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旭进门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酒味，抬眼看去，陆蕴书光着脚坐在阳台的地上，姿态慵懒颓然，地上是好几个酒瓶子。
陈牧扬没在。
人拧了拧眉，放下包走过去，关切的问：“怎么了？”
他说话间，身体已经蹲坐了下去，将一双白袜子套到人的脚上，故作轻松的打趣：“虽然现在天开始渐渐热了，不过晚上还是冷的，尤其是这地上，可冰了，我们的脚连接着身体各个器官呢，不好好保护，等年纪上来你就知道了。”
“哼。”陆蕴书嗤笑一声，斜眼看了下眼前人，什么也没有说，又是将酒一口闷。
喝得太快太急，酒渍顺着嘴角滑下来。
蒋旭看着她这样，无奈的摇了摇头，但人不说，他也没再问，只抽了两张纸巾，帮她擦掉溢出来的酒。
“你不愿意说的话，就不说了，喝吧，我在这儿陪你，等会儿喝醉了我帮你收拾。”
这么说着，还真在人旁边坐下来。
陆蕴书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还是没开口，只是给蒋旭也倒了一杯，含糊道：“阿旭，你陪我一起喝点吧？”
蒋旭一贯不爱晚上喝酒的，他这个人，自律得可怕，对时间更是敏感，不容许有一点意外，影响到他原本的计划。
陆蕴书确实醉了，连这个都忘了，她好一会儿才恍惚想起，“抱歉我忘了，你晚上不喝。”
她作势要收回酒，蒋旭将东西从她手里接了过去。
“没事，偶尔喝点也是可以的。”
他仰起脖子，一口饮尽。
刺鼻的味道近乎让他呛了两声，脸迅速的红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脖子。
他忍不住的喊了一声：“好辣。”
夸张的反应让陆蕴书忍不住笑了，她打趣：“阿旭，你这样可不行，越往上走，应酬就多了，这么点酒量，将来要吃亏。”
这医院跟普通职场，其实也没有太大分别。
作为不涉及权力核心的工作人员，大多只需要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好，可是要继续往上升，这一点就成了必须的。
那些人，好像离了酒就不会说话，不会谈生意了一样。
她挺厌恶这种的，可如今，她也必不可免的成为了其中之一。
蒋旭脸上绯红未退，只觉得烧热一片，他也没反驳陆蕴书的话，只是问道：“还继续喝吗？”
“不喝了吧。”
陆蕴书将酒拨到一旁，整个人也跟着身子一软，脑袋朝蒋旭那边歪斜过去，靠在他的肩膀上。
蒋旭呼吸一滞，“蕴蕴。”
陆蕴书道：“别动。”
她声音似乎带着一点祈求，“阿旭，让我靠一会儿。”
“好。”蒋旭心随着这一声软下来，他握着她的手，轻声细语道：“你靠吧。”
窗外，春风料峭，蝉鸣声响。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陆蕴书玩弄着人指节的手停下来，她煞是无力的说：“阿旭，我搞砸了，我没有帮陈牧扬留住他那个位置。”
她今天一天都在故作没事，带着陈牧扬到处玩，到处吃，可实际她心里压抑着呢，她只是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蒋旭听着，心里一阵抽疼，他心疼人，这本来就不关她的事，可她为了陈牧扬，接过了这个担子，为了做好它，付出多少，没有谁比他这个枕边人更加了解。
“我不懂你们这些大家族之间的弯弯绕绕蕴蕴，不过相信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是陈牧扬清醒着，他也不会怪你的。”
“可是他没有好。”
陆蕴书声音带上了闷重的鼻腔音，明显在抑制着自己想哭的情绪。
“之前你们都跟我说，他要一辈子不好怎么办？我不是不知道你们说的东西，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我不愿意去想，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向蒋旭讲述过去三年，她跟陈牧扬之间的种种。
那是她不可触及的伤疤，如今再一次血淋淋的撕开，呈现在她面前。
“他那个人很坏，可是在很多利益上，我们都是共存的，而且他也切切实实的帮过我，我做不到看着他这样，也能不管不顾。”
“我知道。”蒋旭声音轻柔，侧过身来，低头一点点拭去她眼角的泪。
“如果你真的不管，那就不是我所认识的蕴蕴了，只是你有想过没有……”
蒋旭道：“蕴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同时做这么多事，怎么可能顾得过来？”
“那我该怎么办？”向来高高在上，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人，头一回低了声，在向他人寻求帮助。
蒋旭：“你好好想想，陈氏，陈牧扬，百闻，陆氏……现在哪一个，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
“百闻。”
关于这个问题，陆蕴书可以毫不犹豫的回答，现在所有的东西，都要为她的新公司，新品牌让路，哪怕陈牧扬也不可以，可是……
她看向屋内，里边的人安静睡着，时不时发出O@的声响，嘟哝着说什么，距离有些远，没能听得太清楚。
蒋旭也随着她的目光一块看了过去。
他说：“可是，陈牧扬一日不好，这么粘着你，今日在陈氏的事，保不齐又会重复上演，你是百闻真正的老板，主理人，自然没谁可以随便将你拉下来，只是生意场上，说不准影响。”
蒋旭说的，正是她心中最深处的顾虑。
她不丢弃陈牧扬，永远无法集中精力，全身心扑在工作上。
可是放弃他……陆蕴书自认做不到。
蒋旭看出她的忧思所在，道：“蕴蕴，现在不是该感情用事的时候，有时，我们都需要做一些取舍。”
第167章 打算
陆蕴书沉默下去。
良久，她问：“如果今天变成这样的是我，阿旭你会如何取舍？”
这下轮到蒋旭沉默了。
“蕴蕴，我不想骗你，我不知道。”
说他会放弃一切，选择陪她度过，那是不现实的。
他很爱她，也愿意为了她去努力，去追求，去做很多此前自己甚至不会想去做的事，两人在一起，他会尽自己所能的去对她好。
可他的生命里，不只有她一个人。
他的父母，奶奶，妹妹……他们都需要他。
“我知道了。”
陆蕴书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来，道：“时候不早了，阿旭你也早点休息吧。”
转身离开，眼泪开始不受控的滚落下来。
其实她也清楚蒋旭的回答是基于现实因素考虑，能理解，只是心还是会忍不住的难受。
“姐姐你哭了？”
她刚揭被子，陈牧扬的手就环了过来。
“没有。”
陆蕴书不想跟他解释这些无谓的，即可否认，并且转移话题。
“我吵醒你了吗？”
陈牧扬摇头，“没有，我做梦了。”
他声音带着哭腔，“梦里好可怕，血，都是血！”
说话时，手不自觉捏紧她的衣服。
“没事，都是假的。”陆蕴书收敛住自己的情绪，柔声安抚，手不自觉的揉捏着他的乌发。
陈牧扬头摇得恍若拨浪鼓，否定她的话，“不是，不是假的，梦里，有妈妈，妈妈，妈妈都是血。”
陆蕴书心骤然一紧，人呆在那里。
陈牧扬没说，她之前也没有问过，他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没的。
陈老爷子说，陈牧扬的心结在于他母亲。
陈启杰那边，也是对此一样的态度，对陈牧扬幼时的经历，感到十分抱歉。
再者……他醒来错认喊她，还有那个丑丑的精灵玩偶，种种迹象都表明，人对他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幼时的那一段记忆，是他刻在骨子里，挥之不去的回忆。
她应该从这一方面入手才对。
这些日子要忙的东西太多，她完全忽略了突破口就在自己身边。
……
“你决定了吗？”蒋旭问。
“我认真考虑过了，你说的对，我们有时候，是要做一些取舍的。”
陆蕴书将自己思索了一晚上得出来的结论告诉他。
“陈牧扬这样，我就是去工作，也不能安心，还不如先将全部重心放在他这里，等他好了再说。”
蒋旭眼里闪过一丝难过失落，不过只是转瞬之间的事，很快他就换上了正常的神态，应和她的话。
“嗯，是这样的。”
他将一个荷包蛋夹到她碗里，又问：“那你想好这次去哪里治了吗？”
陆蕴书道：“用了那么多医疗手段都没法子，这次我想就不去医院了，用物理疗法。”
“嗯？”
陆蕴书拍了拍一旁的陈牧扬，解释，“带他去找一下回忆。”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其实之前医生就有建议过，让他多接触一些自己熟悉的事物，也许能刺激人的记忆，只是她不忍心，人一开始哭她就心软了，这才拖到了现在。
蒋旭遗憾道：“很抱歉，这段时间工作太忙，可能不能陪你去了。”
“没关系。”
“你好好工作，我们电话保持联系。”
“嗯。”
下定决心要将所有的重心放在陈牧扬这里，那么她得需要先找一个可靠的人来接手如今百闻这边的所有工作。
张慧在总部那边，最多只能借用，不可能过来江城帮她。
谢徽……才华是有，能力手段差一点。
思来想去……
傅钰是接手的最合适人选。
当时两人闹得那么难看，她也放了狠话……
公事到底重于一切。
陆蕴书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傅钰。
她现在在家乡的一家车行卖车。
陆蕴书过来的时候，正值午休时间，她和几个同事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八卦。
“有客人来了。”
一个男同事先一步过来，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陆蕴书很直接，“我找傅钰。”
男人刚才还热情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很是不高兴，不过还是礼貌的说：“您稍等。”
他进去没一会儿，傅钰就出来了，也是那套官话问候：“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陆蕴书摘下墨镜，“是我。”
“蕴书姐。”
她乍然，吃惊问：“您……您怎么会过来？”
“找你。”
她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些假客套上边，明白了当的说明了自己的目的。
“请假，跟我出去一下。”
“好。”
两人随意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傅钰看着一旁宛若孩童的陈牧扬。
“姐，这……”
“你没看新闻吗？”陆蕴书拧眉：“傅钰，你这样会让我怀疑你的专业能力。”
她低下头，“抱歉。”
陆蕴书眉头皱得更深了，她道：“我大老远跑过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的。”
陆蕴书开门见山：“我需要你回去帮我，至于之前的事，只要你做好了，一切可以既往不咎。”
这是她的让步了。
很少有人会让她这样，不仅原谅背叛，还亲自低头找人。
不过因为她的能力，也因为陆蕴书对她算知根知底罢了。
“我来之前了解过，你现在这个工作底薪两千三，按提成算业绩，行业最低标准来算，也就是说，你卖出去一台十万价位的车，大概可以获得200―600之间的提成，你现在每个月的工资大概在四千多到五千左右，最好的时候，是年前，一万两千多，这就是你刚毕业时的工资。”
傅钰对陆蕴书讲的这些，没有表现出一点落魄的窘迫，她坦然说道：“这里就是小地方，平均工资不高，我们公司，也就个小公司，卖的都是一些普通品牌的车，比不得江城，比不得陆氏。”
她回来后有想找过以前的工作，却发现这地方，根本容不下，小公司一看你在陆氏做过四五年，不是觉得你很厉害，必须要把你留下来，不论开多少价，而是觉得他们庙小，让你另谋高就。
就算有些满意了，也会在薪资待遇方面压着。
而稍微大一点的公司，会做背景调查……
一步错步步错。
她没得选。
“你不怕我再次背叛你吗？”傅钰问。
陆蕴书对此不以为然，她道：“我想这些日子，你该清楚，有的时候不是你能力再强，也要依赖平台，平台愿意给了你机会，你才有展示自己的机会，如果这样你还再次做出错误的选择，证明你认知也不过如此，失去一个蠢人，我不觉得可惜，只是……”
她抬起眼，定定地看向傅钰，问：“你愿意接受这个挑战，再证明一下你自己吗？”
第168章 敌友
“姐姐，这个水好好喝呀。”
陈牧扬适时的出声，打破这严肃的气氛。
陆蕴书揉了揉人的脑袋，告诉他：“好喝就多喝一些，姐姐在跟别人谈事情，乖乖的。”
他能听得进去，点点头，立马坐直了身体，猛吸溜着他手里的饮料，没再说话。
傅钰看了看陈牧扬，又看了看陆蕴书，不禁感慨道：“姐你好像变了不少。”
陆蕴书拨弄了一下挡着陈牧扬视线的额发，漫不经心道：“人之所以能站在生物链顶端，不就是因为主观能动性强，会变通自己去适应环境，很正常。”
她意有所指，傅钰听出来了。
“好，我答应你。”
傅钰的答应在陆蕴书意料之中，除非她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否则她如今提供的机会，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处理一下工作交接的事，还有你的私事，下周二早上九点，我希望看到你准时出现在公司。”
“好，我知道了。”
……
三天后，傅钰准时出现在百闻的大门。
陆蕴书将早就拟好的协议合同递给她，人看都没有看，就在上边签上了她的名字。
“你就不怕我坑你？”
傅钰笑：“以蕴书姐你的能力，要坑我，也不差这一份合同。”
两人到底在一块工作多年，纵使生了误会有些隔阂，但是默契仍在。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很大胆，有魄力。”
她站起来，走到傅钰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欣慰道：“百闻交给你，我很放心。”
傅钰向她承诺：“蕴书姐可以完全相信我。”
签过合同后，陆蕴书当晚带着人去参加了一个商业晚会，这是在告知业内，那条封杀令解除，为她后边管理百闻，开一下方便之门。
做完这一切，她……去找了李芳。
看到她出现，李芳有几分不可思议，刚才拿了哪些衣服，自己都给忘了。
不过陆蕴书没忘，她扫了一眼店员，道：“刚才陈太太拿的，全部给我包起来，记我账上。”
“是。”
店员走进去，李芳优雅的喝了一口咖啡，有些阴阳怪气道：“可真是难得，不知道陆小姐突然来这一出，是想做什么呀？”
陆蕴书不慌不忙的坐到她对面，点了支烟，回答：“想向阿姨你打听一点事情。”
李芳露出吃惊的表情，“可真难得，不过我想我可帮不了你，你这钱白花了。”
“怎么会？”陆蕴书弹了弹烟灰，道：“这件事，阿姨你一定可以，毕竟，你也是当事人之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