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干系重大,微臣不敢自作主张,还请圣上定夺。”
此言一出,如同水如油锅,噼里啪啦地炸起一群人。
“够了!”
皇帝厉声打断众臣嘈杂议论,才又看向户部尚书,“此事朕已明晰,晏卿行事果决,为民除害,实为一大功;郭侯公私分明,协理破案亦有功。当赏!”
“这……”
底下有人急了,“圣上,这不妥啊!”
“有何不妥?”
皇帝反问,“晏卿受朕派遣,于北疆上任边关防御使,兼北疆事务监察,有五品以下官员任免、惩处之权,可先斩后奏。”
“张卿所言不妥,是晏卿不该惩处这叛国祸民之人?还是她先斩却不奏?亦或是,张卿是在指责朕,不该授予晏卿监察之权?”
被推出来打头阵的张大人在皇帝的一句句质问里,急得起了一脑门儿汗,目光一个劲儿地偷着往许相逢身上瞟,希望他能出来说句话。
但许相逢就像是入定老僧,任这朝堂上风起云涌,他自面不改色充耳不闻。
“张卿怎么不说话?”
皇帝的追问叫他打了个哆嗦,眼珠子不住地在眼眶打转,慌忙忙搪塞道:“微臣不敢质疑圣上。微臣只是觉得,此事毕竟牵涉甚广,只听晏清与镇北侯一面之词,未免不妥。”
说着,张大人顿了一下,没等到皇帝开口,他才又硬着头皮往下说,“况且此事还有诸多细枝末节之处,未能妥当处理,此时论赏,实为不妥。”
张大人说完等了许久,才听得皇帝一句不疾不徐,说不清是劝慰还是训责的话,“张卿操心过度了,此事自有刑部跟进。”
这话没什么起伏,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但张大人却松了口气。
肯开口解释,至少说明皇帝这会儿不会办他了!
“圣上深谋远虑,渊图远算,是微臣过虑了。”
张大人适时地搭梯子退下,任凭身边人再怎么使眼色,他也装没看见自顾自回了自己位置。
皇帝和权臣的较量,自己只有被当枪使的份儿。
这他很清楚,但他就算当了这枪,也不想折在这儿。
得罪许相逢,顶多不落好,回头被下放;得罪了皇帝,扣着自己的辞呈不让走,哪天寻个错,把他全家灭了都说不准。
往些年还好,皇帝还有顾忌,这几个月,皇帝的心思是越发难猜了,被处置的朝臣已有三五个。
他可不想当下一个!
张大人退回自己位置上,不肯再当出头鸟,其他人亦是默不作声,甚至都不再看向许相逢,只当自己是个眼聋耳瞎的,不掺和这场事儿。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一班各自为政的朝臣,觉得既悲凉又好笑。
他温家坐江山数百年,到了他这一代,朝中竟无一人拥护!
他许相逢算计多年,对这满朝文武恩威并施,真到了用人之时,却也无人可用!
这帮子老油条子,各个都是盘算着利益行止的人精――安宁时扯着为国为民的大旗争来斗去,混乱时如墙头蒿草随着风飘来荡去只求自保。
不过这样也好。
只要他们还忌惮着自己这个皇帝,自己就还能将这虎皮再撑些时日。
皇帝噙着笑,看向底下沉着脸的许相逢,“和亲与安排人手安全护送西戎使臣归国之事既全权交由许相负责,就不好再在别的事上,让许相劳心费力了。”
“为圣上分忧,是老臣的本分。”
许相逢到底是不能继续不作为了,“吴放等人叛国一事……”
“此事就交由御史大夫王京柯受理。”
皇帝打断他的话,对上他眼底的阴沉,却忽地笑了起来,“许相愿为朕分忧的心意,朕心领了。只是许相到底年纪大了,若朕当真什么事都交托给您,只怕要被天下人骂朕不知尊老,不仁不孝。”
“岳丈大人,总不好叫小婿背这骂名吧?”
皇帝突然放低的姿态,叫朝中众人都是一惊,目光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打转,心里算盘震天响。
这还真是头一回听说,皇帝在朝堂之上,跟国丈低头自称小婿的!
虽说辈分上是如此,但君臣可是在此之上的!
皇帝向国丈低头,那不是把皇家的面子放人脚底板下蹭吗?
但就算此时皇帝向许相逢低了头,却没人这个时候去舔许相逢。
明摆着的,皇帝低头是为了分许相逢的权,暗示他年老该退位让贤了!
这时候搅和进去,只会惹一身腥。
第265章 要变天了
王卫涛很清楚自己已经脱不了身,自是不愿将自己儿子也卷进去。
但皇帝却拒不接受他的说辞,“正是因为年轻人年轻气盛,才需要多一些磨砺。且御史大夫领御史台监察百官,介入吴放叛国一案进行调查,也是职责所在。”
“不可推脱。”
皇帝强调着自己的决定,并在话音一顿之后,有了新的安排,“此事牵涉众多,只从卷宗供词来看,未免肤浅。王卿还是即日整理行囊,与刑部调查之人一同北上,亲自盯着此事为好。”
“至于御史台一应事务,暂由王爱卿兼理。”
皇帝说着看向王卫涛,“王爱卿以为如何?”
王卫涛一怔,忽地神色一肃,朝皇帝一揖到地,“臣,谨遵圣上旨意。”
王京柯见他爹突然改变主意接了旨,纵心有不愿,也不得不跟着领旨。
皇帝满意地点了头,又拟下圣旨,准北疆赋税延迟上缴,并予封赏于晏清、郭佑宁二人,一并交由王京柯前去宣告。
散朝之后,群臣皆步履匆匆,各自离散,鲜有相携交耳之人。
今日早朝所得信息量巨大,他们必须赶紧下去消化下,才好为今后的事早做打算。
这武安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早朝后回到家中,王京柯才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此正是多事之秋,您为何将我往外赶?”
“正因为是多事之秋,你才留不得。”
王卫涛皱眉看着王京柯,沉沉地叹了口气,“圣上这是在给我们王家留后路。”
王京柯眉头一锁,唇抿成一线,“我若是走了,这朝中就剩下您一个人……我不放心。”
“什么就剩我一个?”
王卫涛一掀眼皮瞪他一眼,“你爹我好歹在朝为官二十几载,手里没一点人脉,圣上会卖我们王家这个人情?”
“我还是不放心。”
王京柯知道王卫涛说的都是实话,也知道他爹同意皇帝将他外放是想让他远离京城将起的风雨,更明白皇帝给他爹这个人情是因为他爹有能耐跟许相逢周旋一二。
但也只是能周旋一二。
许家这盘下了多年的棋,终究是呈上了台面,任凭个傻子也能看出许家是要收紧口袋,准备收获了。
没人知道这棋是从什么时候布下的,只知道当这棋局显露出来时,他们已然走投无路。
温家败了,帮着温家守江山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您,母亲,还有妹妹都在京城,却叫我一个人逃出京去避难。没得这样的道理!”
王京柯纵然知道自己留下也做不了什么,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独自逃生,“我留下来,多少能帮衬着您一些。”
“你留下来不给我添麻烦就不错了。”
虽王京柯说得真挚坚定,却得了王卫涛一记白眼,“之前肃王叛乱时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你留下是帮别人忙还差不多。”
“更何况,皇帝的圣旨已下,你现在是不走也得给我走!抗旨不遵,他皇帝现在破罐子破摔,却也还是能砍我们这一家的脑袋的。”
王京柯被训得哑口无言,却又不甘心,就犟着脾气定定地跟王卫涛面前站着,不肯挪步子。
王卫涛眼睛一翻,“你还犟上了?”
瞪着眼盯了自己儿子片刻,王卫涛终究还是先妥协了,面上的神色一松,叹道:“我知道你挂念着你母亲她们……”
“还有您。”
王京柯闷闷地插话。
王卫涛唇一抿,点了头,“嗯,还算上我。但你得明白,我们走不掉。如今能得你一个脱身,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而且,你这一趟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卷包袱跑路,咱们能不能搏出个胜算来,关键还得看你。”
“看我?”
王京柯有些不明白。
“对,看你。”
王卫涛点着头,示意他坐,“自古得兵权者为大。这京中虽有三军六卫,经肃王一事后,新进兵将大多历练不足,与边疆将士相比就如鬓狗和狮子。但边疆远离京城,京中所发生的事很难及时为边疆所知。”
“所以你此去,就是要将这消息告知镇北侯,并找机会通知舒王。以备万全。”
王京柯恍然大悟,即刻起身,“我这就去准备出发。”
王卫涛点着头,目送他快步出了书房,才重重地叹出一口气,“但愿真的能搏出些许赢面。”
另一边,许府内。
“晏清的人在北疆那么大动作你们没一个人知道,吴放死了两个月你们也一点儿消息没有?我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许相逢一掌掀翻了密室里的实木桌案,桌案上的东西与许相逢的怒吼一起,劈头盖脸地朝着桌案前站着的黑衣人砸去。
那些东西砸得没有一点儿章法,他只要一动步子就能避开,但黑衣人没敢躲,任砚台纸笔砸在自己腿上。
被墨汁浸染了的黑衣更黑沉了几分,一如此时许相逢的脸色。
等许相逢发了一通脾气,情绪稳定了些,黑衣人才开了口解释,“晏清提前清理了我们的人,等我们察觉不对时,销毁证据已经来不及了。传出来的消息也被半路拦截,做了替换――是盗圣的手笔。”
“你是想说此次失误是因为晏清那边能人众多,而不是因为你的无能和愚蠢?”
阴冷的声音低沉暗哑,活像暗巷中的毒蛇吐信,让黑衣人汗毛倒竖。
“奴愚钝无知,办事不利,愿为主人赴汤蹈火、将功补过!”
黑衣人骤然跪倒在地,“还请主人暂且宽恕奴的罪过,等奴为主人扫清障碍,奴愿接受一切责罚!”
“将功补过?”
许相逢盯着他,直听得一声轻微的吞咽之声,他才冷笑着开口,“我就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若这次还失手,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奴明白。”
黑衣人恭敬地应下,听过吩咐后就打算动身,却又被叫住,“去办这件事之前,先把之前的事处理干净。”
“已经处理过了,绝不会给主人招来麻烦。”
许相逢看了他一眼,“还算有些用处。”
黑衣人头埋得更低,等着许相逢的后话。
第266章 变数丛生
许相逢看了还垂首站在原处的黑衣人一眼,开恩般地自鼻子里哼出一声,“滚吧!”
黑衣人飞快地走了,许相逢却没出密室。
“吴放的事被抖搂了出来,北疆必定被翻个底朝天,之前的那些人都不能用了。”
空荡的密室里,只有许相逢一人,他却依旧冷着调子,把话讲出了声,“颜仲祈已经死了,郭佑宁自顾不暇,就一个老头儿和一个黄毛丫头,你们雪原总不至于连老头子和奶娃娃都搞不定吧?”
除他之外并无人影的密室里,在许相逢这句话落下之后,却响起了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雪原会出兵拖住北疆的兵马,但你也得记住,事成之后,许给我们的好处。”
“丞相大人,应该也不希望您与我们往来的书信,被公之于众吧?”
许相逢朝着躲在暗处不露面的斜了一眼,嗤道:“本相给贵部的好处还不够多吗?”
“一码归一码。”
隐在黑暗里的人冷声笑着,“我们总要养足了兵马,才能为您办事,对吧?”
许相逢冷哼一声,“只要你们能拖住北疆的兵马,待本相成事以后,自会遵守承诺,助你一族成为雪原十二部的王。”
“那就先谢过丞相大人了。”
那人扬了调子,不太纯熟的武安话掺着古怪别扭的口音,“只是为了说动其余十一部的人同意攻打北疆,咱们可是花了大力气。丞相大人总要――再给我们点甜头,我们才能更尽心不是?”
许相逢目光一沉,盯着那人藏身的地方,开口却带了点儿笑声,“你们若有本事拿下边疆三城,将北地给你们也没什么不可以。”
“丞相是爽快人!”
那人捧了他一句,却得寸进尺,“但北地苦寒,甚至不如同为边境的荆城一半丰茂……”
许相逢眼神更沉,“还是那句话,你们有本事拿,尽管拿去。”
听许相逢答应得这么干脆,那人反而起了迟疑,“丞相大人,似乎对我们很不看好啊?”
许相逢倒也没想着瞒着他,“北疆边境是三城联防,漠城之后便是一马平川之地。北地和荆城作为边境第一道线,其中只要丢了一道,郭佑宁就算再自顾不暇,也绝对会亲临漠城指挥。你应当清楚,那是谁教出来的人――不要命的打法,可是他们那群人的传统。”
“没有本相牵制郭佑宁,你们连北地、荆城的边都不一定沾得上。”
那人沉默了很久,才放低了声气,有了些讨好的意味,“现在边疆三城不是已经交给那个黄毛丫头了嘛!只要丞相大人牵制住郭佑宁,我们定然全力助大人消减北疆的军队。”
“若是能拿下边疆三城,对北疆的势力也是个打击不是?”
那人说着又好像怕许相逢误会,连忙又补充道,“大人放心,我们拿下三城,也是为了牵制北疆兵马,不会继续进犯。等大人稳定住中原局势,我等自会退兵离去。”
至于要拿到什么条件退兵,那可就说不准了。
许相逢抽了抽鼻子,敛下眼盖住一抹冷笑,毫无诚意地恭维了一句,“那就静候阁下佳音了。”
“我也预祝丞相大人能得偿所愿。”
那人同样客套着,“事不宜迟,我就不多留了。”
密室里一阵O@之后,许相逢冷沉的脸忽地勾起一个阴狠的讥嘲,低声骂了句,“蠢货。”
能耐不大,野心倒是不小!
连兵械钱粮都要靠自己施舍的蛮夷,竟也妄图吞下三城来跟自己谈条件?
真当能击退西戎,拿下羌国的晏清,是全靠老将扶持的毛丫头?也不想想,他这亏吃在谁身上!
不过,他们这么没脑子也好,正好让他们去跟晏清斗。
若是能除去晏清这个隐患,倒是省了自己的麻烦。就算不能除掉她,拖住她,等自己腾出手来,要收拾她也不难。
这样想着,许相逢抬手在一面墙上敲了一敲。
不多时,又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出现在密室之中,“主人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