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嫂冷哼一声,“你小时候我也给你剔过鱼刺,咋没见你夸我细心呢。”
庄春妮跺脚,娇嗔道:“这能一样嘛。”
一顿饭吃下来,向胜利又是给庄春妮剔鱼刺,又是给她夹菜、打饭的,基本上庄春妮一个眼神过去,他就知道要干嘛了。
这么细心体贴,难怪庄春妮会看上他。
酒足饭饱,大家坐在客厅。
范大嫂跟叶婉宁坐一条长椅,庄春妮和向胜利坐一条长椅,双方面对面,颇有点对峙的感觉。
范大嫂拿起茶水,抿了一口,说,“小向啊,你跟我说说你自己以及你家里的情况吧。”
向胜利明显也是有备而来的,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阿姨,我是化肥厂的工人,家里人口简单,我爷我奶都去了,只有我爸我妈,还有三个姐姐,然后就是我了。”
他挺了挺胸脯,“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言谈间,很是自豪的模样。
向胜利握住庄春妮的手,深情地望了她一眼,“阿姨,把春妮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庄春妮面色羞红。
范大嫂对这对小情侣的眉眼官司,一点反应也没有,“你父母呢,还有你三个姐姐,都是做啥工作的。”
向胜利面色微微一变,“我父母啊……”
庄春妮眨了眨眼睛,一脸傻白甜的样,“对啊,胜利哥,叔叔阿姨还有姐姐们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我还没听你说过呢。”
这话一出,别说范大嫂要心梗了,叶婉宁也有些不可置信,惊讶溢于言表。
合着这傻妞跟向胜利处了一年的对象,都要谈婚论嫁了,都没弄明白人家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向胜利只好吞吞吐吐地开口,“我爸……身体不太健康,他没工作,我妈呢,就负责照顾我爸。”
就是说,他父母都没工作。
范大嫂深呼吸好几口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你三个姐姐呢。”
“哦,我三个姐姐都嫁人了。”向胜利道,“婚后也是以照顾家庭为主,她们也不上工。”
合着全家上下,就向胜利一人有工作。
叶婉宁问:“你是几级工人?”
向胜利有些气短,“我还不是正式工人,我、我是学徒工……”
范大嫂挑眉,“不对吧,你什么时候进厂的,这岁数,熬资历最少也得是二级工人了。”
学徒工,是指没有工作经验的年轻人,需要跟随有经验的工人学习技能和知识,学徒工需要经过最少三到五年的学习,才能达到一级工的水平。
向胜利暗地里拉了拉庄春妮,给眼神给她,示意她替他说个话。
庄春妮会意,道,“妈,小叶,你们不知道,带胜利哥的那个老师傅,嫉妒他学习能力强,动手能力强,一直不让他转正成正式工人。”
这也是向胜利一直以来,对庄春妮的说辞。
这话分明是在说,向胜利这么多年都没当成正式工人,全是那个老师傅的锅。
范大嫂忍不住道:“人家凭什么不为难别人,光为难他。”
“那我胜利哥有才,还有错了。”庄春妮撇嘴道,“那些人就是妒贤嫉能,见不得胜利哥好。”
话到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范大嫂对这个未来女婿,一万个不满意。
现在庄春妮胳膊肘往外拐,而且向胜利也在这,自然不能说得太明白,给得人留点面子。
范大嫂便道:“小向啊,你看这样,天色也不早了,让春妮领你先去招待所休息一下,有什么事,等我爱人回来再说,你看成吗?”
向胜利也料到范大嫂拿不到主意,利索起身,“行吧,那今天就这样吧。”
走到门口,他又跟庄春妮嘀咕一句,“我还以为今天会在你家住呢。”
照这边的风俗,未来女婿上门,尤其是向胜利这种,从江省大老远跑过来的,亲家是可以留着住一晚的,但范大嫂明显没看上向胜利,巴不得他走呢,又怎么会留他在家住呢。
庄春妮能说啥,她只能讪笑两声,催促道,“快走吧,我们这路上没通电灯,晚了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远处飘来向胜利的声音,听不见他说什么,但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在彰显他那大城市人的优越感。
庄春妮送向胜利到招待所,给他付了住宿费才回来。
回到家,范大嫂就立马拉着她道:“你这对象,我不同意。”
“凭什么啊!”庄春妮气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第43章 偏见
范大嫂伸手去戳她脑门, “你瞧瞧那向胜利,有哪一点能拿得出手的,要相貌没相貌, 要家世没家世, 连我跟你爸介绍的那些相亲对象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庄师长是师长,范大嫂也是岛上卫生所的护士,这样的双职工家庭, 庄春妮一到适婚年龄, 就有不少人上门问了。
对‘送上门’的, 庄春妮一个也看不上, 她自小就有主意, 一个人跑到外省去工作了。
庄师长和范大嫂也都是开明的人, 既然女儿看不上, 那就让她自己挑一个她喜欢的人呗,他们两就这一个独生女儿, 只要她中意就好。
万万没想到, 庄春妮千挑万选,选了向胜利这么个货色。
范大嫂说:“你瞧瞧他,头一回上门, 就拿那点东西, 打发叫花子呢。”
庄春妮嘀咕道:“我们家又不缺那点子东西。”
范大嫂道:“是, 我们家是不缺那点糕点水果, 就算他带了一堆上门, 估计放到坏都没人吃, 可这跟他愿不愿意带是两码事, 这是礼数问题啊。”
她道:“当初你爸第一次上门,还带了一包苹果一包梨, 两斤德顺斋的糕点,还有一只鸡呢,我们那会是什么年代,这会又是什么年代。”
庄春妮小嘴一撅,“胜利哥跟我爸能比吗,他只是个普通工人,我爸可是师长。”
“你爸又不是一开始就是师长,那会他也就是个穷当兵的,家庭条件比向胜利还差,这些上门礼,还是你奶奶卖了头牛买的。”范大嫂冷哼一声,“就向胜利那德性,还想跟你爸比,光诚意这点,他就不过关。”
庄春妮:“什么诚意不诚意的,没钱哪来的诚意,有多大碗盛多少饭,胜利哥工资低,买不了什么苹果梨啊鸡的。”
她抿嘴道:“胜利哥本来想多买一些上门礼的,是我看不过眼,才让他只买这点的,就连钱也是我出的,你要是怪,你就怪我好了。”
“什么!”范大嫂瞪大眼,“上门礼的钱都是你出的,合着这礼物是你自己买的。”
叶婉宁嘴角也抽了抽,自己给自己买上门礼这事,亏庄春妮做得出来。
范大嫂气得够呛,“我本来以为,他让你出来回的路费也就算了,没想到连上门礼的钱都是你出的,合着他就分币不掏呗?这样的人,你也敢跟他处对象,别告诉我,你们处对象的时候,看电影,买汽水啥的钱,也都是你出的。”
庄春妮眼神躲避:“大、大部分是我出的。”她越说越理直气壮,“我一个供销社售货员,工资高福利好,铁饭碗,比胜利哥强多了,我不得多多帮补他吗。”
“你,你!”范大嫂伸着食指点着庄春妮的额头,到底没舍得戳下去,“你提出出这上门礼的钱,我只当你傻,可他向胜利也傻么,让自己对象出这个钱,他居然也点头同意了。”
范大嫂冷哼一声,“依我看,这人不是傻就是坏。”
叶婉宁赞同地点点头。
听到范大嫂贬低向胜利,庄春妮不乐意了,跺脚道:“妈,你就是对胜利哥有偏见。”
“呵呵,偏见。”范大嫂冷笑一声,“你瞧瞧他,二十二岁的人了,还只是个学徒工,你还给他找借口,说是他师父刁难他呢,依我看,他不是偷懒耍滑就是不上进。”
这年头的工人,一般都是十几岁就进厂,拿着十几二十块钱的工资了,二十二岁,就算没有什么突出表现,熬资历也得是个车间的小管理层了。
庄春妮动动嘴唇,说不出反驳的话。
范大嫂还没说完,“还有,你看看他家,他爸没工作,身上还带病,他妈,说的好听,是照顾他爸,不就是也没工作吗。”
庄春妮抿抿嘴,小声道,“你怎么这么物质——”
范大嫂明明是为庄春妮好,她却说范大嫂物质,叶婉宁看不过眼,忍不住道:“春妮姐,物质是什么,是你用的五块钱一盒的雪花膏,是你身上穿的的确良做的裙子,是你两块钱一双的小皮鞋,是你在外面下的馆子,离开这些,你能活得下去吗?”
庄春妮又道,“胜利哥家庭条件不好,那我作为他对象,不是更应该同情他,多多帮补他吗,我们怎么能在背后嫌弃他呢。”
范大嫂语重心长地道,“要是跟他处对象的,不是你,我的亲闺女,那我也可以同情他啊,当着别人的面,我说的比谁都好听。”
可现在要跳火坑的是庄春妮,范大嫂自然不乐意了。
庄春妮反驳道:“可胜利哥又不是没有别的优点。”
“他有什么优点?”范大嫂忍不住问。
庄春妮眼睛一亮,粉面含春,一副陷入爱情中的模样,“胜利哥他对我好啊。”
她道:“你们也瞧见了,在饭桌上,他对我多体贴啊,又是给我夹菜,又是给我剔鱼刺的,不光是这样,平时约会的时候,他也对我可好了。
庄春妮羞怯地道,“他给我拎过包,他、他还给我打水洗过脚,愿意走十公里的路,只为了见我一面,还天天接我下班,你们说,去哪找这样的男人?”
想到向胜利的种种体贴之处,庄春妮脸色一变,眉毛一竖,对范大嫂怒目而视道,“胜利哥都对我这么好了,他家里条件差点又怎么了,就算他家拿不出三转一响七十二条腿,分配不到房子,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家有就行了啊,大不了,我自己出那三转一响七十二条腿。”
范大嫂气的嘴唇发抖,说不出话,她使劲拽了拽叶婉宁,“小叶,我跟她说不明白,你来跟她说。”
叶婉宁叹口气,“春妮姐,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对你好,是因为你本来就好,换句话说就是,他对你好,是因为你足够优秀。”
庄春妮一脸茫然,眼露疑惑,“我足够优秀?你什么意思?”
叶婉宁道:“意思就是,你爸是师长,你妈也是卫生所的护士,你是他两的独生女儿,长得漂亮,又在外省供销社当售货员,人品、家世、外貌,不说千里挑一吧,也得是百里挑一了。”
这会的供销社售货员,不说铁饭碗了,都能称得上是金饭碗了。对客人是爱答不理的,对谁都是牛气冲天的,仿佛顾客都是要饭的。
这个时候的供销社墙上张贴的工作制度中有一条是“禁止打说顾客”,这都不是把顾客当上帝了,这是自己就是上帝。
足可见,售货员在这年头,有多牛气掰掰了。
“而向胜利呢,二十二岁了还只是个学徒工,长相不出众,个头也跟你差不多平齐,家里还这么多拖累。”
叶婉宁直视庄春妮的双眼,“我要是向胜利,我也对春妮姐你好啊。我给你拎包,我给你洗脚,我天天接你下班,别说走十公里路来见你一面了,三十公里我也走。要是错过了你,我去哪里找跟你同样家世,同样外貌,条件一样好的女孩子,愿意嫁给我?”
庄春妮完全被叶婉宁的话镇住了,有一种三观重塑的感觉,神情有些松动,“你、不是,我……”
如果庄春妮不是范大嫂的女儿,还是唯一的独生女,这样的恋爱脑,叶婉宁都懒得跟她说这么多。
叶婉宁叹口气,继续劝道:“所以,春妮姐,你明白了吗,向胜利对你好,是因为你足够优秀,换一个跟你一样优秀的女孩,他也一样也会对人家好的。因为对你好,是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地方了。”
范大嫂长舒一口气,因为叶婉宁完全说到她心坎上,把她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小叶说得对,向胜利不对你好,他怕你跑了啊。”
庄春妮抿着嘴,一看就是生气了,气冲冲地道:“我不信。”
她看着叶婉宁年轻的脸庞,固执地道:“你懂什么,你这么年轻,知道什么叫爱情吗,胜利哥有多爱我,你根本不清楚。”
叶婉宁道:“我是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要是真对一个人好,那就不是从这些细枝末节上去感动她。我要是男人,我真想对一个女人好,那我就会上进,去拼,去抢,去爬上更高的职位,这样才能给我心爱的女人,更高的社会地位,更好的物质条件去享受。”
庄春妮张张嘴,说不出话了。
她跟向胜利谈恋爱这一年的时间,向胜利其实也有过从学徒工转做正式工人的机会,甚至,甚至庄春妮用自己的人脉,给向胜利介绍了别的更好的工作,向胜利也不愿意去。
他的话就是:“我现在已经是半个工人了,工人多好啊,一年到头不用下地干活,旱涝保收,工资高,福利也好。”
言谈间,一副已经满足的模样。
庄春妮再说什么,他也听不下去了。
要说得多了,他可就生气了,质问庄春妮是不是嫌弃他工作没别的男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