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君芍【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1 17:14:57

  “我咬你!”
  竟真像小狗,一口咬在香丘之上。李纤凝不防他来这手,情欲荡漾,哪里还有功夫嗔怪。二人顷刻滚成一团。
  幽兰坊位于平康坊花林巷中,这一带教坊林立,素来是达官贵人们的销金窟。里面的娘子年轻貌美自不必说,穿戴上也不含糊,一袭袭绫罗,一支支金钗,不输世家千金。
  坊主是位四十上下岁的娘子,唤作公孙大娘,李纤凝同她打过交道,很多年以前,不过她大约不记得了。公孙大娘听说李纤凝他们是县衙的,来问些事情,请他们到花厅稍坐,自去请九月初八那日相陪陈公亮等人的几个娘子出来相见。
  解小菲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什么都新奇,一只茶盏也托在手上看个不住。
  “寿州窑的黄瓷,这妓院还真是气派。”李纤凝冷冷一哂。
  解小菲揭开盖子,喝了一口茶,滋味不错,见盘里有干果点心,抓来吃。李纤凝目光扫来,他一惊,“小姐,这东西不要钱吧?”
  “怕甚。”李纤凝抓一把杏仁放手上慢慢嚼。
  解小菲看李纤凝也吃,还有什么好顾忌,放开胆子吃。
  公孙大娘领着娘子们进来,含笑道:“那日相陪陈大人等人的娘子都在这里了,官爷有什么问的只管问。”
  李纤凝眸光扫去,一排六人,皆是水灵光润的年轻小娘子,个个睁着黑玉髓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
  “公孙大娘方才说陈大人等人,除了陈公亮,还有谁?”
  “还有兰台、门下省、礼部的几位贵人,若不十分必要,恕贱妾无法透露姓名。”
  李纤凝表示理解。转头问几位娘子,“陈公亮据称在此遗失了一枚印鉴,你们当中可有人拾到?”
  娘子们面面相觑,当中一个身着黄色交领短袄的娘子忽然道:“是那枚刻有‘日监在兹’的印鉴?”
  “你见过?”李纤凝身子向前一探。
  小娘子点头,“聚会后的第二天,丫鬟打扫房间时在角落里捡到这样一枚印章,我收在匣子里,预备等他再来时归还。”
  “印鉴可还在?”
  小娘子依旧点头。
  众人随她上了阁楼,取出印鉴,李纤凝对照了仇璋描摹在纸上的印章,可以说毫厘不差。
  线索就这样断了,李纤凝不能说不失落。合该早有预料,毕竟留在现场的只是一枚烧残的印章,而非印鉴本身。陈公亮酷爱盖章,盖有他印章的书画作品不计其数,他本人又不肯配合,若接着从这条线索查下去,有的麻烦。
  黄衣小娘子见李纤凝面露愁绪,眼睛眨巴眨巴,“你要带回去吗?”
  李纤凝看着她手上的印鉴,说:“不了,它于我来说已经无用处,由你还给陈公亮罢。”
  小娘子似有无尽的好奇心,缠着李纤凝追问,“那什么你对有用?”
  李纤凝看她娇婉可爱,心念陡动,陈公亮为人乖戾狷介,她登门查访捞不到好果子,若由这位温婉解颐的小娘子出面,前去探问他的印章所盖何处,或许有门。便把心中想法对她说了。
  小娘子娇笑,“这个简单,我现在就可以说出几幅作品来,什么沈子期的《春晓图》啊《步辇图》啊,周彦的《捣练图》,多着呢。”
  “沈子期周彦是什么人?你如何知道他们的画上盖着陈公亮的章?”
  “他们是长安城里的画师,近来声名鹊起。其中沈公子还是集贤殿书院的画师呢。刘三爷这次来京收了他们不少画,就是前几天的事,还当着我的面戳了印章,就是这枚‘日监在兹’章。”
  李纤凝听出里面牵扯多,一句半句说不清,动问小娘子姓名。
  “你问我吗?我叫花露。”
  “花露”二字猝然灌进耳朵,似疾风突袭,卷走了一切思维。李纤凝眼前一阵恍惚,记忆纷至沓来,夹杂着陈年的淡淡血腥,令她掩唇欲呕。
  “小姐,你怎么了?”解小菲上前扶住她。
  李纤凝男装打扮,他一不小心叫漏了嘴,好在花露不曾注意,惶惶急急为李纤凝捧来水,“你哪里不舒服么,喝口花茶水压一压。”
  李纤凝接过花茶水,放在嘴边抿,眼睛不动声色打量着花露。她生着一张圆脸盘,面如皎月,两颗眼珠又圆又黑,少见的大,樱桃小嘴肉嘟嘟,唇尖微微向上翘,仿佛真是一颗樱桃。这样秀色可餐的一张脸,偏画着严妆,故作娇媚。
  花露见李纤凝打量,腮边微微红。
  李纤凝放下茶盏,询问正事,“你说的刘三爷是谁?盖章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刘三爷是扬州来的画商,他带画过来卖,也收长安城当地的画,拿到扬州去卖。那天刘三爷带着沈公子他们过来,谈论购画的事,得知陈大人的印鉴落在这里,哄我拿来,加盖在画上。说是有朝中大臣的印鉴加持,画到了那边好卖。”
  “这位刘三爷叫什么名字?”
  “他叫刘通福。”
  “刘通福……”李纤凝喃喃念这名字,应当和孔大人口中的书画商系同一人。忽地,她又想起了昭国坊坊民提到过的曾经入住凶宅不足两日又搬走的商人,莫非也是刘通福?
  “刘通福还在长安否?”
  花露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想必已经走了。他来长安无外乎把从扬州收来的画卖掉,再收些画回扬州,这两件事都做完了,再没有理由逗留。”
  “他来长安,下榻何处?”
  “听说下榻在孔大人的别馆。”
  “兰台的正字孔大人?”
  “我的确听人叫他孔正字,是个很有趣的小老头。那天还和陈大人拌嘴来着。”
  “哪天?”
  “九月初八,陈大人遗失印鉴的那天呀。”
  李纤凝方才问和陈公亮同来者有谁,公孙大娘不肯透露。花露口松,不知忌讳,李纤凝趁机打听,“那天除了孔大人陈大人,还有谁?”
  “还有刘三爷。”
  “他也在?”
  “就是他做的局呀,答谢买画的几位大人。”
  李纤凝叫他把这几人名字写下来,花露说她也不准知道名字,他们互相称呼官职,她能给出的也只是官职。李纤凝说没关系,姓氏加官职查到人轻而易举。花露遂将那日的人一一默写笺上。
  花露送李解二人下楼,告辞前,李纤凝忽然询问花露,“你今年二十岁了吧?”
  花露一呆,继而微笑,“旁人皆猜我十五六岁,公子如何一猜即中?”
  李纤凝神色渺渺,“瞎猜的。”
第26章 盈月篇(其六)犹抱琵琶
  上次托付昭国坊坊正的事有了回音,据他所查,房主叫陈半商,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多年前去了江南做生意,一直未归。房子托付给老仆管照,半年前老仆去世了,没有途径联系陈半商,自然而然也无从追查入住之人。
  李纤凝这头也不顺利,花露所给名单上的人,要么在秘书省任职,要么是集贤院、翰林院的官儿,当然不能简单粗暴地唤来县衙问话,只得带着十二分恭敬登门拜访,多数吃了闭门羹,纵有肯赏脸相见的,闻说与命案有牵扯,也三缄其口,不肯漏出只言片语,省得惹上麻烦。
  沈子期周彦等几个年轻画师倒是见着了,他们表示那日与刘通福幽兰坊分别后再未见过,且言谈之间,刘通福透露他隔日便要离京。也即是九月初十。
  李纤凝又拿出从命案现场收集的边角给他们辨认,要他们确认是否系他们画上的图案。
  边角有数块,皆给烟熏黑了,仅能看出一些粗浅的线条,个别连线条也没有,沈周二人均辨不出系何物,说不好是不是出自自己画上。
  李纤凝原没抱多大希望,也谈不上不失望,沈周二人离开后,她独自在茶楼上坐了一会儿,慢悠悠思索案情。谁知一道人影闪过眼前,周彦去而复返,在她对面坐下。
  不等李纤凝开口,周彦先自神秘兮兮前倾上身,“不瞒李娘子,我知道那残迹是谁画上的。”
  “谁?”
  “沈子期。”周彦警惕地看了一眼窗外,“残迹上勾勒的图案是松柏,那日的几幅画里,只有他的《春晓图》上有松柏,而且那婆娑的笔法,一看就是他。”
  “沈公子好像并不是这样认为。”
  “这正是我紧张的地方。我原以为他会承认,谁知他竟断然否认,如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否认?离开后,我越寻思越觉不对味,特意折回相告。”
  假如残迹属于沈子期的《春晓图》,那么遇害之人极有可能是刘通福,而沈子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想到这里,李纤凝问:“沈子期和刘通福有过节吗?”
  “表面上没什么,可是那天……沈子期对刘通福往他画上盖章的事有些不满,他那个人就是那样,假清高。”
  他指的是在幽兰坊加盖陈公亮那枚闲章的事,李纤凝接着问,“他们当时可曾发生过冲突?”
  “那倒没有,毕竟画已经卖出去了,他无权过问,全程黑着脸,坐一会儿就走了。”
  李纤凝东西收好,起身道,“周公子随我去衙门一趟。”
  “作甚?”
  “认尸。”
  “认尸?我?”周彦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周公子见过刘通福,对他的体貌特征了解。若能证明死者是刘通福,对本案大有裨益。”
  “可是、可是……”周彦神色慌乱,“我没见过死人啊……”
  “待会儿就见着了。”
  周彦:“……”
  尸体死了几天,被挖出来,在停尸房放了几天,尸臭溢出。仵作往周围撒了许多生石灰,犹压不住那股味道。
  周彦捂了三层汗巾,颤巍巍跟个七旬老妪似的踏进停尸房,飞快瞄一眼立刻跑出来,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像,但我不能十分确定。”
  喘息甫定,周彦给出这么一句话。
  “你只看了一眼……”
  “李小姐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尤其擅长人物画。”
  画师眼睛毒,李纤凝已经在仇十九那里领教过。
  “哪里像?”
  “刘通福爱食荤腥,腹部便便,这一点很像。还有我六尺六寸,刘通福到我耳际,身高有六尺一寸。我方才扫去,尸体与之相符。”
  刘通福的身高仵作已有记录,确系六尺一寸。
  “还有吗?”
  “还有他的手也和刘通福的手很像,都是肥白一类的,指甲宽而短。”
  “但是你不能完全确定?”
  “是,天下相似的人很多。”
  书画残迹和相似的形态特征,李纤凝几乎已经有五层把握确定遇害者是刘通福了,剩下是确认刘通福是否回到扬州以及他与那间房子的关系。
  送走了周彦,回去时正好遇见仇璋。
  “拜托你的事如何了?”
  “办妥了,今晚散衙后咱们一起过去。”
  李纤凝道声好,回内宅准备。那日在幽兰坊集会的几位大臣李纤凝搞不定,唯独孔正字,通过先前的接触,性格随和,可以突破。李纤凝遂请仇璋出面将他约到幽兰坊,听听琵琶曲,品品茶,精神一松弛,话也好出口。
  花露今天穿了一身绛紫衣裳,梳着朝云近香髻,发间插着银篦,浓妆艳抹,非但抹去她本身的特色,反增一丝矫饰的媚态。
  她怀抱琵琶,坐于绣墩上,转了转琴轴,拨了两下琴弦调试音色,调试妥当了,弹奏起来。潺潺如溪流的琵琶声倾泻而出,一刹那仿佛叫人置身夏日半晚的溪水边,点点萤火浮起,晚风清凉如醉。约二三好友围拢相坐,闲谈旧事。
  她的曲子给人的正是这样的感觉。
  李纤凝心神微定,目光从花露身上撤回,移归近前。
  仇璋和孔正字相谈甚欢,从王维李昭道一路聊到顾恺之陆探微。仇璋深爱陆探微,听闻孔正字家中有他的藏画,忙表示要择空拜访,眼见相谈入机,忘乎所以,李纤凝频使眼色。仇璋示意她稍安勿躁,寻隙将话题引上正路,“我听说有个扬州来的书画商人,手上颇有些珍品,孔老若和他相熟,相烦引荐。”
  “他手上有珍品是真的,我那副王摩诘的画便是从他那里购得。可惜你晚了一步,他已经走了。”
  “走了?”李纤凝插言动问,“什么时候走的?”
  孔正字闻言道,“李小姐言辞急切,莫非也想买画?”
  李纤凝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没答言。
  好在孔正字并不是真要问个究竟,继续说道:“九月初十走的,他今年画出手的快,往年要耽搁两个月,今年半月即售罄,运气实在不错。他下榻在我的别馆,离开那日也没来辞行,只吩咐仆人过来知会一声儿。商人就是这点不好,不讲礼数,枉我收留他一场。”
  李纤凝暗自寻思,刘通福和达官贵人相交,指望他们做生意,又不是粗俗小贩,怎么可能临行前不向主人家辞行?因问道:“会不会遭遇了什么变故,没来得及辞行?”
  “什么变故?”孔正字不解。
  李纤凝因把昭国坊空宅内发现尸体一事直言相告,孔正字到底是儒生,一辈子过惯了清平安稳的生活,哪里料想有朝一日会和人命案子扯上关系,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刘通福……他死了?”
  “尚在调查中,还不能确定死者身份。”
  “所以文璨今晚邀我来这里另有目的?”
  仇璋本来还想解释解释,谁知孔正字毫不介意,大手一挥,“我懂了,你们想问什么尽管问,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你们刚刚说尸体是在昭国坊发现的?”
  “是昭国坊,怎么了?”
  “那倒真有可能是刘通福。”
  “为什么这样说?”
  “刘通福一开始进京的时候,住的是昭国坊,昭国坊离平康坊远,他的生意对象又多在平康坊,来往不便,于是我邀请他住到我的别馆。”
  如此一来,昭国坊口中的那个商人当真是刘通福,李纤凝精神一振,继续问,“刘通福和房主是什么关系?”
  “他说那是他朋友的房子,知道他来京,特意嘱咐他住在哪里。”
  “他的朋友叫陈半商,在江南做生意?”
  “听说是姓陈。”
  这样关系就捋清了。
  “刘通福来京的这几日,可曾和人结怨?”
  “生意人最重要的是和气生财,他成天对人摆着一副笑脸,哪里会与人结怨。”孔正字摇头,“没有,没有这种事。”
  “他……他有没有异常的表现,不符合平常举止的言行,即使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也行,请孔正字仔细回忆。”
  孔正字捋着颌下几绺稀疏的胡子回忆,“还真有这么一桩,想来无关紧要。”
  “孔老说说看。”仇璋道。
  “让我想想,那天是初几还着,二十九,对,二十九,我于家中的花园里办了一场小宴,邀请了几个同僚好友,席间赏析刘通福打扬州带来的字画,当时席上有一人,翰林院修撰刘清标,刘通福对他很在意。说什么与他一位故交的名字重了,还说他那位故交是钱塘县人,问刘修撰是哪里人,席上有知道的便说刘修撰也是钱塘县人,大家感叹了一回真巧。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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