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忙起来,确实什么都能忘了。
被扣押的官眷已经救了回来,被胁迫的官员们对温哲茂的罪行供认不讳。
加上殷十娘拿到那份涉事官员名录,以及各方的书信往来,所有的涉事者都被一一问责,之后是一连串的抄家、流放、斩首。
李家家大业大,光查抄的家业就是国库的三倍,总人口算上奴仆有上千余人。
由于人数过于庞大,除了李家九族之内全部伏诛之外,其余仆从全部贬下等官奴,发配边疆。
其余涉事主要官员,诛三族。
被胁迫者,以及涉事较浅者,视情节轻重,或斩首,或流放,其家眷视犯事者情节轻重,或流放千里,或贬为平民。
这一场清算,盘踞南疆百余年的李家宣布倒台。
其余望风而逃的李家人的通缉令也已下发,已然成了丧家之犬。
自古论功过,有罚便有赏。
清算处置了一切涉事者后,康都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皇帝也这才腾出手来,论功行赏。
死守馨德殿的羽林军统领刘桐被封忠勇伯,赏黄金千两,绫罗绸缎若干。
主导整场战役的温哲翰接替温哲茂,协管六部。
一应军众各赏白银二百两。
而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皇帝对晏清与孟舒澜二人的赏赐。
凡事参战的兵卒将领皆是有目共睹,这场战争能够反败为胜,是靠的晏清的奇兵险招,而非孟舒澜带回来的西疆兵马。
可最后论功行赏,孟舒澜却成了最大的功臣,从郡王直接封王,赐号为舒,封地囊括半个西疆。
并且孟舒澜从一开始的代行西疆兵马元帅之职,被封为了正式的西疆兵马元帅,掌管西疆全境所有兵马调动。
甚至享有特殊情况下,可不上报朝廷,直接调兵遣将支援各处的权利。
这就相当于藩王有了无诏进京的权利!
这奖赏不可谓不重!
而反观真正的功臣晏清,却只是封了县主,赐号承平,封地更是北边土地贫瘠的北地廊县。另赏黄金万两,绫罗绸缎若干。
这赏赐,除了黄金多点儿,有一块有跟没有没两样的封地,那是连刘桐的赏赐都不如!
朝野上下,无不是为晏清鸣不平的。尤其是在知道孟舒澜拥有的特权之后,几乎举朝皆是反驳之声。
但皇帝给出的解释却是,晏清所行之事,皆又孟舒澜所指挥,属于听令行事。
可是但凡是有点儿脑子的人都知道,孟舒澜一个远在边疆的人,书信来回都是一两个月,他怎么在不知道详细情况的情况下,去指挥晏清怎么做?
第78章 恃宠耍赖
但晏清自己都把这事儿认下了,并且亲口承认了自己是听令行事,满朝文武再怎么不信也没什么用了。
于是他们将矛头对准了皇帝给予孟舒澜的特权上,觉得皇帝是昏了头,对孟舒澜太过偏爱。
近几日朝堂上皇帝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不合规矩!
可偏偏下了朝,他还得听一遍。
“圣上,这不合规矩!”
御书房内,孟舒澜堵着皇帝跟他掰扯,“臣在此战中并未出力,怎可冒领功勋?若臣真做了这等小人,又该如何服众?如何统御西疆?臣恳请圣上收回圣命!”
皇帝刚听完朝臣一波长篇大论,还没用早膳,就被孟舒澜堵在御书房里又一波言语轰炸,只觉得头脑昏沉。
他想出御书房,孟舒澜拦着;他想去御书房后面的寝殿,孟舒澜堵着。
看他那架势,自己今天不给他个交代,他能不吃不喝把自己堵御书房一天!
皇帝饿着肚子气闷地坐回御书房理政的桌案前,头疼地按了按眉心,问他:“朕都跟你说过了,这是晏清自己的意思。你不去问她,跑来堵朕,到底是想怎样?”
孟舒澜收了恭恭敬敬行礼的手,迈着步子蹭到皇帝身边,在桌案边的脚踏上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胳膊支在桌案上:“我不都跟您说好了,这事儿不能这么干吗?您这明摆着是让我背抢阿清功劳的锅,回头我怎么跟西疆那帮兄弟交代?”
“您也知道,晏家在西疆是特殊的。就算一百多年过去了,西疆那些原本就跟着晏家发家的家族,能不知道这些事儿?”
“原本我在西疆四年,跟他们处得也还行。您这一手,不是直接打我脸吗?回头我回去了,政令还能行得通?”
孟舒澜知道皇帝最看重的是武安江山的稳定,便处处拿话激他,“政令行不通,西疆就没法儿调度。到时候再有个什么人挑拨上两句,西疆估计就跟南疆一个样了。”
“再说,阿清可以算是晏家军中老一辈将领看着长大的,对佩服她能耐。如今侯爷和阿修走了,大家伙儿都盼着她回去执掌大局,把晏家军的大旗重新扛起来。”
“您这直接把人希望摁死了,回头这火儿还不得撒我身上?我成里外不是人了。”
说着,孟舒澜颇有些赌气地哼哼道,“您这是奖赏我?您这是把我往悬崖底下赶。”
“我这里外不是人的,回头去了西疆我能叫动谁?谁还不会给我脸色看?边疆那天高皇帝远的,您还能罩着我?”
皇帝眼睛一瞪,就要跟孟舒澜掰扯两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类的,但孟舒澜压根儿不给他机会。
“就算您能罩着我,怎么罩?把那一群老将都下了?那谁来打仗?西戎、羌国那些打过来,他们心里不痛快,划水看戏,放人过来,您能怎么着?人本来一开始就不是武安国的,大不了回到前朝的状态嘛!”
“我肯定,西疆某些老家伙就是打着这主意。反正现在武安这情况,大概率自身难保,还不如好聚好散……”
“行了!”
被孟舒澜叨叨地一顿念,皇帝太阳穴直突突,见他越说越不像话,顿时一扬声,厉声打断他。
皇帝沉着眸瞪他一眼,斥道:“越说越不像话!你娘教你的东西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孟舒澜一瘪嘴,对皇帝的训斥不甚在意:“我就是把利弊分析给您听,这是为臣本分。我又没逾矩。再说了,就是母妃见了您这做法,也少不得要亲自跟您说道……”
说到这儿,孟舒澜像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话一顿,眼一撇,问皇帝,“要不我给母妃捎封信去,看看她怎么说?”
一听孟舒澜说这个,皇帝脑袋就更疼了,瞪他一眼:“朕就是太惯着你了!”
“对啊!”
孟舒澜一本正经地承认,“各位大臣也这么说,您太惯着我了。哪儿有无功受禄,还给个前所未有的特权的?依臣之见,像臣这么不守规矩,冲撞您的,您就该好好罚我一次。比如,把这次的奖赏都收回去,最好是收了兵权,再罚个两三年俸禄什么的。”
见孟舒澜把话题又绕回去了,甚至把惩罚方式和理由都给他想妥当了,皇帝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儿,差点儿没顺过来。
别人抢破头都抢不到的权利,他还嫌烫手!
“没出息的东西!”
皇帝气得骂人,“蠢蛋!”
“诶!”
偏孟舒澜还没脸没皮地应着,“您也知道,臣自小懒散惯了,真不想当什么大官儿掌什么权。父王说臣随他,淡泊。”
屁的个淡泊!
他真淡泊,当初捐个钱还能让先帝给他封个王?
真淡泊,他捐一半还留一半,放言谁嫁就用这剩余所有家业做聘礼,忽悠得阿姐指名道姓要嫁他?
这可真淡泊!
本来皇帝还没多生气,但一听孟舒澜提他爹,皇帝就火烧头,再一看孟舒澜那跟他爹四五分像的脸,心里更窝火。
这小兔崽子真是白疼了!
跟他爹一样是个讨人厌的鬼人精!
皇帝气得没话说,抄起手边的折子就盖孟舒澜一脸:“滚蛋!”
被折子砸了一头的孟舒澜心知火放得差不多了,不能太过,老实把折子给皇帝收拾整齐,放好,恭恭敬敬在桌案边跪着:“您把赏赐收回去,臣立马滚蛋。”
气得皇帝又是一堆折子砸过去。
这次孟舒澜没躲,只是认真地看着皇帝。
皇帝气闷。
两个人对峙半天,终于还是皇帝先妥协了。
“朕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皇帝瞪他一眼,又叹气,“说什么西疆老将不服你那都是次要的,还不就是怕别人说你对晏清就只是利用?你呀,跟着晏清四年,人优点你是一个没学会!”
孟舒澜暗自瘪嘴:“人从小练的本事,我四年就学会了,那才叫奇怪呢!”
皇帝气得直拿眼瞪他,以至于孟舒澜都怕皇帝把眼珠子瞪没了。
他当然知道皇帝指什么,不就是觉得自己学不会阿清的不开窍?
问题是这窍都已经开了,还能给堵上不成?
再说了,这算哪门子优点?
孟舒澜心里嘟嘟囔囔,面上却是一点儿不显,反正就老老实实跪着挨训,但是皇帝想走,那没门儿。
今天不把事情掰扯清楚了,谁也别想吃饭!
第79章 请辞北上
皇帝跟孟舒澜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还是皇帝妥协了。
这小子不上早朝,吃过饭来的,但是他还饿着呢!
其实这不是孟舒澜头一次找上门来,自从论功行赏后,这小子天天堵他,只是今天疏忽了,被他堵了个正着。
皇帝转着眼珠,琢磨了片刻,长叹一声,才开了口:“你应该知道,王侯家眷长留京都是什么意思。”
见皇帝正了神色,孟舒澜也不再插科打诨,老老实实跪端正了,一副认错听训的模样,自然也没接皇帝的话。
皇帝瞥一眼孟舒澜,嘴角抽了抽,知道他今儿是定然要知道缘由才肯罢休了。
原本还想瞒着他的皇帝,不由得转起了脑袋,想起了别的法子,心里却念叨着,“这混小子要是敢撂挑子追着跑,就给他腿打断算了!”
由于有孟舒澜他爹当年做的那档子事儿打底,所以皇帝心里很没底。
尤其是孟舒澜刚还提醒他,他们父子还挺像。
皇帝心里盘算着怎么说能让孟舒澜多顾点儿大局,嘴上说的话自然就慢了,半天才接上上一句:“王侯家眷长留京城,是为防王侯反叛。这无关乎忠心与否,或是帝王疑心与否,这只是一个让双方都可以放心的手段罢了。”
孟舒澜蹙眉。
他知晓这没有错,但多少觉得有些不仁义。
“不只王侯家眷,一些重臣家眷长留某处,也是一样的道理。”
皇帝继续往下说着,“一是防患于未然,二也是让其能专心于公事而不被家事所拖累。”
皇帝顿了下,瞥一眼孟舒澜,唇微动,欲言又止。
孟舒澜一瞧,知道皇帝前面打幌子的话说完了,此刻怕是在琢磨着什么新的幌子。
这哪儿能给他机会啊?
于是孟舒澜连蒙带猜地试探道:“所以阿清不要功名,是想带侯夫人离开康都?”
皇帝唇一抿,沉着眼盯着孟舒澜,心里头叹气,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个侄儿还是蠢点儿好,或者像老三那样装傻也行,好歹容易忽悠。
“是。”
皇帝半垂的眼皮下眼珠子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秦莽老将军年事已高,又只有秦蓁一个女儿,父女俩离别二十载,却苦于一个是边疆重臣不能轻易离开,一个是王侯家眷不得私自离京。且康都到北地路途遥远,其中变数颇多,为其安全考虑,也不敢放她离京。”
“眼下晏康明和晏修皆已故去,镇西侯之位空悬,晏清又无什么大的功名官职,若想带秦蓁走,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同孟舒澜说着这些,皇帝也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召见晏清时,晏清同自己的对答。
当日御书房内,皇帝问过详细战情之后问过晏清:“以你此次功劳,足以帅军南下,若能收服李定山旧部,治理好南疆,朕虽不能封你镇南侯,却也能令你为南疆兵马元帅。可你为何要将这功劳算在舒澜头上?”
“要知道,若没有这功劳打底,便是众人都心知肚明,那些削尖了脑袋想掌权的人,可不会同意你一个丫头挂帅南下。”
这么大的功劳让出来,晏清当时眉毛都没皱一下:“微臣谢圣上垂青,但微臣并无意南下,亦无意掌南疆兵马。”
“为什么?”
皇帝追问,“朕听说你父兄出殡当日,你曾在大街上放言要同安远侯一般,以女子身加官晋爵。如今南下,正是大好的机会,你又为何不想南下?”
问话间,皇帝忽地一垂眼,神色厉了几分,“莫非你还惦念着回西疆?”
面对皇帝审视的眼神,晏清神色如常:“西疆有舒郡王治理,定能长治久安,无需微臣挂怀。微臣也相信,圣上心中定有更好的南下人选。”
“所谓安远侯第二等言论,不过是微臣当时被叔伯逼迫,心下不忿的激愤之言,当不得真。”
说着,晏清话一顿,忽地抬头同皇帝四目相对,正色道,“经此一遭,微臣方知这世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如今微臣外祖年事已高,家慈同外祖分离多年,未曾尽孝,常心中愧疚。且微臣与家慈多年来,亦是聚少离多。”
“故而,微臣恳请圣上准许微臣辞官离京,携家慈北上同外祖一家团聚。”
晏清长拜到地,反叫皇帝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见过不少老臣告老还乡,也见过不少朝臣以请辞归乡胁迫他妥协,但如今却是头一次见一个前途正好的孩子,为了自己的母亲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的。
此刻,细看之下,皇帝才好似恍然间发现,这个自己所看好、并且刚立下大功、为他所倚仗的年轻臣子,其实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
皇帝有些恍惚。
回想晏清往日里的行为举止,总是让人不自觉地忽略掉她的年纪,将她等而视之。
再看晏清,皇帝神色略有些复杂。
他没有立即答应晏清辞官的请求,反而问她:“你今年多大?”
皇帝突然问这么个不着边际的话,让晏清摸不清皇帝是如何想的,只得老实回答:“微臣今年十四。”
皇帝微惊,真没成年?
便又问:“你还有多久及笈?”
晏清心里疑惑更甚:“微臣年初一生辰,距笈礼尚有两月有余。”
皇帝看着晏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十四岁多的孩子,却已经在边疆当了四年的先锋,晏康明也是真舍得!
但很快他又想起,当年晏清头一回打先锋,还是他亲自给封的将。
虽说当年是有抱着这孩子年纪小,乔装上山后被山匪发现了也不会当回事儿,安排给她的人,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好接应她下山的。
却不曾想,还真就让她带着那么点儿人,把匪寨给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