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这里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倒流，倒塌的房屋重新立起，死去的人们消失，浓重的血腥味被晨间的轻雾扫去。
吱呀一声，村长打了个哈欠推门走出来，一遍端着咖啡，一边伸懒腰。
“这是怎么回事？”贝琳达轻声问。
“循环，”阿兰娜突然明白了“牢笼”的含义，“这片异空间就像是一个自动运行的程序，只有布莱恩先生等四名不死者的灵魂是真实的。”
“他们被困在这里，一日复一日地度过人生中最后一天，重复体验这个梦魇。”
贝琳达双眼瞪大，心底一寒，“这才是违背与死神契约的真正代价？但这根本不公平，这三四十头噬魂兽，根本不可能在午夜前杀完。”
“是啊，威尔登确保了这一点。”
他有备而来，早就准备好了献祭仪式，也掐算好了哄骗四个不死者献祭的时间。
“其实，是可以破解的。”一直安静着的莎拉突然说。
“什么？”贝琳达看向她。
莎拉试探着看向阿兰娜，见她没有不悦，这才继续，“这不仅仅是一场循环，也是一次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布莱恩可以在任何一个循环中选择放弃献祭，或者在午夜之前遵照约定将力量归还，将灵魂献祭，这样牢笼就打破了。”
“但孩子们无法活下来？”贝琳达推测道。
一旦这四个不死者做出不同的选择，那么“历史的错误”将被纠正，不应该存活于尘世的“禁忌之子”也会被法则抹除。
“是，”莎拉冷淡地说，“所以，困住这四个不死者灵魂的，从来不是死神的契约。而是那九个活着的孩子。”
阿兰娜沉默了片刻，缓缓走向十余米开外，端着咖啡杯享受早餐阳光的村长。
她感应出来了，那个被村长从木盆中抱出来的阿丽娅就是莉兹。如果不是他献祭了灵魂，莉兹根本无法活下来。
“谢谢。”
这一句话如水滴落入河流，没能引起任何的波澜。
但莫名地，村长发出一声“嗯”的疑问，收回远眺的视线，偏头看向阿兰娜等人所在的方向，但接着又摇摇头，转头进屋。
谁也不知道，这是他真实感应到了阿兰娜的存在，还是历史中早就存在的巧合。
阿兰娜转过头，抬手释放出从海莉那“缴获”的锁链闪电，看向莎拉，“现在还剩几个？”
莎拉一愣，没明白。
“我问你，那九个活着的孩子，现在还剩几个？”
莎拉瞳孔一缩，顿时明白阿兰娜准备动手清算了，“我不知道！真的！在您出现之前，我曾辅助冕下完成过两次献祭，每次一个孩子。”
阿兰娜没有回应，静静思考。
之前那副躯体尚未塑造完毕，因此保守估计，每具神躯至少需要三个“禁忌之子”的献祭。九个孩子，或许能打造出三具神躯。
莎拉只存在于威尔登的其中一条下线，这条线杀死了两个半面骷髅，其他线可说不定。最坏的情况是，威尔登已经拥有了一具能容纳神格碎片的完整神躯。
这场布局从十年前就开始了。不，或许比那早得多。
威尔登不可能突然想出制造禁忌之子的办法，最大的可能是他经历了多年的摸索与试验。在纳塔村之前，他或许屠杀过许多个村庄，经历过数次失败。
而在纳塔村之后，他未必没有制造其他的禁忌之子。当然，这数量也不会很多，否则四神教会一定会注意到并展开追查。
“阿兰娜小姐，现在怎么办？”贝琳达问。
第166章
“我试试看。”阿兰娜没有十足的把握。
之前对付德拉文，她早有预料，并与团队讨论和推演多次。但现在她来的匆忙，策略储备不足，又没有斯宾塞与艾琳这些资深顾问在身边，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
不过，即使斯宾塞先生在，他或许也无法解答“如何破除与神明的契约”。
她虽然持有两枚神格碎片，但毕竟不是真正的神，而死神是。所以位格压制在这里没有作用，灵性力量就更不用说了。
阿兰娜将闪电锁链抛出。
冰冷如蛇的银白链条顿时紧紧缠绕住莎拉，每一处链环都跳跃着细碎的电弧，其中蕴含的却是毁天灭地的能量。
莎拉闷哼一声，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不敢有半点怨言。
之前在山谷洞穴中，她对这位用了行刑官的手段，事后这位没动手，她还心里不踏实。虽然痛苦了点，但至少命还在。
不过，这特殊的灵性能量到底是什么？她的闪电锁链恐怕比不上这位的十分之一，哪怕是天使阶，恐怕也扛不过一小时就会心神受损！
阿兰娜随即切换神话形态，灵性力量瞬间横扫整片异空间。
但不出所料，异空间仿佛与祂们的所在有着“维度隔离”，灵性力量的波纹只在水面上扩散，丝毫影响不到水中的景象。
四道暗影从阿兰娜身体里钻出，快速奔向那四个真实的灵魂。
他们有的正与家人一同享受早餐，有的正在浴室洗脸，还有的已经出门准备干活。
暗影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去，阿兰娜的视野随之发生改变。
这个异空间开始倾斜、变得扁平，四个真实的灵魂犹如四个平面地图上的锚点，支撑着整个村庄的运转。
如果取走这四个锚点，村庄自然消失。
但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必须同时拿走四个锚点，否则异空间会压垮其他的灵魂。
二是，那四个灵魂深处缠绕着某种锁链，比她凝结出来的更隐秘、更牢固，那是死神的契约，凭她目前的手段无法击破。
这意味着，即使她强行打破这片空间并带走布莱恩四人，他们的灵魂也会在死神契约的炙烤渐渐消散。
想到这，阿兰娜渐渐收回了力量。
“怎么样？”贝琳达试探着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
“您是说要先杀掉威尔登？”
“不，我是说要死神亲自出手。”这是人类与神明的契约，威尔登无非是提供了一个祭坛，要解除当然得契约主导方同意。
“这？”贝琳达目瞪口呆。
阿兰娜轻轻叹口气。
确实不好办。她与利亚姆之所以能建立起目前的“友谊”，一是她将祂从沉睡中唤醒，二是祂亲自降临尘世，两人有平等对话与相处的机会。
但死神不一样。
祂是亡灵之神的从神，到底是否希望新的主位神诞生还是个未知之数。即使祂希望，那在尘世诸多持有神格碎片的候选者当中，祂不一定会支持自己。
“先出去吧。找斯宾塞先生咨询一下死神契约，看看以往有没有类似的案例。再找父亲问问，死神与亡灵之神从前的关系。”
阿兰娜抬手掀起一道帷幕，脚步一顿。
正跟在身后沉默不语的莎拉心中咯噔一下，“冕下？”
“你就留在这吧。”
莎拉暗暗咬牙，这可是个永恒的牢笼！连半神都难以轻易进入，如果她被困在这，恐怕这辈子都出不去。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阿兰娜冕下，请您换一种惩罚方式。我，我在尘世能发挥的用处比这更大！我能帮助您追踪威尔登，能成为您手中的刀剑！”
阿兰娜偏头看着她，“莎拉，何必这么害怕？
“你是死神教会的高阶神官。如果你向祂祈祷，或许祂会将你放出去呢？”
“至于我，留下你就是为了现在。你或许不知道，我的妹妹就是禁忌之子。如果你们的阴谋得逞，之前被锁链折磨的就是她了。”
莎拉心下一沉，终于明白阿兰娜对她隐藏的那股情绪是什么。
原来是复仇！是这位冕下为了妹妹向威尔登及其所有爪牙的复仇！她竟然一开始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能“将功赎罪”，就能够活下去。
阿兰娜带着贝琳达，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莎拉顾不得身上锁链电击的疼痛，急急上前一跃，但看似渐渐关闭的帷幕严丝合缝，没有留给她一分一毫的机会。
“不！”她用灵性力量狠狠捶打，却仿佛落入了空气。
她猛地退后一步，展开神话形态，积蓄力量朝着热闹起来的村庄狠狠一击。
黑色的光团将整个村的土地包裹，轰然向外炸开。
但一切都是徒劳，连阿兰娜都无法真正接触到这片异空间，更何况是她。
“不不，”她向前跑了几步，想拉住路过一位村民的手臂，但从她身体上快速穿了过去。
莎拉愣愣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心如死灰。
她成了“幽灵”，一个永远无法与其他人互动，永远脱离社会关系的存在。心智的彻底疯狂，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她自杀呢？
是否能成为亡灵从这里出去？
莎拉迅速地掐灭了这个想法，很大的可能是她从困在异空间的活人变成了困在异空间的亡灵。即使幸运地从这里出去，进入灵界……
阿兰娜是亡灵主宰，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她瘫坐在地，呆呆地望着来来往往的村民，任凭闪电在肌肤上跳跃。
回到尘世以后，阿兰娜发现时间真的过了一夜，这时正是凌晨一点。正准备开启灵界通道去找斯宾塞先生，却突然动作一顿。
“立即用通讯符文石联系队长他们。”
“是，”贝琳达当即照做。
数分钟后，发出去的讯息毫无回音，贝琳达面色微变，“不太对劲，我尝试了发送讯息给蒂娜、诺克与亚瑟，没有任何人回复。”
“联系卡瑞娜，问她最后一次与第七小队联系是什么时候。”
“是，”片刻后，贝琳达回道，“卡瑞娜说，是四个小时之前，也就是前一天晚上九点。”
她想了想，问道：“会不会是第七小队都休息了，没有人守夜？”
阿兰娜摇头，“我感应不到他们的位置了。”
第七小队全都佩戴着她赠送的泥塑手串。在融合第二枚神格碎片后，她就能在对方不主动呼叫的情况下隐约感知到对方的位置。
虽然不精确，但大方位是对的。
但现在，那些在她眼里如星星一般的小点突然从天空中消失了。
“您是说，他们被袭击？”贝琳达心中一震。
“威尔登。”阿兰娜眼神渐冷，“他或许早就猜到了我会来纳塔村。而以纳塔村的危险性，我不会带队友或者莱拉过来。”
威尔登或许在很早之前就留着这么一手了。
她的介入让他措手不及，但他接下来的反应足够快，一方面以分身的死麻痹她的神经，另一方面以莎拉为诱饵，引导她离开。
莎拉确实没有撒谎，这一点她可以清楚探查到。正因为如此，即使她有所怀疑，也不得不为了莉兹的过往，来到纳塔村。
“怎么会这么快？”贝琳达喃喃道，“这是不是不对劲？”
“怎么说？”阿兰娜问。
贝琳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即使是半神，损失分身也会带来很大的损伤。我原本猜想威尔登会蛰伏一段时间休养生息，但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就发起了攻击。”
阿兰娜点点头，贝琳达说的有道理。
她本来就不可能在莱拉与布莱恩身边守一辈子，总有分开的时候，为什么威尔登一刻都不愿意等，不顾自身的状态也要发起袭击？
“或许他在害怕您？”贝琳达问。
虽然只是分身，但威尔登必然在交手中大体摸清楚了阿兰娜的实力水准。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过，所以迫切增强实力。
“或许，但我直觉认为不止如此。”阿兰娜摆摆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他们。”
“如果威尔登还有点脑子，就不会真的伤害第七小队，”毕竟杀他们在计划中不是必要的，还会激怒她，“莱拉是真正的目标，但他需要将她带去祭祀地点。”
“队长发给你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什么时候？”
“昨晚七点，诺克说计划在前方的加里村过夜。”
“那就让卡瑞娜带人去加里村附近搜查，我和你直接开灵界通道去。虽然我们没去过加里村，缺乏精确坐标点，但多试两次总比狮鹫兽快。”
“是！”贝琳达说。
*
一个小时前，加里村小旅馆
“抱歉，我们这小旅馆平时来的客人不多，没有套房。”旅馆女主人领着第七小队上楼，“现在空着的三个房间也只有五张床。”
“没关系，”诺克摆摆手，回头看向队友，“莱拉与布莱恩住一间，我和亚瑟轮流在他们房门口守夜，其他人住在另外两间。”
“队长，我也可以守夜，”艾斯举着手。
“你实力不够，”诺克无情地拒绝。
艾斯扫了眼满脸笑容的亚瑟，顿时手痒。等贝琳达女士回来，他一定要请对方加大训练力度，争取早日升上圣使！
“那就麻烦各位了，”莱拉没拒绝对方的安排，毕竟她实力确实太差，而布莱恩老师现在又神志不清。
“散了吧，”诺克靠在走廊上，挥挥手。
亚瑟虽然疲惫，但时间还早，就与他一同站在走廊里。
“队长，你戒烟了？”他随意找了个话题。
“早就有这个想法了。”诺克微微低头，敛去眼中的情绪。
亚瑟回忆了一番，“好像是从阿兰娜来到队里以后，你抽烟就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