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女——君芍【完结】
时间:2024-07-13 14:39:38

  魏若若将他一脚踹下床,指着房门:“滚出我的家!”
  “我凭什么滚,这里也是我的家!”
  “你的家?”魏若若冷笑,一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恶意浮上心头,“你也不看看,这里哪有一砖一瓦是你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没有我,你就是街边的一条狗,丧家之犬,也配站在这里和我狺狺乱吠!”
  沈浊看着那些恶毒的字句从魏若若美丽的嘴里蹦出来,耳朵嗡鸣作响,脑子空白一片。双臂卸去力道,无力地垂在两侧,肩颈缩瑟到一处,其形其状,倒真似惨遭主人遗弃的狗。
  良久,他捡起地上的衣服,颓然披上。万念俱灰道:“你说的对,这不是我的家。”
第51章 .橘颂篇(十三)杀生
  花四娘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合上门板,落上门闩,正待回下处歇息。门嘭嘭嘭骤响。
  “打烊了,买酒明个儿再来。”
  对方好似听不懂人话,仍旧执着地敲着,嘭嘭嘭的声音扰得人心烦意乱。花四娘不耐烦起来,“谁呀。”起下门闩,非要看个清楚。
  沈浊站在门口,门扉开启的一瞬间,烛光倾泻出来,照得他遍体生辉。他恹恹地抬起眼皮,牵动嘴角苦笑:“收留丧家之犬吗?”
  花四娘侧身让出通道:“进来罢。”
  花四娘闩好门,回来时看见沈浊呆坐堂内,左手紧紧把着右手。他那只右手抖的厉害,他想让它停下来,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花四娘摸他胳膊,竟是惊人的凉。
  “吃饭了吗?”
  沈浊摇头。
  “正好,我也没吃。”花四娘走进后厨,须臾,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饼。
  花四娘给他一只勺子。
  汤饼很烫,一时难以入口,热气袅袅上飘,熏红双眼。眼泪大颗大颗砸落碗中,沈浊恍若未觉,合着泪将食物吞下。
  花四娘未问情由,给他一床被褥,引他去歇息。随后自回下处。
  佝偻老者坐于阴影处,眼见烛光亮起,气定神闲地问:“獾子入套了?”
  “拆人姻缘,坏人命数,哪一日我死了,怕不得下十八层地狱?”花四娘故作忧伤地感叹。
  “你做下的孽事没有千件也有百件,差这一桩?”
  “正是做的孽事太多,才怕来着。怕阴司地狱,怕报应不爽。”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从来只存在于书生的话本中。至于我们,是阎罗王也管不着的存在。”
  花四娘尚在犹疑,一回头,老者已经不见了。
  白玉镯,单边沁色,阴线蝠纹。过去一夜,裴缜仍旧对黄惜看到镯子时所表现出来的轻微讶异挂怀,忙完手头积攒的卷宗,他决定单独去见见黄惜。
  谁知黄惜并不是一个人在家,坊里的婶婶大娘三姑六婆挤了一屋子,裴缜尚未捞着黄惜人影,先被她们一顿招呼。
  “你是做什么的?来这里干嘛?和冯家娘子什么关系?姓甚名谁?”
  裴缜面无表情:“大理寺寺丞裴缜,办案。”
  原本审视奸夫的目光霎时化为谄媚:“敢情是大理寺的,我瞧着这通身的气派就不像普通人。”
  更有好事者:“官爷想必是为冯大夫的事而来,话说回来,那颗人头到底是不是冯大夫?”
  裴缜无视掉所有问题,只问黄惜何在。
  妇人们让开一条通道,裴缜抬眼望去,见黄惜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冯宝儿守在她床上,淌眼抹泪的,鼻涕糊了一脸。
  “她怎么了?”
  见问,妇人们又叽喳起来。
  “早嘱咐她叫她不要跟张寡妇来往,她不听,还当那张寡妇是什么好人,这下子可好。”
  裴缜不禁问:“张娘子把冯家娘子怎么了?”
  “哎哟,官爷,你是不省得张寡妇有多狠,手起刀落,一点儿没犹豫,血喷溅出有两三尺,把她半拉身子都染红了,端的可怕!”
  “吓得我心子到现在还怦怦直跳,那歪辣骨,留在咱们坊活脱脱一个祸害。”
  裴缜看向黄惜,她安然躺着,身上并无伤处,一时不明所以。
  “说了半天,什么手起刀落,血溅三尺,她砍谁了?”
  “亏你还是大理寺的,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她砍了自家那条狗!”
  “狗?”裴缜想起曾在萤娘家里见过白色狮子狗,不由得问,“她杀狗干嘛?”
  “谁知道,我们闻声出来的她正逮着那只狗往死里砍。冯家娘子和宝儿站在一旁,吓的脸也青了腿也软了,冯家娘子没支撑住,晕了过去,这不到现在还没醒来。”
  冯宝儿本来已经好了,听她们提起狮子狗,嘴巴一瘪,又哭了。
  妇人们轮番上阵哄抱,一片吵杂中,也没人在意裴缜了。
  裴缜打冯家出来,穿过小巷,来到萤娘住处。院门大敞,萤娘坐在厨房门口剥狗皮,毛茸茸的一条狗,剥掉皮子,剩瘦瘦小小一条,像只兔子。厨房大锅里烧着热水,萤娘舀来,兑上凉水,提溜着两条后腿浇下,霎时混着血淋淋漓漓流下来,沿着浅浅的沟壑蜿蜒至裴缜脚下。
  看到裴缜,萤娘打心里生出厌恶,狗肉抛掷砧板上,抽出一把砍刀,砧在砧板上,单手掐腰回望裴缜:“裴寺丞三天两头蹬我这个寡妇的门,究竟有何贵干?”
  她脸上的血迹没完全擦净,残留几点血痕,额角不知怎的伤了,一线红疤蜿蜒至发深处。
  裴缜淡淡道:“听闻街坊们说你杀了一只狗,过来瞧瞧。”
  “杀狗触犯我朝律法吗?”
  “不触犯。”
  “既不触犯,裴寺丞便管不着。”
  “杀狗不犯法,杀人却犯法。”
  萤娘冷笑:“我杀人了吗?”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交锋,难见高下。
  “告辞了。”最终裴缜这样说道。
  再次折回冯家,屋里的妇人已散尽。黄惜已无大碍,在哄哭累的冯宝儿入睡。
  “希望没有扰到黄大嫂。”
  “哪里,裴寺丞请坐。”黄惜精神萎靡不振。
  “我开门见山了,昨日在张娘子处,黄大嫂见到那只白玉镯何故惊讶?”
  “原来是为这个,其实也没什么,那镯子原是我们逛白玉堂时看到的,萤娘只一眼便爱上了,问了价钱是她付不起的,便没买。我竟不知她私底下买了,故而惊讶。”
  裴缜思索道:“张娘子私财颇丰,怎会买不起一只白玉镯。”
  “裴寺丞有所不知,你昨日看到的那些宝玉珠钗全是她娘留给她的,手头上并没有几个活动钱。”
  “去白玉堂是什么时候的事?”
  “八月十五,中秋。”
  “那日在白玉堂,只有你和张娘子两人吗?”
  “广白也在。”
  裴缜心下留意,接着问:“方才张娘子发癫杀狗,却是为何?”
  黄惜听裴缜提起这个,回想起血腥画面,心又一阵阵地突突。
  “今早用罢早饭宝儿闹着找爹爹,哄了许久不见好,说去萤娘处看狗方才收敛。到了萤娘家,宝儿自和狗儿作耍,我和萤娘里屋闲聊。忽然听见狗叫声。”黄惜捂着胸口,似仍有余悸,“我们出去一瞧,足有十来条狗在院子里乱晃,看见宝儿,还冲他吠。”
  “我赶紧抱起宝儿。萤娘也拿起叉子赶狗,谁知那些狗赖皮得很,兜兜转转不肯走,萤娘气煞了,追撵的过程中不慎跌倒,头磕到石头上,流出血来。”
  裴缜静静听着。
  “萤娘性子本就喜怒无常,竟因此迁怒白雪,冲进厨房抓起一把菜刀便朝白雪走去。白雪真傻,看见主人提刀走来还冲她摇尾巴……”黄惜一度哽咽,“萤娘抓过白雪的后颈皮将它按在地上,举刀便砍,发狂一般连砍了七八刀,血涌出来,白雪雪白的皮毛被染得腥红,萤娘嘴里犹在难听地叫骂,我骇破了胆,护着宝儿躲到远处,却当不住白雪的惨叫钻进耳朵……”
  “张娘子叫骂什么?”
  “原话不记得了,大意是指责白雪发情招来野狗,害她受伤。”
  从冯家出来,日影西斜,饭早的人家烟囱里已经飘出霭霭炊烟,街头鲜见人迹。一条黑毛垂耳的大狗大摇大摆打裴缜面前走过。裴缜盯着它,直到它的影子消失在拐角仍旧直勾勾看着,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
  “裴寺丞看什么出神?”
  秦避不期而现。
  “看一条狗。”裴缜收回目光,“坊内何以这么多弃犬,不担心伤人吗?”
  “是啊,也不知哪来的,前阵还没这么多,最近倒好似成群结队出没。怎么不担心,只是上面没发话,我们也不好贸然管。”秦避平缓的声音里透出几许无奈,“昨日铺里的兄弟打死两条恶犬,竟跳出个‘主人’找他索赔。”
  裴缜看他日常装束,手上提着药,“家中有人生病?”
  “家母偶感风寒。”
  裴缜点点头。
  “裴寺丞来访里调查那桩人命案子吗?未知有无进展?”
  “说来惭愧,未有寸进。”
  秦避亦替裴缜忧虑:“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但请吩咐无妨。”
  “还真有一桩。”裴缜竟也不客气,“你们坊里那个张萤娘,帮我摸摸她的底细。”
  “张萤娘……”秦避喃喃念上一边,“好,我知道了。”
第52章 .橘颂篇(十四)浮出水面
  尽管天气清寒,人头也抹了盐巴防腐,仍旧无法长久保存。在散发出更加腐败的味道之前,房少卿命令沈浊将其处理掉。
  沈浊哀嚎连天:“我就知道这份‘美差’落不到旁人头上,非逮着我薅不可。”边说边将人头捧入匣中,预备带到城外乱葬岗埋了。
  裴缜手帕捂住口鼻,提醒道:“埋完作个标记,日后证实是冯广白,黄惜必然索要回去安葬,届时交不出来就不好了。”
  没等沈浊应声,刘仵作走了进来:“我看也甭费那个事儿,直接交给我,倘若日后家眷来讨要,再行归还不迟。”
  沈浊不禁问:“你要它做什么?”
  “拿回去拾掇拾掇,做个骷髅摆件。”
  “嚯!”沈浊惊叫,“你们仵作都这么变态吗?”
  “非我道中人自然难以理解,我视骷髅如你们看红粉佳人,各有各的趣味。”刘仵作捋着颌下小胡须,陶醉其中。
  沈浊乐得清闲,当即把头颅予他。
  裴缜想起之前在萤娘家里翻出的碎骨,询问刘仵作后续,刘仵作大手一挥:“早扔了,皆是一些羊骨,全没用处。”
  “你怀疑张寡妇?”刘仵作去后,沈浊询问。
  此时二人已走出停尸房。由于停尸房在背阴处,夜里下的清霜还没化去,人踩上去有些打滑,裴缜边小心行走边儿回答:“是。”
  沈浊挠挠后脑勺:“你是怎么怀疑到她头上的?”
  “你还记得人头在哪发现的吗?”
  “大街上啊。”沈浊脱口而出,“被秦避打狗嘴里夺下来的。”
  “据此推断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我怎么知道!”
  裴缜无语:“你是一点儿也不想动脑子。”
  沈浊嘿嘿傻笑:“你就直说吧,别跟我卖关子。”
  “凶手行凶之后随意将人头抛弃,以至后来被狗叼去,证明凶手胆大心粗,狂悖不羁,处事不谨慎。简单来说是个惊世骇俗之人。而张萤娘,完美契合这些特点。尤其那日的杀狗之举,其癫狂之态简直与凶手如出一辙。”
  沈浊半懂不懂:“好像是那么回事……但是仅凭这个怕是说不过去,总得有切实的证据……”
  “你倒讲上证据了!”
  “不是你说的一切怀疑必须建立在证据的基础上,不以证据为基础的无端推测极容易制造出冤假错案。”
  “所以我们这就去找证据。”
  “哪里找去?”
  “白玉堂。”
  白玉堂是西市一间生意极好的玉器铺子,专做妇人买卖,铺里的玉镯玉簪尤其出名,论其雕工堪与东市的琼瑶斋比肩。
  “白玉镯,单侧沁色,阴线刻蝙蝠一对……”掌柜的听完裴缜的描述立马回忆起来了,“小铺确卖出过这样的镯子,一整块玉料毁出四对镯子,因沁色深浅不同,镯子也各有差异,不完完全全一样,故而有人成对买,也有人单买。”
  “凡购买者,可有记录?”
  “这个自然。不然不好和东家交差。”
  “八月十五以后,何人购买过此镯,烦请查看一下。”
  “查起来需费些功夫,二位移步内堂稍坐片刻。”
  两人入内堂坐下,伙计周到奉上茶水。沈浊啜着茶问:“你调查白玉镯干嘛,跟案子有关系吗?”
  裴缜道:“假如我没猜错的话。买下此镯的人是冯广白。”
  “冯广白……可那不是张寡妇的镯子吗?”
  裴缜一副你再想想的眼神。
  沈浊脑子转个弯,恍然大悟:“你是说冯广白和张寡妇,他们有一腿!”
  “还记得刘仵作在冯广白喉间发现的醋芹吗?”裴缜眸色深深,闪过锐利的光芒,“如果当时冯广白不是在自己家中用饭,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他去了情妇家里。”沈浊接下话茬。
  “没错。”裴缜说,“冯广白出城治病,本欲顺道拜访好友,不料好友不在家,他紧赶慢赶赶在宵禁前进了城。但是坊门已经关闭,他只好钻穴进城,故而武侯们不曾看到他。其时天色已暗,暮色暝暝,无人看到他,他不由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没有返回家,而是去了情妇家里,反正已经跟妻子交代过去处,纵是一夜不归也不会起疑,毕竟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
  “确实说得通,但有一个问题。”
  “张萤娘为什么杀冯广白?”裴缜也想到了,按道理讲他们情夫情妇,合该蜜里调油你侬我侬才是,何以突然反目,招致杀身之祸?这一点裴缜左思右想,也是想不明白。
  等了约莫两刻钟,掌柜的回转,捧着一张抄录的白纸道:“八月十五以后有两人买了玉镯,这是他们的姓名住址。”
  裴缜看到纸上姓名,一时呆住。
  沈浊同样目瞪口呆:“延康坊桂花巷张萤娘……岂不说刚才的推断……”
  从白玉堂出来走在大街上,裴缜的心情比冬月里灰沉的天空还要沉寂,原以为拨云见日了,谁知雾散开不及顷刻又聚拢,眼前更加模糊不清,真象也更加扑朔迷离。
  裴缜脸色凝重,疾步走着不言语。沈浊知道他思考的时候喜欢快步走,当下只是跟着,不曾出言打扰。不料跟着裴缜走一圈,抬起头,白玉堂赫然在目。
  “咦,怎么又走回来了?”
  裴缜未答,走进玉铺。不等掌柜的动问,率先道:“白玉镯系何人卖出,烦请掌柜的唤来。”
  掌柜的唤过伙计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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