的,而是求来的,为此请旨病中的太上皇,以太上皇的名义颁发。
四爷看了良久,想起了回京的第二日,无意之中在永和宫听见的对话。
他的额娘对嬷嬷说道:“我恨佟家出了隆科多,对孝懿皇后却是感激……”
良久又道:“孝懿皇后把他教养得这般优秀,我远远不及。”
四爷隐约知道,包衣出身是额娘的心病。生恩养恩,或许一辈子掰扯不清,但在皇额娘去后,他就只有额娘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经历了围场之事,他无疑更慎重了几分,何况十四被汗阿玛下旨所圈,额娘心里有痛楚,他不安抚,又有谁人来安抚?
四爷出了一会神,提笔写下另几道诏书。
皇后乌拉那拉氏之弟五格,封承恩公,赐金宅良田,族中子弟皆入官学。
轮到年家的时候,四爷顿了顿,沉静地继续写,从苏培盛的角度望去,那道诏书很长,内容满满当当,等到盖印、晾干,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月上中天,繁星于夜空闪烁,四爷猛然想起年娇的叮嘱,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往寝殿走。
苏培盛跟在身后,欣慰得不得了。
今时不同往日,皇上养成健康的作息,年主子真是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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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的前两天,年娇搬进了翊坤宫。
事实上,她在雍亲王府的栖桃院也没住多久,满打满算不到一年,但就是因为时间短,嫁的又是四爷那样众所周知的冷肃之人,所以更衬托出受宠的厉害,她在京城的八卦圈里,已经成了屹立于巅峰的传奇。
只是传奇本人不知道而已。
时间短有时间短的好处,挪宫的时候,年娇是最先收拾完的那一个。
李侧福晋的杂物多,望着她井井有条的箱笼十分羡慕,为了能更好地管到弘时,她选择了离皇子所居的乾西五所最近的储秀宫。储秀宫同样位于西六宫,至于是主殿还是偏殿,那还用说?
李氏有预感,她的位份或许比不上年氏,但妃位总是有的,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万岁也不会亏待了她。但到底心里发酸,哼,如果她的娘家有年家这般强势,指不定能压下年娇。
但思来想去,她终是提不起争位的心。
布尔和玳都快议亲了,换言之,她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还和小姑娘攀比,岂不是让人笑话?
想开了便是海阔天空,何况她的侧重点不在这上头。
弘时……想起越发不爱读书的儿子,李氏愁得咬牙切齿,准备安顿下来之后,求皇上给弘时请个有手段的大家做师傅。
在大臣眼里,三阿哥是皇上的长子,长子每天混得快快乐乐的,像话吗??
若说李氏有搬去储秀宫正殿的底气,剩下的格格侍妾们,却是万万不敢。
她们没有挑选宫殿的殊荣,只能听从福晋的安排。尽管希冀着封妃封嫔、成为一宫主位,但在圣旨未下的如今,谁敢笃定?
到时闹出笑话,不仅丢人,还会招来皇上的厌恶,那可真就余生没有指望了!
她们小心地收拾箱笼,钮钴禄氏搬去了东六宫的钟粹宫偏殿,宋格格搬入了西六宫的咸福宫偏殿,武格格入住东边延禧宫,至于禁足多月的耿格格,被安排进景阳宫偏殿,与钮钴禄氏做了邻居。
钮钴禄氏没想到还有这般的难关在等着她。
望着面颊瘦削了许多,便是四爷登基也没多少喜气,只一眨不眨望着五阿哥的耿氏,从心底泛出了凉意。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无人在意。一如前朝与民间,所有人伸长了脖子,盼着登基大典与大封后宫,雍亲王嫡福晋成为皇后是毫无悬念的事,那么年侧福晋呢?
大多数人猜的是妃位之一,或是妃位之首――熟知礼制的大臣们考量得更多,年侧福晋受宠不假,年家势头鼎盛也不假,但年家到底是汉军旗,多年以前,更是纯正的汉人官宦世家。
大清立国以来,还没有汉军旗登上高位的先例!
毫不夸张地说,若不是九爷生怕四爷削他,他都想开设赌局了,只要打探出一丁点内幕消息,简直一本万利啊。
只是养心殿口风很紧,到了现在,还没有泄露半点风声。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和福晋成了邻居,年娇很高兴。与此同时又有些忐忑,身为皇后,怎么不住坤宁宫,而是长春宫呢?
她对福晋的态度依旧恭谨,除了说话自在了些,和起初没什么两样。福晋笑着同她解释了一遍,年娇恍然大悟,原来福晋喜欢热闹。
她悄悄说:“妾身可以把年百福借您玩几天。”
福晋:“……”
她没有玩狗的爱好……
福晋若无其事道:“我怎么好横刀夺爱呢。”
搬进翊坤宫的第一晚,年娇对宫中的装饰很满意。
栖桃院摆在正厅的青瓷,也一并挪了过来,此时瓶口绽放着一株桃花,浇灌了欲滴的水露。
年娇已经能面不改色地面对她上辈子的本体了,俗称破罐子破摔。爷都准许她搬话本进来,偶尔让一小步,也没什么,小花妖善解人意地想。
听说上一任主人是宜太妃,年娇对前来用膳的四爷道:“没想到宜妃娘娘的喜好与我那么相像。”
她的嘴巴都要翘上天了,话里话外,都是对宜太妃的赞美,连带着对九爷的观感,也蹭蹭上涨了一小格进度条。
四爷:“……”
熟悉的感觉袭来,他冷冷道:“是朕修的。”
年娇:“……”
年娇闭上嘴巴,转而缠上四爷的手,眼眸可怜地瞅去。
这是四爷第一次在她面前称朕,她小声说:“皇上不要生气,几天不见,我很想你。”
……
如今翊坤宫尚未拨来宫人,伺候的都是原先潜邸的那几个,她们极有默契地候在外头,坚决不打搅万岁和主子的相处。
四爷盯着她,半晌,才勉强认定这话有几分真心。
他已经熟练地学会不去计较,如今成了天子,心胸便要更加宽广,于是淡淡地道:“姑且信你一回。用膳吧。”
年娇殷勤地给他夹菜,都说小别胜新婚,今晚的漂亮美人,比在王府的时候还要黏他,全然没有因他成了帝王而感到生疏、惶恐。
夹完菜,年娇觉得手累,便开始使唤人了:“一旁的果露离爷近,爷快帮我倒一杯。”
四爷神色不显,手却是自觉地往一旁探去,试了试温度,为她倒了半杯。
接收到年娇催促的视线,他道:“半杯足够。我不在的这几日,听说娇娇都快把果露当水喝了。”
年娇伸出的手霎时缩了缩,很有些心虚的模样。
四爷递给她,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随即一如往常地道:“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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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两日都歇在养心殿,年娇知道他忙,尤其是大典近在眼前,能抽出时间同她用膳,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
除了与男人争辩之外,她并非是不讲理的人。
第二天,年娇差不多熟悉了翊坤宫的布局与构造,还来不及去储秀宫串门,便迎来了登基大典。
虽然没见到现场,但她有幸听苏培盛的小徒弟转述:“……静鞭声响起,文武百官三叩九拜,口称万岁……”
年娇眼睛亮晶晶的,想必皇上今天又俊又威武!
晌午过后,苏培盛捧着一道圣旨,浩浩荡荡地前来翊坤宫。
从内务府精心挑选的宫人,恭谨地跟在他的身后,从规模和人数上看,秋嬷嬷提着的心落了一一落,紧接着便是狂喜――
有句话说的不错,她们格格出身汉军旗,资历浅,且无妊娠之功。
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
苏培盛高声宣读:“今,侧妃年氏……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封尔为贵妃,钦哉!”
翊坤宫前安静了下来,只流淌着苏培盛的回声。
“贵妃娘娘。”苏培盛恭敬地对年娇道,“册封大典定在下月初二,今儿只是简单的宣旨。下月初二,娘娘单独受封,需身穿吉服,承贵妃宝册、金印,待典礼结束,于翊坤宫接受内外命妇跪拜。”
潜邸的侍女呼吸急促起来,内外命妇跪拜?
这可真是前无古人的恩典,秋嬷嬷的嘴唇都颤了,即将热泪盈眶的时候,苏培盛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方才典礼结束,太上皇为太后抬了旗,皇上……为贵妃抬了旗。”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回想起满朝震撼的场景,“年家全族共一百七十余丁,皆抬入满洲镶黄旗。”
这里的全族,并非指的单单年娇这支。年娇所属汉军镶白旗,除此之外,她的族人还有汉军正白旗、包衣等等,不一而足,从今往后,他们便是上三旗中最尊贵的一旗了。
这一长串的谕旨,震倒了一大片人,苏培盛宠辱不惊地一笑,心想这才哪到哪。
贵妃娘娘的血亲还没有加恩呢,不提贵妃的阿玛,年希尧救驾的奖赏尚在酝酿,昨日万岁前去请安的时候,又被太上皇拎出来提了提。
指不定大清最年轻的公爷就要出现喽。
苏培盛还知道,皇上原先为贵妃拟定的封号,铺了满满一页纸,还是思考到要低调,要循序渐进,才没有一步到位。
只等小阿哥或是小格格出生,皇上再为贵妃加封。
苏培盛朝年娇谄媚一笑:“贵妃娘娘,接旨吧?”
第67章
年娇漂亮的眼眸满是高兴。
听闻圣旨,小花妖第一个反应是皇上对她真好,第二个反应,是皇上对她的家人真好。
单独册封,还有全族抬旗,阿玛额娘一定很欢喜,虽然对此间含义不很敏感,但一想到这是四爷的决定,年娇心底甜滋滋的,接过圣旨的时候音调上扬:“苏总管辛苦啦。”
她没有丝毫扭捏,也不好意思说方才苏培盛所提的册封仪式,她有几句没记住,新出炉的贵妃想了想,准备回头问四爷。
苏培盛几乎笑成了一朵花:“不辛苦,不辛苦。奴才怎敢当贵妃娘娘的一声谢?”
快高兴晕了的秋嬷嬷示意问春,问春心领神会,趁人不注意,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如今格格是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了,平日里她们的举止都要注意着些,尤其对皇上身边的人,来往都要精心才是。
苏培盛原要推辞,他和翊坤宫之间,哪里还要金银来维系?
问春却是飞快地塞进他的衣袖,随即退到一旁,苏培盛无法,到底收下了。
待宫人交接完毕,他把徒弟冬喜拉到一边,低声嘱咐道:“咱家原先送你到贵妃主子身边,就是要你细心侍奉。如今成了翊坤宫大总管,更不能有半点疏忽,否则不用皇上惩戒,我先削了你!”
贵妃没有多少心计,她的身边事,皇上都乐意操劳,苏培盛心里明镜似的,这些话也是推心置腹了。
冬喜严肃地点点头,而今他新冠了一个姓,叫苏冬喜:“师傅放心,奴才省得。”
半日内,全后宫都知道了苏培盛宣旨的内容――和前朝一样,如一滴沸水溅入油锅,先是一片寂静,而后无声地沸腾起来!
刚不久前,嫡福晋乌拉那拉氏被册为皇后,掌握凤印,入主中宫。
可还是那句话,这都是早有预料的事,她们关心的是翊坤宫,是年氏。
没想到她们都猜错了,便是对年娇有好感的宋格格,也只猜到贵妃的位份。没想到年氏不但被封为贵妃,破格接受内外命妇跪拜,且全族一百余丁抬入镶黄旗!
这是什么样的概念?就连一心扑在四阿哥身上的宋氏都失了神,她问婢女:“若没记错,大清立国以来,只有太上皇为母族佟家抬了旗……”
婢女轻声道:“还有方才大典上,太后的乌雅氏一族。”
被封做懋嫔的宋氏忍不住感慨万千,这可都是皇太后的母族,换言之,就是帝王的外家。
还有接受内外命妇跪拜,这是皇后与皇贵妃才能享受的恩典啊。
“万岁对年贵妃用情可见一斑,”懋嫔喃喃,“我竟还是低估了。”
低估的又何止宋氏一人?
钮钴禄氏深吸一口气,故作冷静等候册封圣旨的希冀,此时化为乌有。她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如一盆寒冬腊月的冷水泼下,泼得她手脚冰凉。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代替年娇的人是自己。
谁没有做过盛宠在身的梦?她活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连四阿哥也不能时常探看,这一切的一切,难道是她愿意的吗?
不,是不得已!
府外流言纷纭,可钮钴禄氏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独宠才是事实的真相。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曾质问上天为何如此不公,为什么年氏可不付吹灰之力,得到家世,美貌,青春与恩宠,年氏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冷情至此的雍亲王破除规矩,独宠至今?!
她的阿玛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典仪,虽姓钮钴禄氏,也只是下三旗中的镶蓝旗,和京中高门没有半点关系。而今年家一跃而成满洲镶黄旗,脱离了汉军旗的桎梏,日后年贵妃生下皇子,子凭母贵,不但在众阿哥中身份最高,恐怕还有皇上的偏心……
那她们母子还有什么指望呢?
钮钴禄氏紧紧攥住帕子,只觉心都被苦药腌入了味,她就这么坐着,直到日暮偏西,册封的圣旨终于来到了钟粹宫。
与期盼的妃位无缘,她被封做了顺嫔。
顺这个字,即便是个褒词,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封号,比起安,宁,淑,懋,那些都差远了。即便成了一宫主位,顺嫔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强打起精神去接旨,回来就倒在了榻上。
嫉妒无力,不外如是。
一个贵妃,一个嫔,天与地的差距,她的四阿哥要怎么办?
……
齐妃李氏成了妃位之首,这样的结果在她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年家全族被抬旗,当着三阿哥的面,她沉了一口气,板着脸,开始思索着什么。
半晌叹道:“弘时,你外祖父一家是没有能人了。额娘如今只盼着你日后办出实绩,能叫额娘享受抬旗的荣耀,额娘余生只盼望着你了呀。”
弘时:“……”
也不一定要叫他努力……
弘时小心地望去,小声地建议:“额娘,您可以试试争宠。”
齐妃拿着茶盏的手一顿,脸色狰狞起来:“争宠?你个兔崽子叫老娘争宠?!”
转眼呵呵一笑:“你怎么不自己去呢。”
弘时:“……”
“你姐姐都是出嫁的年纪了,你是要叫那些个大臣,暗里评论我为老不尊,叫我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齐妃把翊坤宫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来人,拿鸡毛掸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