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
要是父亲也在场,肯定又会带她去多抽几管血化验。
每次抽血,她都很害怕被医生查出她的血液跟别人的不同,所幸,这么多年来都相安无恙。
为防止自己在无意识中发疯,六月问希格雯要了两杯水,全部一口气喝完,以冲淡日落果在胃里的过敏成分。
看到六月吃了奶昔后一脸的紧张样,莱欧斯利陷入沉思了小会儿,后来再安慰道:“放轻松,把自己当做是客人就好。”
他偏偏还不开始进入到谈话的正题,六月终于耐不住主动问:“请问莱欧斯利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希格雯收好东西离开办公室,作为梅洛彼得堡的护士长,这种商谈机密的事还是少管些。
此时,办公室内只剩下面对面坐着的两人了。
“我就直说了吧。”
莱欧斯利终于要提出他的疑惑,“近一个月来你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相信你本人是有目的而来的。”
六月眨了眨眼:“你在怀疑我故意犯罪,然后潜进来获取情报的吗?”
莱欧斯利承认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按理说,你是「仆人」的养女,她一定会多方交涉,让我放你出来。当然了,我也承认你们的确是个有趣的组织,在同伴有危难时可以各做各的事。”
“那我也直说好了。”六月选择了实话实说,“我目前还不是愚人众,最起码不是「仆人」的手下,也没有任务在身,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愿。”
“那么你的意愿是……?”
“我只想拿回克里斯爷爷的玩具,那是克里斯工坊最后的玩具了。”
它是那样珍贵,就算清仓盲盒的时候,临到结业的时候,克里斯爷爷都没卖掉它。
六月总在想,要是玩具拥有了生命,第一件事就是感恩对它细心保养爱护的主人,而不是因为主人要离开就去杀掉主人。
每每联想到那天积木小人泪流满面的模样,她都会怀疑是来自深渊的力量,在控制着积木小人的本意。
可是,在博物馆时它向她求饶的样子,说恨克里斯的话语,又不像是被操纵的。
只能猜测那颗[星芒之心],是将负面情绪放大的东西,并不是给予生命的东西,那么她更要去销毁了。
“还有,我要去找证据,为被冤枉入狱的人说句公道话。”六月继续补充说。
“所以你认为莱舒工坊的两名员工是被冤枉的?”莱欧斯利听到了不同于外界声音的评价,便愈发好奇地问下去。
“我很确定他们就是被冤枉的。”六月眼神坚定。
莱欧斯利:“可为什么他们最后都认罪了,假如他们自己认为没杀人,大可以请决斗代理人在法庭上帮他们用武力捍卫清白。”
六月摇头:“我不知道。”
莱欧斯利摸着下巴,眉头皱起。
得知的越多,案件就似乎不再如当初判定的那么简单了。
克里斯的案件结束了有一段时间了,克里斯本人的遗骸也被家人接回了至冬的老家。
外面的各种新闻媒体,以及舆论都是在说来那两个员工有洗心革面的机会却不好好珍惜,实在疑惑。
有些阴谋论的更甚,说愚人众的要把至冬和枫丹的外交搞僵,才会故意让那两个至冬人犯罪入狱,再让其中一名愚人众送进去“关照”,到时外交官就有理由说不按照两国条例审理此案,有权单方面介入其中干涉。
这也算是仆人没有马上把六月捞出来的原因之一,再是宠爱她的养女,在梅洛彼得堡关三个月也不算长,总比让两国的外交站在舆论的浪尖上。
“这件事,你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可要提供准确的,我会帮你拜托一个叫刺玫会的帮派,替你去调查。”莱欧斯利想到了求助民间组织的办法。
刺玫会专门为各种官方判定的冤案错案找证据,按目前的情况看,委托他们去办是最好的。
前提是莱欧斯利需要从六月那里知道的更多。
“你会骗人吗?”六月有点不信担任着梅洛彼得堡最高负责人职位的人,会去帮她。
莱欧斯利站了起来:“我不希望正义迟到,有冤屈的自然要申冤。”
你还给人家吃了落落果的奶昔来着……最冤枉的是她了。
尽管喝了好多水,六月的过敏反应却还是有了些苗头。
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好继续隐瞒了,不然他不会放人走的,要快点回宿舍躺着。
能说出“不能让正义迟到的”,应该是很好的人吧,只要是好人,就该信任。六月正在自我安慰。
虚假现象的证据太多,迷惑众人的审判,若不是局内人,谁知道谁有罪呢?
于是六月把克里斯工坊事情发生的经过都跟莱欧斯利交代了,包括她能看见积木小人拥有自主意识的事。
半个小时后,莱欧斯利才把克里斯案的所有疑点梳理完。
“真是神奇,积木人偶居然也会有生命?”
莱欧斯利闻所未闻,但饶有兴趣。很难想象,这位未来的愚人众预备役,还能有这样的特殊能力。
第17章 怜惜
事物的另一面,往往有未知的力量存在。
就如同枫丹人会溶解在海水里的预言那样,被蒙蔽的人想要找到真相,是何其困难。
“目前的问题是,即使我相信你,那个人偶也不会在法庭上说话,一样是无法澄清他们的罪名,何况它已经上交给博物馆了。”
莱欧斯利道,“爱莉妮娅小姐,你真正偷窃的目的恐怕不止是要拿回克里斯工坊的玩具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那颗星芒之心,对吗?”
六月:“……”
刚刚是不是跟他说了不该说的?没印象了……
最后的线索即是她的动机,把她的动机弄明白,整个案件就清晰明了了。
见六月在犹豫着不肯再透露半分,莱欧斯利也不再着急问下去,而是给她倒了一杯茶,先让她组织一下语言。
六月深知被套路得很深,已经在谨慎思考接下来该说的话。
如果肯说实话,感觉莱欧斯利会替她保密,不说真话,谁都帮不了她。
不能全真,不能全假,那就把一些信息省略掉。
或者,引导到别的方向,打比方说把自己悲惨的童年说出来,引得别人的同情?
琢磨了片刻后,六月低垂着眼眸,说:“我真实是想把它们都销毁掉。”
莱欧斯利问:“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恨它有了自主意识,就随便杀害我最敬爱的人……我原本个孤儿,除了父亲和克里斯爷爷,就没人对我这么好了。”
六月在卖惨时也是近乎平淡无波的语气,仿佛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别人的。
此时她也好想挤出几滴眼泪,来赢得更多的同情,可是眼睛好干,她从没哭过,要怎么才算能哭?
谁料,在莱欧斯利的视角上看,她的表现恰好就等同于心死如灰,反而深刻地触动到了他的心弦。
年少时被抛弃的感受,莱欧斯利也体验过。
他也曾跟六月一样,从小被亲生父母弃养,然后被好心的养父母收养,拥有了很多兄弟姐妹,拥有了大家庭,他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快乐下去。
可当最后得知身边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个地消失不见的秘密后,莱欧斯利顿时觉着这个世界的冰冷,于是他亲手终结了罪恶。
那段黑暗的日子真的很难熬……想必现在的她也是如此。
被迫成为孤儿,被愚人众执行官收养,长大了就利用起来为愚人众卖命。
即便这样她的内心深处还存留善良,不惜冒险入狱,表现自己,引起其他人的关注,找准机会把背后的真相告知于他人,向他人寻求帮助。
缺爱的人,原则是不会爱任何人的,更不会心存正义,可想而知她的心灵是多么地强大……
莱欧斯利从六月短短的话语中,联想自己以前的经历,又脑补出一出孤儿泪的凄惨剧目,最后对六月竟然产生了怜惜之情和一丝丝的钦佩和好奇。
或者真诚的本身最容易打动内心深处的感性吧。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在同理心的加持下,莱欧斯利对六月又多了一层了解,他会尽所能去帮助这个可怜没有人爱的孤儿的。
而后便让她离开:“后续有进展我会告知你,你先跟随梅卢西亚狱长回去。”
不久六月就被梅卢西亚带走。
走出莱欧斯利办公室的那刻,六月松一口气。
总算能回去了。
这场会谈是那样的难熬,稍有不慎,就要被拉去做实验了吧。
她知道枫丹有很多研究人员都在研究深渊的物种,研究得可疯狂了,甚至比教令院那边的生论派研究机械生命的人更加疯狂。
玩具有生命这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假如被那些人知道后,必定会认为她知道些什么秘密。
实际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仅仅是一种,普普通通的,属于坎瑞亚人解除诅咒后的病症而已。
六月赌了一把,是时候拿出看人准不准的运气了,赌莱欧斯利不会把她供出去,希望他能守口如瓶。
继续过了两天安静的日子,梅卢西亚又找到了六月。
“莱欧斯利大人请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梅卢西亚把六月入狱前的衣服和物品都全部拿来了,要她把囚服换下。
接着说:“爱莉妮娅,你被释放了。”
六月:“???”
“五分钟时间,换上原来的衣服,你尽快收拾过去。”梅卢西亚继续催促。
六月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被推着进了更衣室,换回来原来的衣服,被带到了莱欧斯利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内,莱欧斯利正在擦拭着他的拳套,见她到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松弛地靠在椅背上,和上次一样让她坐在对面。
“爱莉妮娅小姐,知道我叫你来这里的目的吗?”莱欧斯利问。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呢。
六月很想这么说,但没办法,既然对方问到,又不能不回答。
“案件调查的事情有进展了?”六月尝试猜测,结合上次碰面时所说的,那大概就是这件事了。
莱欧斯利点头:“是有进展,刺玫会已经拿到了部分证据,但我最主要提的是,有人想从我这里,提前把你送出去。”
六月算了算自己待在梅洛彼得堡的时间,大概才一个半月,还有一个半月就能出去了,没理由提早过来接她的。
到底是谁那么有权力,居然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捞人,就算找全了证据,也要等重新审判后再过几天才能放人吧。
而且,即使有证据,他们有办法证明玩具有生命这件事吗?
其实她还挺喜欢待在这里的,也不是说她不喜欢自由。
最最主要的原因是,比起一出去就要被送去跟随其他愚人众执行官办事,还不如在这里安静地打螺丝。
“是不是我父亲……?”六月第一个联想到拥有外交权的阿蕾奇诺。
“不是那个叫「仆人」的执行官,而是前科学院机械研究所所长哈伯德先生。”
莱欧斯利的话语刚落,有位老先生就从办公室门口出现,脱下了礼帽,单手按胸微微鞠躬打招呼。
“你好,很荣幸见到你,爱莉妮娅小姐。”
六月愕然,但还是礼貌地回礼说:“你好。”
哈伯德先生从他的外套内口袋取出了一块怀表,后又在她面前,用工具拆开了怀表,拿出其中极细小的零件,小零件的编号后缀,正是六月在狱中的编号。
证明这块是她做的。
自从调组之后,六月不再是单纯地拧螺丝,而是在制作像怀表那样的精密仪器零件了。
六月屏息凝视,心脏咚咚跳动,不自觉后退了几步。在后背差点要撞到桌角的时候,莱欧斯利走过来,帮她用手掌抵了一下。
她抬头看了莱欧斯利一眼,心里不禁怀疑是不是这家伙把她的秘密说出去了。
第18章 容我拒绝
千万别告诉她,这块怀表自己“活”过来了。
她会害怕。
害怕被抓去研究。
不然前科学院的机械研究所的所长为什么会找到她?
早知如此,就不做那么认真的,就说零件完成百分百,会“活”的不是吗?可是,她也只是做了零件,没做完整物品啊。
“我想请问,机芯的这块机芯陀飞轮是你做的吗?”哈伯德问。
“是我……”六月用非常小的声音说话。
不是说案件,反而说零件,在她眼里就是恐怖故事了。
“天才啊!你就是天才!你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哈伯德不停地在感叹,“这精密度……每个零件的距离是那么地恰当好处,恐怕是几十年的老机械师都做不出的手艺!!”
若非不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反复测试过的零件,又怎么能有如此的精度?
手动上弦的怀表,组成需要一百三十多个零部件,拆成极细小的单位来算,甚至可以更多。
而六月做的那个部件,其精密度是无法用肉眼看得见的,用这样的零件组装起来的表,时间的精准度能达到99.9999999999%的无限循环,无限接近于1.
见对方激动万分的模样,六月不敢说话了。
换其他人被赏识,可能会很高兴,六月却不想过于张扬。
适当保持沉默,是苟活于人类社会的准则。
没办法,谁让她随便做的东西都能做那么好?她正在提前考虑,该如何回绝哈伯德接下来的所有请求了。
“来我这儿学习怎么样?机械研究所随时欢迎你。”
果然,哈伯德打算用这种方式捞人,好让六月对他感激涕零,要她什么都答应。
在枫丹,只要不是重刑犯,在表现出一定能力的时候,科学院的研究员权威人物是可以随时去把人保释出来的。
哈伯德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让六月做他的学生了。
哈伯德的名声很高,他本打算向六月发出邀请,对方必定答应,他就是那么自信。
谁料六月痛快且坚定地蹦出两个字:“我不。”
莱欧斯利饶有兴趣地双手交叉抱胸,后背靠在桌边,很想听听六月接下来的发言。
哈德曼吃了闭门羹,有些小尴尬,赶忙提出更具诱惑的条件。
“可能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天赋,你能跟随我学习,名师高徒,这放整个机械领域都会相当轰动,何况到时毕业后,我会给你开出相当多的薪水。”
高薪水,对每个准备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都极具诱惑力。
然而六月还是坚持说:“对不起,我不想从事这个行业。”
她的才能要用在玩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