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开视线,这才留意到邓昀手上有伤,伤在左手虎口处。
“你......翻墙弄的么?”
“家里碰碎了个相框,捡碎玻璃划的。”
他们回到二楼卧室。
许沐子独自出去找医药箱,出门后弯着腰走了很多步,突然想起来,这是她家。
她出去找东西很正常,根本没必要偷偷摸摸的,让邓昀那个混蛋看见,恐怕又要笑她。
回来时,邓昀仍坐在窗台上。
许沐子把棉签和创可贴递给邓昀,看着他垂着眼睑处理伤口。
贴过创可贴,邓昀抬眼,看她很久。
久到许沐子脸皮发烫,打算借着牙疼扶脸的小动作,再次偏开视线。
邓昀忽然一笑,问:“要不要跟我走?”
卧室里仍然只亮着夜灯,房门紧闭,反锁。
窗外路上驶过一辆车,邓昀宽肩窄腰的漆黑影子随车灯在地上一闪而过。
许沐子忽然听懂了邓昀的意思。
跟他走,但今晚出逃后的内容不是酒吧,也不是关于“下次再告诉你”。
而是“比烟更刺激的”。
楼下有十几位长辈在,而许沐子决定跟着邓昀去找刺激。
一回生,二回熟
她熟练换了短款羽绒服,主动站上窗台,一副壮士赴死的模样,对她的同谋招手:“走吧。”
邓昀没动:“你家侧门没锁。”
许沐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用翻墙,侧门出去。”
许沐子跟着邓昀大摇大摆地从侧门走出家,又跟着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他家庭院、正门。
她知道他家里空无一人,连阿姨都被留在在她家帮忙。
还是紧张,上楼梯差点顺拐。
进到邓昀卧室,看见他把羽绒服脱下来往沙发上一丢,她空白着脑子,也跟着脱掉羽绒服往沙发上一丢。
许沐子假装潇洒地转头,然后看见取衣架回来的邓昀,对着她露出调侃笑意。
许沐子:“......”
邓昀对许沐子晃了下手里衣架,她“哦”了一声,又去把羽绒服拿起来,挂上衣架递给他。
这个夜晚本来该有令人期待的刺激,但许沐子太过紧张和兴奋,牙疼得更厉害了。
起初她决心忍着。
但忍到他给她倒水回来,实在疼得要命,不得不求助:“邓昀,我牙好疼。”
“带你去医院看看?”
“我不想去医院......”
哪有和人家出来两次,都往医院跑的?
这算什么叛逆,太不刺激了。
再这样邓昀得把她拉黑吧,她这种叛逆水准,估计配不上当他的同谋。
“智齿发炎?”
“嗯。”
邓昀出去片刻,拿了一支药膏回来,说效果还可以,让她试试。
许沐子还在对着上面的外文研究用法,邓昀已经洗过手回来。
他用消毒湿巾擦着手指:“我帮你?”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鬼使神差就点头了。
邓昀把药膏挤在指尖,托起许沐子的下颌,和她对视着,把指尖探入她口中。
药膏带着薄荷的清凉味道,窜入口腔。
按到她肿痛处,她皱眉,他眸色沉沉地问:“是这里?”
第17章 10:00-AM (2)
万籁俱寂的夜晚, 许沐子能感觉到药膏落在发炎的智齿上,凉的。
凉意沁入心底,身体里却腾起一簇火焰, 火舌跳跃,燎过五脏。
这种燥灼从何而来?
明明她已经在进入室内时脱掉羽绒服, 针织衫也是薄款。
像幻听, 空气里混奏着舒伯特的幻想曲。
药膏在涂抹在智齿周围,许沐子抖了一下,邓昀收回手指, 问她:“很疼?”
其实不是因为疼才发抖, 许沐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慌乱,手足无措地退开,摇头。
邓昀非常镇定。
他又去卧室自带的洗手间洗过一次手, 回来后靠在桌边, 把那支药膏的盖子拧好, 顺手放进许沐子的羽绒服外套口袋里:“这个只有消炎镇痛的功效,有空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说着,又按亮两盏灯。
许沐子顾着药膏, 牙齿不敢闭合,点点头, 又匆忙移开眼,假装很忙地去打量这间卧室。
他们的卧室朝向和格局完全相同, 只有装修风格不一样。
许沐子自己的卧室是奶酪色调,偏暖色系;
邓昀这里是暗色调, 连床品都是黑的。他那部黑色的手机丢在床上, 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
邓昀叫许沐子随便坐,她往沙发旁边走, 越走越觉得奇怪。
卧室实在太过安静,她几乎听到自己不正常的心跳声。
静得像她的琴房。
她心里冒出一个猜测:“你卧室也做了隔音么?”
“做了。”
“为什么,你又不学琴......”
邓昀端着水杯。
这个人有种本事,盛了温水的雾面陶瓷杯在他手里,瞧着也像酒杯。
他垂头喝两口温水,把陶瓷杯放在身后桌上,边伸出拇指,边说着:“有杂音会影响学习的专注力。”
然后伸出食指,“嫌他们聚会烦。”
邓昀说,这两个原因她可以随便选一个信。
真正原因显然是后者。
而且许沐子也知道,她妈妈一定在她之前就听说过邓昀卧室做隔音的事情。
大概是邓昀爸妈更舍得花冤大头钱,花费比她家的琴房更高,让她妈妈觉得好没面子,才闭口不谈。
他们两家有很多相同或相似的物件,都是长辈们攀比的结果。
比如,许沐子爸爸有一段时间沉迷于装高雅,买了唱片机回家,平时是不听的,只在外人来家里做客时展示过几次。
同样品牌的唱片机也出现在邓昀家里,现在在他卧室放着。
牙疼已经有所缓解,许沐子压着胸腔里翻腾着的奇怪感受,问邓昀:“你平时真的听这个?”
“偶尔。”
黑胶唱片都在柜子里,许沐子选出一张纯黑色包装的,抽出来。
名字陌生,不知道是专辑名还是歌手名,她读出来:“Cigarettes after sex......”
这名字有点......
简单的单词变得拗口,越说声音越小。
房间弥漫着淡淡的番茄藤的清香,她惊慌地转过头。
邓昀坐在他的电脑椅上,静静地看着她,还垂头笑过:“事后烟乐队的,还不错,要听么?”
很久以后,许沐子才明白,那天晚上在邓昀卧室里心潮起伏的感觉,叫做心猿意马。
也叫做“被引诱”。
那个夜晚,许沐子留在邓昀家,其实没做什么特别刺激的,他们只是听着唱片、聊着天,连酒都没喝过。
但就是心慌,比前夜醉酒那会儿心跳得更快。
还被邓昀问过:“热么,开一扇窗?”
他从电脑椅上起身,许沐子意外看见电脑主机上的冰箱贴。
透明包装还在,系着浅粉色的丝绒蝴蝶结。
“欸?这个......”
邓昀拉开窗,回头:“是冰箱贴。”
许沐子指了一下:“我知道啊,墨伽洛斯的纪念品嘛,听说是你准备送给女朋友的,还没有送出去么?”
“少听八卦。”
邓昀把冰箱贴从电脑主机上取下来,递到许沐子面前,“送你了。”
许沐子耿直地“啊”了一声:“你被甩了吗,所以送不出去?”
邓昀直接把手往回收。
许沐子迅速伸手阻止。
她去拿放在他掌心的冰箱贴,指腹触到他虎口受伤处,创可贴布面干燥......
那天晚上到底都聊过些什么?
聊过她没有参加音乐会的遗憾,也聊过她爸妈喜欢把她说成天才这件事......
忘记是凌晨几点钟,邓昀忽然拉许沐子起身。
一轮皎皎明月挂在夜空。
他示意她往窗外看:“这有一枚偷听过你心事的月亮。”
记忆里那时该是像今天这样湿漉漉的雨天,总有种周围空气潮湿涌动的印象。
但其实那只是个干燥的暖冬夜。
许沐子把手从创可贴布面上收回来,被敲门声打断浮想。
她还没做好见邓昀的准备,迅速穿好拖鞋,理理头发。
在开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好,门外站着的是邢彭杰。
当地啤酒确实够厉害,邢彭杰看起来状态比许沐子还要糟糕,肯定吐过,也肯定头晕过,正掐着眉心:“许沐子,没打扰你睡觉吧?”
“没有,刚睡过一会儿,已经醒了。”
邢彭杰说,许沐子离开后不久,他们也没再继续喝了。
大家酒量都没有特别好,大部分人都回房间睡觉去了。
“也是邪门,我还觉得自己算能喝的呢,哇,刚刚简直头疼到要爆炸。幸亏夏夏那里有解酒药,救了我一命。”
说到解酒药,邢彭杰敏感地察觉到许沐子脸色有变化,还以为是不喜欢他提到其他女生,有些自喜地挠了挠后脑勺:“那个......我的意思是,刚才你是不是也因为不舒服才先走的?要不要也喝点醒酒药?”
许沐子摇头,说自己已经喝过了。
醉酒后总觉得头脑不够清晰,又很渴,打算下楼去找点其他饮品喝。
邢彭杰说:“那正好,我也下楼,一起呗。”
走廊里传来门响,许沐子顺着声音看去,邓昀正开门往外走。
她视线在他身上等了两秒。
邓昀扫过她,没有要刻意打招呼的意思,只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略一颔首。
于是许沐子也没说话,跟着邢彭杰并排往电梯间方向走,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以为邓昀另有去处,没想到他也往电梯间这边来了。
邢彭杰是个外向的热心肠,挡着电梯门:“快走两步。”
邓昀走进电梯:“谢谢。”
“嗐,客气什么。”
三个人站在电梯里,气氛诡异。
许沐子不自然地用指腹蹭了蹭耳后,总觉得痒得奇怪,对着电梯里的镜面壁看,发现自己被蚊子咬过。
许沐子对蚊子毒液轻微过敏,别人被叮咬,可能痒几天,消肿就好了。
她被叮咬过的地方会有皮下出血,迅速发展成紫红色,像被人下狠手拧过的淤伤,也像吻痕......
皮肤颜色已经开始变深,她偏着头查看,在镜面里和邓昀目光相撞。
他们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很多话好像有其他人在场,就会变得无从说起。多一个人存在,就能封缄掉所有话题的可能性。
邢彭杰似乎察觉到微妙,从电梯里走出来也不断拉着许沐子聊天。
“我刚才去洗衣房看过,你的衣服还没烘干结束呢,时间真够长的。”
许沐子摸着耳后:“你急用烘干机吗?”
邢彭杰说:“不是啊,我是帮你看的,想着给你拿回去来着。”
许沐子说:“谢谢。”
这声“谢谢”,似乎和两三分钟前的另一声,语气如出一辙?
邢彭杰茫然地看了眼身后,邓昀停在前台和夏夏说话。
“对了许沐子,听说你之前捡流浪猫回来,是打算去浆果园来着。这会儿雨小了很多,我们也有几个人也想去走走,你来么?”
许沐子同意了。
雨的确小了,星星点点,不带伞也能出门。
天色仍然阴沉,公共区域开着灯。
几个刚才在放映室见过的熟面孔正拿着漫画版指南聊天,聊几句待会儿出去逛的事情,再吐槽几句当地啤酒。
有人说:“看天气预报,雨也就小一阵子,还是要下起来的。”
“唉,还想着看星星呢。”
许沐子和他们坐在一起。
邢彭杰一听说看星星,来精神了,马上掏出手机给大家看他之前在沙漠拍到的星空。
分享照片这种事,离太远看不清。
许沐子也就顺其自然,跟着其他人一起往邢彭杰身旁凑了凑,听邢彭杰讲他们是怎么用手机APP预测观星条件的。
这事讲了好一会儿,有个年龄相仿的房客玩笑着打断:“好了老邢,别跟这儿孔雀开屏了,趁着雨小,我们快点出门吧,你手机里的星星什么时候不能看?”
邢彭杰神色慌慌地收起手机:“咳,对对对,先出门,还是先出门吧。”
耳后皮肤实在不舒服,许沐子和大家商量:“不好意思,我想先回房一下,马上下来。”
邢彭杰一挥手:“等你。”
许沐子往电梯间跑,留意过前台。
只有夏夏在那里,邓昀人不见了。
都不用等她思考邓昀的行踪,已经看见他在电梯里,而电梯门正在缓缓闭合。
许沐子情急,叫他:“邓昀!”
邓昀看她一眼,在金属门几乎快要严丝合缝地关闭前,按了延时闭合键。
电梯门重新打开,许沐子走进去。
她依然摸着耳后,还是避开了最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话题,抛了句废话:“朋友在等着......”
邓昀像是气笑的:“朋友?你朋友想泡你,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