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而这些都来自于他的一双眼睛。
“听歌吗？”
黎若茗委婉地拒绝了：“不用，谢谢。”
一片寂静之中，沈司聿倏然笑了，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舒展地敲了敲。从黎若茗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的半边脸。没了全脸，却能将每一处的弧度看得极为清晰。
“为什么总是对我说谢谢？”
“对不大熟的人总是要说谢谢的。”黎若茗悄然歪过点头，似是一本正经道，“我说话笨，在这方面总要注意点。”
“是吗？”
对黎若茗的话，沈司聿显然不置可否。他们没再往下谈，才见过两面的人在这一刻有了奇特的心有灵犀。
这周课程结束得比上次早，开回A大的路还算畅通无阻。照例在校门对面的路边停下，沈司聿解了锁，黎若茗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声“谢谢”。
车门打开，黎若茗往车外走，她又闻到来自外面的空气。
“不要和我说谢谢。”
黎若茗回头望他，就看见沈司聿嘴角的那抹笑，他又说：“你不会得罪我。”
黎若茗没问为什么，她只是看着他，过了一会，她又伸手过去，要把车门关上。
堪堪关上之际，黎若茗最后又听到一句有点模糊的“再见”。
转过身后，她才敢微微弯起唇角。
然而，幸福却总是稍纵即逝的。偶尔降临到不幸的人身上，幸福也像是怕被什么腌臜东西给污染了，慌不择路地就逃了。
这个月的课时费才刚打到黎若茗办的新卡上，赵海峰的消息就来了。
“姐，饭卡没钱了，能不能先救济我一点？以后我一定还你。”
他的语气很是可怜巴巴，但黎若茗一想起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黎清容却在厨房给他跑上跑下做十全大补汤的时候，她就再也想象不出他可怜的样子了。
从一开始，黎若茗就对赵海峰不是很喜欢。毕竟，凭空多了一个人与她分享父母的爱，她如何能喜欢的起来？
但赵海峰一生下来，赵肃酗酒的的频率就直线上升，那段时间家里的关注点只剩下他一个人。逐渐地，黎若茗甚至开始心疼自己的这个弟弟，因为他们有着同一个爹。
可赵海峰到底是和她不一样的，这个不同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原本会说“补习班有什么用，就是个浪费钱的东西”的赵肃会笑眯眯地递给赵海峰钱，让他去报课后补习班；坐月子时，赵肃的母亲终于上了次门，虽然仍是空手来，却还是抱了抱赵海峰，这是她不曾体验过的怀抱；一直说着“你很好”的黎清容也终于挺直了腰板，甚至花了点钱请那群亲戚吃饭，庆祝赵海峰的诞生。
黎若茗问过黎清容，你这怎么不算是重男轻女。
可黎清容那张堆满细纹的脸上只是又浮出一个笑容，她叹口气，说：“怎么可能？我对你，和对你弟弟都是一样的。只是，在生出你弟弟的时候，我突然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争气了一次。”
所以，她的存在就是没让黎清容争气吗？
那一刻，黎若茗很想这样问黎清容，但她到底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不舍得。
许是见黎若茗迟迟没回，赵海峰的姿态放的越发的低，说尽自己和妈妈的不容易，却只字不提赵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很讨厌那个酗酒的父亲。
黎若茗看着他的表演，脸上笑着，手却一点不动。
赵海峰喋喋不休之际，黎若茗却直接抛过去一张图，那上面是她的银行卡余额，只剩下那孤零零的“708”元。
对方正在输入中。
赵海峰却没了声，黎若茗不再管他，先点开邮箱，查看实习简历的投递情况。保底的几乎都发来了面试邀请或者笔试邀请，但那一家却迟迟没有回音。
黎若茗咬住唇，回忆着，不录用的话，这家是会发拒信的，或许现在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关掉页面，黎若茗心烦意乱地吐了口气，却看那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还是赵海峰发来的消息。
他没再提要钱的事情，只说：“姐，我听说泽清哥和林妍姐也在湖城呢。”
看到这些字的一瞬，黎若茗本就不安定的一颗心更乱了。
第7章 混乱的多角关系
赵海峰和黎若茗上的是同一所高中，都是市一中。
她想过，赵海峰或许会知道徐泽清和林妍的事情，但当赵海峰真正将这件事戳破之后，黎若茗却还是觉得心寒。
夹杂着气愤和苦痛的战栗从她的背脊升起，不断刺激着敏感的神经。黎若茗死死地握住手机，近乎自虐般地盯着那短短几个字看了许久，才若无其事地回了一个字。
“哦。”
把柄，丑闻，这些都是能让人被戳脊梁骨的事情。
可在他们之间，做错事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吗？
赵海峰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他一个劲地追问：“姐，你和泽清哥还有联系吗？虽然当时妈不同意你们俩在一起，但泽清哥人好，家里也好，我觉得你们挺配的。林妍姐没你好看，也没你厉害，泽清哥肯定看不上她。”
黎若茗一字一句地看过来，要钱被拒之后，赵海峰这番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的眼力确实不错，徐泽清的家庭背景比赵海峰自己家自然要好上不少，但他显然并不了解徐泽清具体的家庭环境。
因为徐泽清有钱，所以现在她的好弟弟，是要来教唆自己的姐姐，去做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吗？
就像是林妍一样。
黎若茗没想到自己会再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明明他们答应过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的。
“所以？你早恋了？”
另一边的赵海峰显然没料到她的回答，连忙否认：“怎么可能啊姐，我一心想着学习，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
是为了她好，毕竟之后的彩礼和工资，她的就是他的嘛。
在这一刻，黎若茗又看见了赵海峰身上具备的与赵肃想通的特质。他们是一类人，巧舌如簧，死教不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她没了继续和赵海峰玩着兜圈子，你威胁我，我威胁你游戏的兴致。
“那就先管好你的学习，别天天想着恋爱的事情，不然谁都会以为你早恋了。”
一锤定音。
看到黎若茗的回复，赵海峰恨的都要咬碎牙了，他攥着手机看了一会，又将目光投向自己脚上的那一双运动鞋。
“同学，这双鞋子你还要吗？需要我帮你包起来吗？”
一旁销售人员的发问仿佛一盆冷水，将冬天里的赵海峰浇了个彻底。
他暗暗骂了句，才一把脱下，穿上自己的鞋子，径自走向门外。
“……不要了。”
走到门口，赵海峰还能听到里面销售人员的话——
“一看就是小孩子，家里大人不给钱，自己还跑来我们店里，买不起也试了个遍，啧啧啧。”
“你说说，现在学生怎么就攀比心那么强呢？”
“哎，我家那个也是，天天盯着同学看，别人有的名牌手表，他也吵着要，，真是养不起，养不起啊……”
都怪黎若茗。
悻悻地回到家里后，赵海峰从凌乱的书桌中翻出一张名片，上面有着一串电话号码。他顺着这电话号码找到对方的微信，点了添加。
“我和你姐姐闹点了矛盾，她换了新的联系方式，你能帮我个忙吗，海峰？”
他这也是在帮黎若茗啊。
不然他那个天天就知道死读书烧钱的姐姐，怎么可能找到好夫家，嫁得出去啊？
这也是为了她好。
*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在这一点上，黎若茗一直深以为然。沈泽清和林妍就是那穿鞋的，所以他们要求着她不说出去。
所以，尽管赵海峰已经显露出他的獠牙，黎若茗仍然不打算去管他。只要沈泽清和林妍遵守承诺，别跑到她的面前来恶心她，一切都还好说。
她放下手机，门却一声响。
冯以萱和许一潇相继走了进来，两个人之间完全没有眼神交流，比路上偶然遇见的陌生人还要冷漠。
黎若茗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了，只是当冯以萱凑过来，问她实习简历投递的情况时，她看见许一潇握着鼠标的手也微微一滞。
她仿佛也在关注着自己。亦或者，许一潇有话要跟她说。
“就那样，投的好几个到现在都没有回音。”
黎若茗打着太极，任由冯以萱看自己的电脑屏幕。盯着看了一会，冯以萱好似也自觉无趣，灰溜溜地走开了。
她拉开椅子坐下去，忍不住发了句牢骚：“你绩点那么高，还得过国奖，居然也能被拒，难不成是被vip挤下来了？没办法，这个看脸的世界还看背景，搞金融的更是如此，真不知道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有时候还不如有张好脸，有个富二代男友啊。”
冯以萱刻意拉长声音，几乎不是在暗讽，而是在明明白白地对着许一潇挑衅。
只可惜，这次许一潇就像是受潮的炮仗，给再多的火也点不起来，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冯以萱。冯以萱只能嘟嘟嘴，转回去看自己的电脑。
下一秒，黎若茗电脑屏幕下方的绿色图标就亮了一下。
许一潇：你和沈润怎么样？
许一潇：你为什么不让他推你去宏远实习？有他推荐，你百分百能进。
黎若茗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许一潇，她正对着电脑，背脊挺的很直，脖颈细长雪白。她的体态一向很好，许是从前学过芭蕾的原因。屏幕映出来的光淡淡地洒在她的脸上，模糊了神情。
黎若茗：谢谢你的建议。
黎若茗：但是不用，我并不想要麻烦他。
她并不打算再和沈润扯上关系，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黎若茗乐于看到的。若说从前还有点与他发展的心思，这些早都在听说他有个未婚妻的时候便烟消云散了。
黎若茗绝对不允许自己再被扯入一段混乱的多角关系当中。
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她不想要再体验第二次。
许一潇沉默了会，正当黎若茗疑心她是否以为自己是在嘲讽她“用脸走世界”的时候，她却发来一段话。
“这就好。”
“沈润有未婚妻的事情，你知道吗？他应该没和你说，但是我知道，信不信则由你。没有第三人的时候，你情我愿，做什么要什么都可以，至少可以留着以后傍身。如果有了第三人，即使你什么也不做，也很容易惹上一身腥。”
许一潇在告诫她，又或者是在以一个“前辈”的身份提点她。无论有用与否，这种人都是很难被讨厌的，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与此同时，不难推断出的是，许一潇遇见了所谓有着第三人参与的事情，或许是她亲身经历，也可能是别人，但这件事对许一潇的影响是巨大的。
以至于许一潇愿意放下从前的芥蒂，来提醒她，防患于未然。
黎若茗更倾向于第一种猜想，毕竟先前许一潇在寝室里表现出了失恋的态度，但这些归根到底都不关她的事情。
她自己的人生都搞得焦头烂额的，有什么资格去评价甚至介入别人的呢？
“我知道了，谢谢你。”
许一潇没再说话，寝室里还是很安静。
但从这一天起，许一潇和黎若茗就有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尽管如此，黎若茗也没能想到所谓的实习困境，居然能以一种和许一潇提议殊途同归的方式解决了。
给沈明舒上课的休息时间，沈明舒递给她一块苹果的时候，正好撞见一家公司给她的实习申请回复。黎若茗还没点开，眼尖的沈明舒就猛然一拍脑袋，惊喜十足：“小黎老师，你在准备寒假实习的事情吗？”
“去宏远啊，我哥给你当保镖，没人能欺负你，还能准点下班，多给点补贴呢。”
“……”
副总给她当保镖，这着实有点奢侈了吧。
黎若茗只是笑笑，没有马上应下。沈明舒递出了橄榄枝不错，但她只是一个高中生，并不懂这个人情的分量有多重，又有多么难还。宏远的实习生名额本就一呼百应，更何况沈明舒还提到了超额的补贴。
“不用。”
黎若茗找了个借口，委婉地拒绝沈明舒的好意：“这太麻烦你了，我已经快要找好实习公司了。”
“这怎么算是麻烦？”沈明舒拉住她，近乎撒娇道，“你去宏远，有我哥在，我们寒假上课的时间也更好协调嘛，难道小黎老师不愿意继续教我了？”
“你就答应我嘛~”
有那么一秒，黎若茗都要被沈明舒的理由给说服了。
“我不是不想要教你，我只是……”
她有点难为情地推脱着，却又不想要伤到小姑娘的心。
一得到想要的答案，沈明舒当即发动断章取义的技能，自动忽略她的后半句，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了一大堆。
最后，点击发送，整个过程近乎一气呵成。
连给黎若茗澄清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她叹口气，只能将希望寄于明显不会陪沈明舒胡闹的沈司聿身上。
但显然，她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落空了。
嘀的一声。
沈明舒眨了眨眼睛，看向振动的手机，脸上的表情不断切换，最后定格在了明媚灿烂的笑脸上，她朝黎若茗比了个v的手势，洋洋得意：“我哥同意了，算他终于做了件人事，哼。”
见黎若茗不语，她又急急忙忙补充：“小黎老师你不用担心，这就是个小事，我哥很乐意的，完全不会觉得打扰。而且，我之前还做错了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补偿你，这次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了，好不好？借花献佛也算嘛，毕竟有我一番心意在里面，你说对不对？”
黎若茗被她逗笑了。
两人自此将这个话题跳过，只是从明桥湾离开的时候，黎若茗点开了和沈司聿的聊天框，开始思考婉拒的合适措辞。
沈润有未婚妻的话，他也会有吗？
现在的黎若茗实在没有勇气再去跳进一个挂着风险提示牌子的陷阱当中。
第8章 离他远点
只是，黎若茗没有想到宏远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
才刚回到学校，黎若茗就收到了一个自称是宏远人事部发来的实习通知，上面事无巨细地记录了实习时间、地点还有补贴额度。
握在掌心中的手机骤然发烫。
黎若茗咬了咬唇，意识到她不能再拖，便果断地打开了和沈司聿的聊天框，先是谢谢他和沈明舒的好意，再是婉拒，最后又是一番诚恳的道歉。
平心而论，若是她有希望能拿到宏远的实习offer，这确实会是她的首选。但这不是她靠投简历和面试得到的offer，这是沈明舒给她的人情，她还不上的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