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今天回来住,都快一年多没亲眼看过了。
颀长身躯陷入沙发之中,他双腿合拢平放,目光晦暗不明,周敬生定定的睨向那张画,心尖有一抹异样的情绪,缓慢的溢出来。
当然他知道那是什么。
可周敬生不想,也不会承认,他对江宁动的情意。
那是他最后能防守的界点。
酒到六旬,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响。
周敬生神色倦懒,他勾腰伸手握住,屏幕上清晰的映着“江宁”二字,迟疑片刻,才按下接听,嗓音催着明显的酒意:“怎么了?”
“爷爷说后天让我跟阿巡出国,东区别墅,我打算还给你。”
还给他?
江宁会这么好心?
即便心里对她有意,真当听到这种话时,周敬生还是以怀疑为第一反应,他轻吞口红酒:“说吧,你又跟他们打了什么算盘?或者说他们答应了你什么要求?”
“我什么都没要,信不信由你。”
这个回答,确实令周敬生诧异了。
意料之外。
江宁在电话那头,口齿清晰:“我想明白了,不是我的东西,要来也没用,有人爱着就是底气。”
这个爱着,自然不会是指的他。
周敬生只是心口有些麻木,但他脑子还是十分清醒理智的。
要说一年前的江宁,他信。
现在,他不信。
他再次确认:“江宁,你确定你要把房子还给我?”
江宁语气不冷不热,不悲不喜:“原本那是你跟余姿莘的婚房,想想我也算是挺无理取闹的,什么不要,偏偏要你两的婚房,还闹得你们不欢而散。”
她忽然变得善解又人意。
周敬生听到她说:“我想去国外,这次是认真的,想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重新生活。”
不知为何。
他就联想到凌玲的那些话,江宁伤透心,必然绝不回头。
谁愿意在自己心口上补一刀子?
周敬生把脸往下压,呼吸轻到几乎听不见。
他唇瓣蠕动好几下,最终只吐出一句:“好。”
“嘟嘟嘟……”
电话连线,在江宁那边被单方面掐断。
这一夜,周敬生睡得很不安稳,屋内空调开到十几度,凌晨三点多钟,他浑身发烫发僵,连撑身的力气都没有,才意识到自己高烧。
蒋阮是半小时后,赶到了家里,给他带来一些简单治疗的药物。
客厅满地狼藉,酒瓶散落一地。
周敬生就躺在客厅的沙发里,他身高腿长,沙发容量有限,一边腿都没揽到,一半搭在边沿往下掉。
“周总。”
闻声,他努力睁眼,声音嘶哑到不行:“你来了。”
蒋阮没多说什么。
看在眼里,她蹲身把药箱放在周敬生腿边,随后拿出那些要用的针管跟盐水瓶,他不受药效,基本上发烧生病,都得直接挂水。
处理好一切。
蒋阮拿来个垫枕,塞在他腰后。
“这么晚,麻烦你了。”
周敬生脸上醉意都还没醒完,朦朦胧胧的笼着一层阴郁。
蒋阮一一摆放好酒瓶,全部收纳进垃圾桶,再把桌上地板整理干净,她手脚麻利得很,不到十几分钟的事。
“周家那边什么情况?”
蒋阮:“周总,你指的是?”
这么一问。
周敬生还真的就恍惚了一下,他本能的想说是江宁跟周巡出国的事,转念一想,这已经板上钉钉,转而说:“周正耀跟老头子的事。”
蒋阮回答得如常:“老先生那边暂时没什么动作,不过周副总那,他好像跟谢家的合作闹掰了。”
“预料之中。”
周正耀这人生性就抠搜,倒也不是遗传。
周家不缺钱,他自然也没那么缺。
但他就是舍不得孩子套狼,总觉得人家跟他做生意,就得处处让着他,这些年仗着周家的权势,在江州没少欺压下边的小公司。
那些人早就对他不满了。
没想到他跟谢家合作,还是这副德性。
“那我们这边?”
“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
蒋阮知道他想问什么,顺口提了一句:“今天江小姐来找过我,她想把东区别墅还给你,说是在出国前,把手续办妥,最近要不要见她……”
“这几天会比较忙,你尽量安排下时间。”
……
接到通知后,剩下的两天,江宁都在等周敬生过来找自己。
她忽然就变得格外的平心静气。
平日里,就待在周家的别院中,窝着养猫。
周敬生进门时,她都没发现。
直到男人挺拔高大的身躯,站在面前,将她头顶的光线尽数遮掩,怀里的猫也跟着受惊“喵”了一声,江宁这才抬起脸,一眼过后,她随意的说:“你来了。”
看似普通的一句问话,藏着深深不屑。
她起身,把猫抱进笼子:“你进来坐会,我马上就好。”
江宁看上去恢复不错,起码外表上来讲,跟常人没任何异样。
屋内燃着典雅的清香,周敬生顺着味道,朝阳台的茶几边看过去,桌上是燃到半多的香薰:“我记得你不爱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养成点香爱好了?”
“就这几天。”
江宁端了两杯咖啡出来。
她记得他不爱加糖。
“我听蒋秘书说,你把我给你的钱,全部捐给了山区贫困家庭?”
“嗯。”
“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宁提口气,声音自然冷下去一点:“我没那么伟大,自己都过不好,还想着别人穷不穷,只是单纯觉得这个钱恶心。”
第86章 嫌恶心
她觉得他给的钱恶心
这得是多大的怨气,才会产生这种情绪。
一时之间,周敬生感觉特别难受,他真想掏开江宁的心看看,里边到底长的什么颜色,他双眼睨着她:“这么恶心,当初你也没少拿。”
当初是她主动缠上他的。
说白了,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主动送上门的。
江宁无话可说。
她弯腰坐下,盯了盯他面前的咖啡:“所以我拿这钱赎罪,买个心安。”
周敬生眼睛都红了。
她竟然说赎罪买心安?
凌玲的话,再次浮现脑海,激得他情绪有些破防,他身姿前倾,手肘撑在大腿上,视线俯视看她:“这辈子都心安不了。”
除非她不嫁给周巡。
江宁也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她的眼眸同他一样红,红得要溢出鲜血来。
长腿一抬,翘起二郎腿,江宁道:“小叔,我跟爷爷提了,打算跟阿巡在国外定居。”
周敬生恍然大悟。
难怪她这么自信的说要把别墅还给他,并且话里话外说得很决绝。
感情是早先找好了退路。
联系到这等复杂关系,周洪祖自然愿意送她出国定居,只要江宁这颗不定时炸弹解除,那周家的丑闻永远都不会被捅出去,永保安宁。
他失声冷笑:“原来你做了这么一手准备?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周敬生一直觉得江宁虽然大胆,但她骨子里还是个本分安稳的女人。
从未想过,她竟然做出这种选择。
跟着周巡出国定居意味着什么,周敬生比谁都懂。
“你跟凌玲挺好的,我也不想从中搞得大家难堪,出国对大家来说都是有利无弊。”
江宁也不打马虎眼,把话说得干脆利落。
明明是他先行动,找凌玲合作,想断掉她的念想。
怎么到头来,好像是他被抛弃了。
周敬生久久无言。
他伸手进口袋摸烟,掏了几下发现烟盒是瘪的,眼前探过来一只手,女人的手腕纤细,皮肤雪白得诱人,江宁递烟给他:“抽我的吧!”
迟疑片刻,他才接过衔在嘴里。
“要我帮忙点火吗?”江宁问。
周敬生没作声,就是最好的态度。
她识趣的站起身,腰腹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站直时,江宁稍微动作缓了缓,走到他跟前,站着给他打火点烟。
火苗亮起,男人俊朗分明的面孔在火光中隐隐清晰。
一口浓烟吐出口,周敬生嗓音带着倦懒气:“想好了?”
这样的话,江宁都懒得回答了。
她觉得很累,身心俱乏。
“想好了,就算我想一千万遍,也是同样的结果。”
说话时,她绕过茶几,走到沙发边坐下,半垂着视线,纤长浓密的眼睫在眼睑投下阴影,看不清她眼里的神色,此时的她十分安静。
周敬生眼睛一直在看她的脚。
看得表情有些痴。
江宁脚生得很漂亮,加上她皮肤白皙,脚趾头根根分明,圆润饱满的甲片上涂抹了一层浅绿色的指甲油。
是刺眼的绿色。
周敬生想起三年前的一件事。
第87章 明面父子,实则仇人
那年,周氏与清城的钱家合作一个共赢项目。
在前海游艇上,周敬生被传出跟钱家千金深夜幽会的绯闻。
江宁就买了一顶绿帽子,特意去见他。
他蠕动唇瓣,把烟圈吐得轻细一些:“你不适合这种颜色。”
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周敬生话里指的是她脚指甲上的指甲油,江宁端着腿往里缩动点,弯起眼睛:“房子的事,你这边……”
他主动出声:“我会让蒋阮去办的。”
“好。”
周敬生没在她屋里待太久,转而去了秦姣那边。
周巡看到他,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小叔,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秦姣忙说:“你小叔忙工作,哪有那么多时间来看你。”
即便是周敬生这样手段狠辣的男人,在面对周巡时,也有几分愧疚罪恶。
他伸手拽了下裤腿,弯腰蹲下身,与轮椅上的周巡视线齐平,两人目光交织对视:“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心脏不舒服?”
周巡摇脑袋。
他眼巴巴的问:“小叔,我什么时候能跟宁宁去国外?”
周敬生眼圈红了。
红得彻底。
周巡哪晓得别的,只当是他舍不得自己,把手掌覆盖在他手背处,安抚道:“我还会回来的,小叔你别难过,等治好病我就回来。”
“嗯。”
秦姣:“阿生,爸还没睡,在屋里等着你呢!”
至打上次争执过后,父子两关系日渐薄凉。
周正耀干出这等事,他也是时候跟周洪祖拿走他的权了。
周敬生进门时,周洪祖在书房等候多时,香炉里的沉香烧到了半多,家里的管家正在桌边磨墨,周洪祖年轻时爱写毛笔记,这些年年纪渐长。
精气神也一日不如一日。
已经很多年没动过笔了。
门推开。
管家闻声抬起脸,恭敬的招呼:“阿生来了,老先生等您好几个时辰了。”
“德昌,你先出去吧!”周洪祖道。
管家转身出门,顺手把门带好。
周洪祖朝他指了指身后的椅子:“别站着,坐。”
周敬生依旧敬重乖顺,显然那都是表面上的功夫,看似如同亲父子,实则关系早裂痕嫌隙了,他温声:“爸,你找我有事?”
“有两件事跟你说一下。”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是江宁跟周正耀的事。
周敬生没打断做声,等着他往下说。
周洪祖看了他两眼,瞧他面上看不出端倪喜怒,这才开的口:“江宁想跟着阿巡去国外定居,这件事她有没有跟你说过?”
心底滋味难以言喻。
周敬生总觉得好似心脏缺失了一块什么。
约莫沉默了半会,他声音三分慵懒:“说了。”
“她肯跟你说,也算是有心,还有你二哥的事,他跟谢家的合作闹掰了,这事你帮着收收尾。”
周洪祖说话的语气,没敢像往日那般,几乎是命令式的。
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
周敬生没说话,心底在暗暗敲磨。
周正耀的事,他要如何开口,又该如何开口。
最终,他选择从他这几年掏的钱下手,周敬生半垂着眼帘,前倾着身子去沏茶,话自然而出:“爸,何不拿谢家这次的事,让二哥长个记性呢?”
周家夫人最疼惜的就是二儿子周正耀。
即便周洪祖再觉得他不得意,再拖后腿,那也会爱屋及乌。
这就是爱的力量。
而他周敬生,只是他一夜留情后的错误,自然再是做得出众,也得不到半点垂爱。
“你二哥这些年苦,你多少帮帮他。”
“爸,要说苦,我跟大哥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周敬生往他面前径直递了杯沏好的普洱:“况且二哥这些年,不一直有着您的栽培跟找佛。”
这话,意味难明了。
周洪祖多精明一人,他能听不懂意思?
周敬生在怪他偏心。
“那你二哥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听老头子口吻生硬下来,他也没必要装模作样,开门见山的说:“谢家的事他得认,也得去道个歉,至于公司掏的那些个钱,我能帮他补上。”
道歉,认错,那无疑是等于把刀架在周正耀的脖子上。
比杀了他还难受。
周洪祖心里已经介怀了:“他是你二哥。”
“做错事,庶民与皇子同罪,这是爸您教给我的。”
想当初他犯错,跟项目人闹掰,周洪祖也是用同样的方式处理。
如今到了周正耀身上,怎么就不行了?
说到底,他没把自己当成儿子看待。
周洪祖想要再极力的给周正耀争取点利,端茶抿了抿,他声音略带严厉:“敬生,现在你只是暂替我的位置,周家还没轮到你手上呢!”
周洪祖很少叫他敬生两个字。
一般叫,等于是在提示什么。
周敬生心口蓦然的疼了下,如软针扎肉。
他嘴角勾起,抿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来:“爸这是在威胁我吗?”
周洪祖抬起眼,四目相对。
两人眼中的火药气息很浓烈。
终究是他先软下来,但不是真正的软,有些事不能做得太绝对,周敬生不加以掩饰他的野心:“我可以帮二哥处理,但我要他名下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