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思维沉浸下来以后，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无数次在美术教室的时候，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她和小泥塑。
贝琳达越看越惊愕。
她以为阿兰娜的“开始尝试”是先学习怎么画图，今天晚上恐怕都花在这一步上。结果她的动作比工匠还熟练，动手、落刀不带丝毫的犹豫。
越是相处，她越意识到，那天的入侵者或许是对的。眼前的女孩身上隐藏着某些秘密，远超出她想象的秘密。
窗外雪花如蒲公英一样飞舞而来，落在玻璃上被室内的暖流所融化。即使是这样，它们依旧飞蛾扑火般靠近，直至形成一条条轮廓、脉络，直至最后长成一朵朵冰花。
这一忙就是六个小时。
孩子们早已入睡，凌晨街道灯火全熄，一朵泥塑的紫白相间郁金香终于完成。
“接下来呢？”贝琳达不理解阿兰娜的尝试。
正常来说，亡灵法师的能力是“续接”，而不是“创造”。所以，应该先捏一支花草，再将它嫁接到活的枝干上，注入血液和灵性力量，持续观察和培养。
但阿兰娜似乎不是这么打算的。
“接下来，就等它醒来。”
阿兰娜起身，将那朵泥塑郁金香栽种到了阳台上的空花盆，按照笔记上的提示划开指尖，挤出一滴血落在花心。
贝琳达欲言又止。
就这样？这能成功？
她想提前给阿兰娜做心理按摩。比如，这一回不成功是正常的，这项技能本来就很难，你又没有高阶法师的亲身指导。
没有哪一位超凡者学习技能不经历成千上百次的试错重来，所以别灰心。
但看着阿兰娜沉静的侧脸，又觉得她完全不需要自己的提点。
“准备睡了吗？”贝琳达飘到她身边。
“不，”阿兰娜摇头。
她神思清明，没有任何疲倦感，“我需要抓紧时间，学习尽可能多的技能。”泥塑虽然是她一直想尝试的，却无法转化为有效战斗力。
“那你还想学哪一项技能？召唤？吸取生命？”
阿兰娜转着笔思考。
召唤是最重磅的初级技能，但她正在家里卧室，眼下又是半夜，尝试召唤术恐怕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吸取生命，顾名思义，需要某些“牺牲”的对象，也不合适。
“灵界穿梭。”
这一项应该是不错的逃跑技能，而且她很好奇灵界是什么样的地方。
“笔记上写，在进行灵界穿梭之前，要准备仪式材料对亡灵之神祈祷，获得准予之后，用手势或法杖结印，在冰霜圣城的牵引下，打开前往灵界的通道。”
“对亡灵之神的亲和度越高，越有几率成功。”
“但亡灵之神已经陨落，那这第一步怎么办？”贝琳达问。
“不知道，有可能无需准予，直接通过，也有可能失败。我现在没有亡灵法师作为老师，一切只能自己试试看了。”
第28章
阿兰娜坐在卧室地毯上，取出之前购买的常见超凡材料。
“鸢尾根、博纳肯的牙齿、鲸鱼骨、玫瑰岩……缺了一样，长生鸟的尾羽。”
“那该怎么解决？”贝琳达试探劝道，“不如今天先到此为止，过两天去超凡商店购买材料之后，再做尝试？”
她多少有点不理解阿兰娜的“紧迫感”。
在她看来，阿兰娜刚满十八岁就加入了巡夜者，职业路径又是最稀缺之一的亡灵法师。这意味着任何上位者对她都会有格外的耐心和优待。
换做是她，这会肯定会好好享受改善的生活，一晚能睡八个小时那就一分钟都不会少。
阿兰娜没有回应，托腮陷入回忆之中。将此前去商店购买超凡物品的画面一帧一帧播放，很快捕捉到了想找的画面。
长生鸟的尾羽——1金镑/份。
这么贵？！那长生鸟是镶金的吗？
“算了，”她果断放弃这项材料，“反正亡灵之神陨落了，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贝琳达哭笑不得。
这哪里是什么细节？分明是无数前辈超凡者摸索出来的定律法则。就好比，解数学题，需先解第一步，才能有第二步。哪能说跳步就跳步？
而且，作为未来的亡灵法师，阿兰娜对亡灵之神的态度是不是太过随意了？
阿兰娜不知贝琳达的腹诽，跪坐在地，开始诵念。
“连通神国与尘世的奇迹，所有故去之人的信仰，冰霜圣城的主宰，掌控造物的领袖，伟大的亡灵之神，请准许我进入灵界！”
她双手合十开始结印。
因为没有亲眼见过亡灵法师结印，她的动作说不上流畅或熟练，只是按部就班将书页上记录的动作一个一个做出来。
动作完成之时，她仿佛一颗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面。某种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能量以她为中心如涟漪般荡开。
光影闪动之际，阿兰娜的身影化在了空气之中。
贝琳达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愣了数秒，忍不住轻轻呼唤。
“阿兰娜？”
当然，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半晌咕哝道：“这也行？”
看来报纸上写的真没错，阿兰娜确实是天赋很高的亡灵法师了。
*
另一边，阿兰娜睁开眼。
依然是她的房间，依然是那条街道，但一切好像蒙上了灰色的阴影。天空中翻滚的云层不见了，星辰也不见了，唯有一轮血月悬挂高空。
原本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消失，世界安静得让人怀疑听力。贝琳达的鬼影消散，房间里的孩子们和布白也不见了。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荒芜。
原来这就是灵界，与主世界高度相似，却灰暗而冰冷。
她伸出手，张开又合拢，走到一旁拿起桌上的笔，尝试在草纸上写字。手中的触感说明眼下确实是她的身体，而非只是魂魄。
所以，这就算穿梭成功？那接下来返回现实？
阿兰娜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传闻中亡灵居住的地方，冰霜圣城就在灵界。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看看？
本以为要花费一番功夫寻找，但来到街道上一转身，她就看到了那高悬天际的冰霜圣城。
她曾见过夜晚的多隆城，一座点缀着星辰一般的城市。但真见过冰霜圣城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美到令人失语。
那是壮丽的冰雪艺术殿堂，城门、高楼、路灯，无不是鬼斧神工。像是数千位匠人，废了一生的心血，一笔一刀地雕琢而成。
如果不是血月诡异的光辉，她会以为那是个梦幻的童话世界。
不过问题来了，目测冰霜圣城距离她的位置少说上百公里。她又不会飞，该怎么上去这座空中城市呢？
算了，先走着吧。等走累了，结个印打道回府。
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散步似的往前走。虽然前世有“一个人走夜路别哼歌，否则会看到奇怪东西”的说法，但她现在正在灵界。
所以，不管哼不哼，结局可能都一样。至少熟悉的曲调能让她心情放松一些。
走过两个街口，阿兰娜忽然停住。
是她的错觉吗？冰霜圣城似乎在移动。确切的说，是在靠近她所在的方向。
《亡灵笔记》中记载，冰霜圣城如同在河面漂流的小船，有着独特的运行轨迹。只有亡灵之神能够决定它的具体位置。
难道现在她刚好处在冰霜圣城的轨道前方？
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那你过来吧，”阿兰娜找到街角一处空荡荡的咖啡馆，找了张折叠椅、坐垫，舒舒服服的窝在座椅上，打了个哈欠。
“希望别太慢啊，我明天还要上班。”
如果将《亡灵笔记》带进来就好了，她这会还能一遍看书一边等。
可惜没有，她只能靠在座椅上先睡一会。
阿兰娜确实困了，刚闭上眼就感受到汹涌而来的睡意。她似乎梦到了前世的校园，梦到了直面噬魂兽的惊险一夜……
突然，一股灵性的波动如风暴一般席卷而来。
猛地睁开眼，阿兰娜不由屏住呼吸。
远远看到空中城，就像前世看到海市蜃楼，心中是赞叹和向往。但近距离看到空中城，完完全全是另一种体验。
它像是神话故事里的鲲鹏神兽，身躯遮天蔽日，给人以直逼心头的压迫感。又像是征服星辰大海的冰雪巨舰，寒冷而坚硬的外壳如划破虚空的利刃。
阿兰娜深呼吸两次，看了看时间。
此时是凌晨三点，说明她入睡不过一个小时，冰霜圣城就“飘”过来了。
“那这要怎么上……”
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白色。再探头看去，发现街道拐角旁出现了一道自云间延伸而下的冰雪阶梯。
阿兰娜一遍惊叹一边靠近，伸出手摸了摸玉石一般光洁冰凉的台阶。如果不是触感无比真实，她会以为这一切都是梦。
“不过，这恐怕有上万步台阶吧？难不成这也是亡灵法师入门测试的一环？”
她轻轻叹口气，认命地踏上第一道台阶。来都来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打道回府。下一次，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运气碰上圣城轨道。
本以为耗费她一个晚上也只能爬上一小段，但在某个时刻，她似乎穿透了一道薄薄的屏障。接着，面前便是冰霜圣城紧闭的城门。
真正站在这里，阿兰娜才发现这座城市比约克城高大一倍不止。城墙由玻璃一般的银色巨石砌成，上面雕刻着亡灵神教从前的印记。
但奇怪的是，城墙似乎正在消散。
不是融化，而是风化，像是时间本身冲刷着这座城市，让它从宏伟的冰雪世界一点点化作粉末般的冰沙。
抬起手，能感受到那些颗粒从指间流逝的感觉。
阿兰娜走到门前，一只手按在了门上。她可以感知到冰的凉意，却不觉刺骨，反而有些柔和的舒适。
门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如灵界一般荒芜？亡灵们还活在这里吗？还是说，亡灵之神的陨落也带走了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用力。
原以为这冰门极为厚重，不可能轻易推动，但实际上的手感却有如普通房门一般，结实但并不笨重。
哗哗——冰块在地面划动。
阿兰娜踏入圣城的一刻，风停了。
那让整座城市逐渐消散的风毫无由来地停了。紧接着，地面上的冰沙竟然自下向上流淌，形成一条一条的“沙流”，回到它本来的位置。
塌陷的城门一角正在被填补，残缺的屋檐雕像正在修复。
——仿若时光倒流，令人赞叹。
但除此之外，这座城市正如她预料的一样，空空如也。
“那就当作来参观了，”阿兰娜不疾不徐地走着。
这里的建筑风格和约克城略有区别，更像是前世见过的哥特式风格。尖塔式的屋顶、复杂华丽的雕刻、色彩斑斓的玻璃。
城市里应有尽有，商铺、教堂、钟楼、喷泉等。街道的地砖平整而漂亮，房屋错落有致而不显凌乱。
如果亡灵不怕冷，这里确实是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伊甸园。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种植物和养小动物，毕竟只有亡灵一种生物未免单调。
如果灵界穿梭能带上其他人，她倒是想让两个孩子过来玩。这么大个冰雪世界呢。
哒——阿兰娜顿住脚步。
尽管没有看到任何亡灵的影子，她却感知到了窥探的视线。
她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奔向街角的骑士雕像，从它的手中抽出冰剑握在手心，以防御姿态靠着冰墙。
这次和东莱战境不一样了，她不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懂得剑术的超凡者。而且，灵界穿梭的成功证明，她正式成为行者阶层亡灵法师！
唰——剑刃破空。
阿兰娜捕捉到了那条轨迹，即刻提剑迎上。
两柄冰剑砰一声撞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面的冰剑只停顿了一秒，再次挥出。而阿兰娜一边对抗，一边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位年约三十五岁的棕色长发、蓝色瞳孔的高挑女士。她的形象略显狼狈，发间、侧脸、胸膛遍布血迹，一身紫色神袍残破不堪。
但最关键的是，她的领口徽记——圣者。
维克多曾经说过的话在阿兰娜脑海快速闪过，一个名字跳了出来。
“艾琳·摩尔！”
阿兰娜闪身退后两步，喘着气，“你知道自己是谁吗？我不是你的敌人！”
艾琳眼神平静无波，又是一剑以奇诡的角度和速度朝着阿兰娜的胸口而去。
阿兰娜急速快退，突然意识到这是一次绝佳的实战机会。
没有旁观者，她不必留手，也不必担心暴露秘密。对方不会顾忌她的身份手下留情，能最大程度试探出她目前的极限。
最重要的是，她还有超强愈合和灵界穿梭的底牌。
先痛快地打一场，打不过就跑！
锵锵——哐——剑影快速闪动，两旁的冰墙上留下了足有一指深的剑痕。
阿兰娜使用的剑招是索瑞拉所教，可谓快准狠。但对战之间，她迅速认识到艾琳的剑招水准远胜于她，随即边打边学。
一开始是阿兰娜被压着打，但两道身影的速度和招式开始趋同，转变为势均力敌。接着艾琳转换了剑招，阿兰娜再次落于下风。
以此反复，直至第三个来回，艾琳似乎无法忍受持久的缠斗，灵性凝聚于剑刃，以极快的速度射向阿兰娜。
阿兰娜敏捷地以冰剑抵挡，但剑招灵性杀伤力太强，在她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一道鲜血撒出，擦过她的衣袍，啪嗒一声落在冰砖地面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