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这个盒子具有隐藏咒力的功效吗？
我握紧盒子，手中凝聚起咒力，掌心冒出的热焰迅速把木盒点燃，木材在高温的作用下，很快就冒着黑烟分崩离析，那面铜镜从翻盖中脱离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巨大的咒力波动瞬时从铜镜上传来，整个镜面都开始嗡嗡震动，我感到一阵耳鸣，随后就变得头晕目眩，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持续的吟唱声，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正在不断重复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我知道这首歌……我用力按住隐隐作痛的额角，那时在杰的领域里，千鹤也曾唱过这首歌谣……
我终于记起来了，为什么当时听见千鹤的歌声会觉得那么熟悉，当初羂索占用杰的身体时，他时不时哼唱的旋律，也是来自于这首歌曲。整首歌都采用了古语，以我的日文水平，并不能理解歌词的含义。而且随着那个男声的反复吟唱，我的头痛的越来越厉害，没办法继续发动咒术，只能抱着脑袋跪倒在地上。
就在我晕乎乎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扶住了快要摔倒的我，那人把手放在嗡嗡作响的铜镜上，一股强悍的咒力随即倾泻出来，很快就把镜子的异动给镇压了下去。
“没事吧？” 悟让我靠在他身上，用拇指给我揉了揉眉心，他的咒力渗进我的额头，一下子就让我清醒了过来。
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呆呆地注视着同样穿着浴衣的悟，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被传送了，原来悟也一起来了吗？那杰是不是也……
不过我猜错了，杰并不在这里。悟告诉我说，他一个人被传送到了距离这边三公里左右的地方，是因为察觉到了方才镜子出现的咒力波动，才一路找了过来。
悟把镜子翻了个面，我们发现镜子背后的青铜板上，用某种红色物质绘制了一个复杂的阵法，而且不同于普通的颜料，那些鲜红的液体并非是静止的，而是沿着板上的纹路缓缓流动，看起来就如同活物一般。
赤血操术！
我几乎在一瞬间就认出了加茂家难缠的血液秘术，于是立刻把刚才听到歌谣的事告诉了悟，问他会不会是羂索在搞鬼。悟听后蹙起眉头，拉过我被扎伤的指尖看了看，随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有那么一个传闻，” 悟把镜子拿起来，“很久之前，加茂家曾为了家族利益，把家中的一个女儿嫁给了上京的贵族。”
“贵族联姻的目的是想要加茂家的术式，但那个女人并不具备，甚至咒术的才能也很低微，因此很快就被薄情的丈夫给冷落了，娘家也不在意她，那女人无处可去，只能每天在房中对镜流泪，期盼着丈夫能够回心转意。”
“在日复一日的无望等待中，那个女人最终丧失了理智。某一天，她用发簪刺进自己的心脏，将心头血滴落在铜镜上，献祭了自身的全部咒力，诅咒了那面镜子。承载着哀怨和渴望的镜子在吸收了大量血液之后，从普通的器物转变成了咒具，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个女人，自那天起就突然失去了踪迹。”
“那之后，她的贵族丈夫突然多出了一段，新婚之夜妻子死在身边的奇怪回忆，有人猜测是那面镜子把濒死的女人带回了过去，让她在临死之际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丈夫……”
“回溯时间？” 我蹲在悟身边，忍不住抬头问他，“那样的事也可以做到吗？”
“嘛，谁知道呢，关于爱的诅咒大多都有些与众不同……” 悟敲了敲镜子的边缘，“至少加茂家是这么认定的，他们回收了那个女子的遗物，当时还对外称，没能找到铜镜。现在看来，他们大概一直在背地里偷偷研究这面镜子，这个血之阵法就是最好的证明。”
“通过血液的流动让防御的术式不间断运作，强行突破就会被反噬……加茂家能把赤血操术用到这个程度的，确实也只有百年前的加茂宪伦了……那家伙，或许也想通过镜子重返过去，所以才设下阵法防止镜子被破坏吧……”
我听着悟的讲述，心情不由变得沉重，没想到我无意间打开的咒具，居然和羂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不知道他留下这件咒具有什么目的，但我们此刻确实被困在了过去的时间里，而且似乎还无法轻易地离开。
悟研究完了镜子，转头见我一脸紧张，当即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就在我脑袋上轻拍了一下。
“别露出那种要完蛋的表情啊，我不是在这里嘛！这点小事难不倒老师啦！”
“总之在解咒之前，先搞清楚我们被传送到了哪里吧，” 悟拿着铜镜起身，开始四处张望，“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悟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我跟着他站起来，看向小巷的深处，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发现了端倪。刚刚我只顾着铜镜，忽略了小巷内部的环境，现在看来，这里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眼前歪斜的电线杆，拐角处并排的垃圾桶，瞬间勾起了我过去的回忆。我知道这条小巷通向何处，也知道它其实是个Y字型的结构，我们正站在其中一个分叉的出口处，而它的主干和另一个分叉口，则是我在两年前几乎每天都会走过的地方，也是我在曾经那个暴雨的傍晚，捡到黑猫的地方。
如果先前电视上显示的日期是准确的，那么我们此时身处的时间，就是两年前的平安夜，也就是说……
“悟老师，这边！” 我一把拉住悟的手，带着他朝巷子的转角跑去，“我想起来了！这里是我第一次遇到杰的地方！”
“诶？！是吗？”
悟不明所以地被我拉着跑，我们绕过拐角的垃圾堆放处，相邻小巷的全景整个暴露在我们的视野里，我一眼就看见了临近出口处的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当即松开了悟的手，飞快地朝着小猫奔去。
“杰！杰！”
我跑到黑猫面前，我的小猫闭着眼睛，和记忆中一样少了一侧的前肢，断肢残端的血都凝结了，不知道已经孤零零地在地上躺了多久。我心疼地想把猫咪抱起来，却不想触手摸到了一片冰凉，我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再次伸手探了探小猫的鼻息，发觉他竟然没有一丝呼吸。
“杰！你怎么了！”
我顿时慌张起来，赶紧把小猫搂在怀里，提升手掌的温度后不断抚摸他，试图让猫咪僵硬的身躯变回柔软，可是无论我怎么动作，黑猫都没有任何反应。
太奇怪了！我明明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杰即使断了腿，也仍旧很有精神，难道是因为天气太冷了，猫咪受伤昏迷之后被冻僵了吗？也对，失温太久是需要一些时间恢复的，只要我持续给杰取暖，他一定很快就会醒来的！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努力不过是徒劳，即使身体恢复了温热，猫咪依旧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我紧紧抱着黑猫，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不明白为什么记忆中带着攻击性的小猫，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这只猫……” 悟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我的身后，他俯身下来，将手放在我的肩上，“恐怕已经死了。”
“不可能！” 我崩溃地大喊出声，“我遇到杰的时候，他明明是活着的！只有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记错的！可是为什么……”
悟看着我和我怀里的猫，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犹疑，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两年前，” 他低声问我，“杰是怎么在猫身上复活的？”
我愣住了，我从来没思考过这件事，甚至当时杰自己也搞不明白，我们都认为那是一个奇迹，是神明的眷顾让杰得到了重生的机会。不想当我们重返过去，记忆的走向却出现了偏差，神明不知为何收回了救赎之手，我的小猫深深沉睡着，任凭我怎样声嘶力竭地呼喊，他也没能如记忆中那样，温和地回应我。
我的心因恐惧而战栗，一个不敢细想的念头逐渐占据了我的脑海：
如果猫咪没有醒来的话……那么死在平安夜那天的杰……他如今又会在哪里？
第69章 正文六十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和悟看着一动不动的猫咪，两个人都不知该做些什么，我的心中满是焦虑，一时却又毫无头绪。
“也许……” 悟忽然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当时有什么被我遗漏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有些失神，在我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后，悟才反应过来。
“我需要去确认一些事……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匆匆起身，做出手势准备使用瞬移，我想也没想，立刻站起来拉住了他。
“你要去哪里？” 我一手抱着猫，一手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我和你一起去！”
“我……我只是去学校那边看一下……” 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试图把衣袖从我手里扯出来，但最后还是在我牢牢的拉拽之下放弃了，“算了，我带你去就是了……”
他握住我的手腕，下一秒就带我瞬移回了高专，此时的天色已近黄昏，血色的夕阳在远处的矮墙边缓缓坠下，沉郁的暮色逐渐笼罩校园，整个校区都安静异常。我们正站在一处狭小的通道前，我注意到脚下的石子路上残留着一道明显的血痕，那暗红的痕迹断断续续地向前延伸，一直蔓延到了通道深处。我看着那抹红色，心脏突然开始一抽一抽地作痛，某种不可言说的直觉告诉我，如果走进那条通道，眼前那片阴影的尽头，也许会出现一些我绝对不想看到的画面。
“有些事……” 悟走到我的身前，挡住了我看向通道的视线，“我也只能做出我认为正确的选择……”
什么意思？我抬头看他，发觉悟的脸色是不同寻常的沉郁，他没有继续开口，只是在我肩上按了一下，让我留在外边等他，随后就一个人走进了那条通道。我抱着猫咪，独自留在原地发愣，直到几分钟后，悟眉头紧锁地从通道里出来时，我才忽然间茅塞顿开，好像明白了他之前在说什么。
“这里难道是……杰当时……的地方吗……”
悟点了点头，他额前的碎发遮盖了他的双眼，我怔怔地看向他紧绷的下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悟方才话语里暗藏的忐忑，他在担心我因为杰的死亡而怪罪他，害怕我因此厌恶他，疏远他。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白发老师此刻低垂着脑袋，眼神躲闪，不敢和我对视，他这幅前所未有的不安姿态让我不由得一阵心酸。
当年的事……究其根源也不是悟的错啊……
而且那时候的悟，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挚友呢？
我无法和悟感同身受，但我很清楚，虽然在平时的相处中，悟和杰常常吵闹不休，可在悟的心里，其实一直把杰当成最重要的朋友。换成我的话，假设惠哪天突然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即使知道动手才是正确的事情，我大概也无法做到。从一开始，悟就比所有人都要更加坚强和果决，也更加忠于自己的信念，面对曾经走上了歧路的伙伴，他做出那般决断的背后，又默默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涩呢？
那条通道里的景象，同样也是悟不想再度回忆起的场面啊……
“对不起……” 悟沉默了片刻，深呼了一口气，“我猜错了，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杰他已经……”
“没关系的……肯定有办法的……” 他的话让我的眼泪开始失控，手里也不自觉地握拳，“我们去把杰找回来……我们已经见过未来了……杰绝对会回来的……”
我一面抽噎，一面语无伦次地说着，不知是想安慰悟，还是在安慰自己的话，悟见状轻叹一声，他蹲下来，伸手给我擦眼泪。或许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他的状态比起我来要冷静一些，我一想到两年前的那个黄昏里，悟是一个人面对着这一切，登时心痛到难以呼吸，立刻用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将额头靠在他的额头上。
“我还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向悟保证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三个人一起回家去……”
“嗯，我知道……” 悟也抱紧了我，“不会再让今天变成杰的忌日的……”
我们抱着彼此，短暂平复了一下情绪，我提议再回刚才的小巷找找线索，悟点头同意后，就拉住我的手，带我瞬移回去。不过当我们返回巷子时，却发现还有一个人也站在巷口。
身着浴衣的杰正低头盯着地上原本黑猫所在的位置发呆，他看起来有些困惑，好像遇到了什么认知以外的情况一样。听到动静后，他第一时间转头看过来，发现是我和悟的时候，他也当场愣住了。
“……”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悟率先开口问杰，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话该我来问吧……” 杰按了一下额角，“原来你们也被传送了吗？”
他还要接着说话，我却已经受不了了，方才气息全无的猫咪和地上残留的血迹几乎要把我逼疯，现在看到杰好好地站在我们面前，我只觉得眼睛一酸，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边哭边跑过去用力把杰抱住。
“这是怎么了？！” 杰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回抱住我，语气也变得焦急起来，“悟你又干什么了？惹她哭成这个样子？”
“白痴！” 悟扭头吸了一下鼻子，“惹她哭的人是你啊！”
“哈？”
杰明显陷入了混乱，他不知所措地轻拍着我的后背，不停哄我，等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断断续续地把传送后发生的事告诉他之后，杰这才明白过来，也跟着红了眼角。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啊……”
杰摸了摸我的脑袋，开始和我们讲述他被传送过来后的经历，与来到池袋的我们不同，铜镜把杰带回了高专，他一开始还不明白状况，不过当看到战败的自己缓缓走进那条命运的通道时，杰很快就意识到是出现了时间穿越。他不动神色地躲在远处，等当年的悟赶来又离开后，这才重回自己死亡的现场，他也想知道，当年究竟是在何种力量的影响下，他才会在千里之外的猫咪身上苏醒，不过他等了又等，最后还是没有等到期盼的神迹。
怎么会这样……我咬住嘴唇，又有点想哭了，连先一步到达的杰都没能察觉重生的契机，难道命运是真的如此爱捉弄人吗？如果就这样返回未来的话，杰岂不是……
“我没有等到奇迹降临，” 杰托住我的脸，用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在我鼻尖刮了一下，我注意到他此刻的神情变得格外坚毅，“所以……我最后决定赌一把……”
他松开了我，将手伸进衣袖中，然后在我们讶异的目光中，拿出了一颗纯白的小球。
那是……和我当时交给胀相的灵魂球一模一样的白球……这里面装着的，是谁的灵魂呢？
突然之间，我的脑中猛然闪过变成小鸟后欢快飞翔的千鹤，顿时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在那一刹福至心灵，完全明白了杰想要做什么。
“就算没有神明的垂怜，我也会让奇迹发生……” 杰看着我臂弯里的小猫，微笑了一下，然后将灵魂球递到了我的手中，“不管时间倒流多少次，我都会选择在那个时候跟你回家。”
原来……如此……
我接过灵魂球，指节不住颤抖，原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神明，在奇妙的轮回中，我们兜兜转转，在不经意间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命运，这一切的发生既是巧合，又是注定，只因我们至始至终都牵挂着彼此，才没有被任何事阻碍，最终一起走向了同一个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