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龙引——王贪爱【完结】
时间:2024-07-13 14:41:14

  孟追欢、客京华和万年县县廨中的白直、明光军中的二十武人,一同在外城郭外的田庄里待了近一月。
  从乳雀啁啾等到山鸟嘤鸣,从细雨淅淅挨到白昼炎炎,眼见着小麦抽了穗,眼见着夏蚕结了茧,终是将各家各户的田地量尽了。
  她与客京华一个唱白,一个唱红,一个言明法度,一个晓之以情,一个乌喧喧地带着军爷就要以占田之罪逮捕入狱,一个笑盈盈地劝这些高门大户交些契税,充作刚买的田地了事。
  此番下来,万年县所收的契税也有万两之数。
  孟追欢紧赶慢赶还是未在宵禁前回城,她见今夜繁星在天、银河晖晖、月似满弓、光笼四野,就算李承d不给她地方睡,她倚在树下看一夜星星也不是不行。
  她走入李承d帐中的时候,他正在火前烤着半扇肥羊,不知是涂了什么酱料,烟熏火燎后,那肥羊身上的油滋啦滋啦地往外冒。
  她一天下来光忙着赶路,只吃了半个胡麻饼,闻到这肉香,直咽口水。
  李承d瞥了一眼她,看她梗着脖子就这么站得要多远有多远,心中了然,大小姐闻到羊膻味儿又开始嫌弃上了。
  “秦王,人我已经带回来了,也给杨校尉点过了。”
  “你站近些说,我听不到。”
  他只心想,你不是嫌弃吗,我偏要让你闻。
  孟追欢走近了两步,李承d便扯了她的袖子,让她挨着自己坐下,孟追欢不解其意,侧头望了望他如常冷峻的眸子,莫非他是气头过了,准备和好了?
  李承d也不怕烫,用帕子将手擦了擦,便拿匕首割了个羊腿下来便开始啃。
  孟追欢见他大口吞咽的动作,原来不是和她和好,照夜白是故意吃羊腿馋她!
  李承d边吃边瞅孟追欢的神色,见她眉头越皱越深,眼睛死死盯着羊腿,显然是嫌恶至极了的模样。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一把便将咬过的羊腿塞在孟追欢嘴里。
  孟追欢显是太饿了,虽是李承d啃过的,但他们从前用一个酒壶饮酒的事儿只多不少,她立马便抱着那只羊腿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李承d正等着孟追欢一把将羊腿扔在他脸上,然后指着他的脸破口大骂加上阴阳怪气半个时辰。
  却见孟追欢缩在角落里,吃羊腿吃得满嘴油光,连带着衣襟上都蹭了不少。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的?”诸如野人、乡巴佬、田舍郎、狗鼠辈之类。
  孟追欢见李承d一直盯着自己,不太好意思地用手擦了擦嘴角的油,咽了咽口水,“我可以吃一点肚子上的肉吗?”
  李承d愣了片刻,还是将那把匕首给了她,示意她想吃哪里自己割。
  孟追欢心想还有这种好事,她拿着小刀便将自己喂了个八分饱,如果不是夏天羊肉吃多了容易上火,她定是要吃到撑为止。
  “秦王,从前我留在这儿的衣裙能让我换洗一番吗?”孟追欢指了指自己胸口上的油点子给他看。
  李承d将头转过去,“什么衣裙,我全都丢了。”
  孟追欢没有办法,只将手上油作势便要往他脸上抹,“我这样和你睡一个营帐,你看着也恶心不是吗?”
  “谁要和你一个营帐,你今天又要赖着不走?”
  “宵禁了我想走也走不了不是?”孟追欢摊摊手,凑近一步道,“那我和谁睡呢,王四郎说来日要和我一起打马球,那日苏说要请我喝马奶酒,你说我是和王四郎睡,还是和那日苏睡?”
  “激将法没用,”李承d深吸一口又道,“衣服还在原来的位置,你自己去拿。”
  二平念着往日的事儿替孟追欢烧了水,虽不够泡个澡,但擦擦身子绰绰有余,擦完后,她还将自己今日所穿得衣物全都洗了,如今天气炎热,晾到明天早上估计也就干了。
  她不敢让李承d等太久,便裹着波斯毛毯开始翻找衣物,襦衫、间裙、披帛皆在,唯独少了――她的诃子。
  却突然瞅见李承d所睡的直脚床上,软枕之下正露出石榴红的一角。
  孟追欢抽出一看,单丝罗、套针绣、海棠花,竟真是她的诃子。
  正红色的衣物都是要用茜草为料、以椿木为煤作染剂,浆洗之法不当便会褪色。可这诃子,颜色已然淡了不少。
  唐代染红时,用茜草或是红花都需要铝盐类作媒染剂。唐代的《唐本草》里,就有以椿木或柃木灰作媒染剂的记载,这些树木灰里含有较多的铝盐化合物。
  她突然有了个猜测,虽说女着男装在长安城中屡见不鲜,但男着女装却多被世人所不齿,李承d不会私下偷偷穿她的女装吧?
  李承d从帐外闯入的时候,孟追欢正裹着毛毯,坐在那张直脚床上,那诃子被她攥在手里。
  李承d耳朵一红,“你知道了?”
  孟追欢点点头,将那诃子对准李承d比划了比划,“你穿这个会不会太紧啊?要不要我给你找个绣娘做大一点。”
  她顺便补充了两句,“我的绣娘嘴很严的。”
  李承d总算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上前去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呆子你在想什么?这怎么会是我穿的?”
  “那这是做什么的?”
  李承d扯嘴笑了笑,用手把住她圆滑的肩头,双眼直视着她,“这是自渎用的,欢娘知道自渎是什么意思吗?”
  她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她想不出马踏西风、勇冠三军的照夜白也会这样。
  孟追欢见他走近,忙将身上的毛毯拢了拢,她老实地摇了摇头。
  李承d低声在她耳畔一番解释,她脸颊很快便染成了红霞,手上出了一层汗,不知这诃子,她是该穿还是不该穿。
  李承d见了她的反应轻轻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穿上吧,我都洗过的。”
  孟追欢嗯了一声,将自己缩成到薄被里成个乌龟状,才将衣裳一件一件地躲着李承d穿好,那石榴红诃子贴着她的胸口,明明是柔软舒适的单丝罗,她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刚从被窝里钻出来,李承d便上来捧住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角,“原谅我好不好,一吵便是四个月,我都快要疯了。”
  孟追欢拦腰抱住他,将头放在他的胸口上,连说三个好字。
  李承d紧紧地将孟追欢箍在怀里,这一刻,他终于得到了做尽恶事之人的原谅。
  他轻轻地吻着着孟追欢绯红的唇瓣,时而叼起她的上唇,时而将她的舌头含在口中,舔出些声响来。
  孟追欢有些喘不过气来,用手抵在他的胸口微微推开。
  他又转而开始轻啜她脖颈上皙白的皮肤,一手拉开她胸前的系带,孟追欢只觉得浑身都被他吻软了,嗲着声音抱怨,“早知道都要脱,刚才还让我穿什么。”
  “那就穿着弄。”他说罢就一只手撩开了那间色裙,在她的腿肚上摩挲,虽未着意使力,却还是所到之处便红痕一片。
  孟追欢想如往日般仰躺在床上,他却不许,一手搅合地水声漓漓,一手贴着她的后背逼她将腰挺直了。
  他拉住孟追欢的手去抽他腰间的金蹀躞带,将裤子褪到膝处,便抱着孟追欢迎面坐了上去,孟追欢此刻面色潮红,双眼迷离,搂住他的脖颈天旋地转。
  她身上热得好似刚在炉子里烤过一般,羊肉吃多了果然容易上火,孟追欢如是这样想到。
  第二日正值孟追欢休沐,她是定然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李承d将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摸了又摸,这才起身。
  这日李忧民下了旨意命皇后、秦楚二王及家眷随侍华清宫――说成大白话,便是一家人趁着休沐日去骊山郊游泡温泉。
  骊山北构耸入云端,汤池新殿水汽鳎飞霜殿之下便是骊山温泉的泉眼,环绕此殿遍布着帝王之莲花汤、皇后之海棠汤、太子之少阳汤等一众汤池。
  内侍总管思忖着无论是将少阳汤分给楚王或是秦王,另一个都能要了他的小命,于是便将楚秦二王一同塞入了少阳汤内。
  此时此刻,李承d和李承珩便光着身子,一同在少阳汤内大眼瞪小眼。
  李承珩趴在汤池旁的玉枕上,由内侍替他按摩肩颈处的肌肉,他的后背处尽是一道一道的红痕,显然是夜里被人挠得,李承d看了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还笑话我,你背后不也全是?”
  汤池台阶上围了十多个侍候的内侍,闻言都侧了头去瞅秦王的后背,还有一个小内侍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承d羞恼便将人都赶了出去,李承珩这才从玉枕上起来,盘着双臂才道,“怎么,你和那个寡妇不吵架了?”
  “我们感情很好,从来都不吵架。”
  李承珩以手撑脸,“二郎,你这样的道行竟也能讨到女人?”
  李承d瞪他一眼,“我们是青梅竹马,你这样眠花醉柳的人懂什么?”
  “李云琮、李云珈也是她的青梅竹马,他们死的时候她掉过一滴眼泪吗?”
  李承d不发一语,他那日亲口向欢娘承认了杀害李云琮、李云珈之事,欢娘冷漠地便如不认识这两个幼时的玩伴一般。
  “二郎,等你长大些便知道了,男女之间的事与许多事有关诸如地位诸如权力,但唯独情谊,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李承珩见他弟弟这尚未开悟的样子,忍不住再点他几次,“王婆教西门庆的那五样你可知道,潘、驴、邓、小、闲。”
  “潘,便是潘安的貌,”李承珩转过头来盯着他,“你长的还有五分像我,照理说不应该差啊。”
  “驴,说的是驴那样大的行货,”李承d扫了扫水下的玩意,皱了皱眉,“你们鲜卑人,确实比汉人要壮观上许多。”
  李承d被他盯得全身起鸡皮疙瘩来,忙呵止他。
  李承珩虽未再说下去,只是眯着眼睛瞅着他,“二郎,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是她偷来的,她应该很珍惜你才是。”
第25章 :大鹏一日凭风起
  待卯时敲响第一声晨鼓,这是郑忍耻上过的第三百二十四个朔日朝,他已然在望仙门外候着了。
  二十七年岁月如流,大明宫外核阅门籍的校尉换了一茬接一茬,搜身的卫士变了一波又一波。
  百官跪拜的,从父亲到儿子,再从侄子到叔叔,唯独他仍旧是文官中的领头第一人,时间这一残忍的东西,好似对他格外开恩。
  他以为,这第三百二十四个朔日同前几百个没有什么不同。天现祥瑞,百官便呼,圣德明主、天下之幸;天现凶相,圣人便喊,朕实不君、朕德有亏。
  直到这一日,圣人叫了一个七品小官的名字――她的名字叫做孟追欢,她的殊荣叫做越次入对。
  上一个越次入对的是谁呢?
  是孔文质那个老匹夫吧,做了大半辈子粮草官,偶然一次守城的军功才得以封侯,写了篇针砭时弊的文章,便被薛太后委以重任,然后叫嚣着要变法改制。
  可孔文质死了,死在长安城破的那一日,而他选择了苟活下来。孔文质是旧朝的战士,他却将永远成为新朝的俘虏。
  在孟追欢听到李忧民沙哑的声音唤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如今眼前再也无路可回头。
  她穿过众朝臣队列,穿过她阿爷孟白甫、穿过她前夫的死对头郑忍耻、穿过她的老相好李承d,穿过大梁的风风雨雨、宦海沉浮。终于到了李忧民面前。
  李忧民轻咳了两声,悠悠道,“从前万年县行新法的时候,朕的桌案上多了许多的折子,或弹劾或诽谤的折子,但朕都没有理会。”
  “诸位公卿所居万年县者不在少数,如今便当着孟监丞的面,论一论这万年县的得与失,更是论一论,大梁这艘船,今后要开往何处。”
  李忧时话音刚落,便看向郑忍耻,郑忍耻却未持笏出列。
  先声夺人的却是从前的万年县县丞、如今的鸿胪寺左寺丞伍相庆,“某斗胆问一问孟监丞,从前万年县白直之数为八人,监丞来后,却以人数不足为由增补四人,我朝冗官冗员积弊已久,孟监丞不思索着为国分忧,怎么还平白无故加重县廨负担?”
  “我朝的冗官冗员,是我万年县雇四个人造成的吗,革除冗官冗员的积弊,又是我万年县裁撤四个人可以解决的吗?”
  孟追欢冷笑一声,“倒是朝贡一事,便有鸿胪寺下典客署、中书省下四方馆、尚书省的礼部下辖之主客司,三司同管,不在朝贡时分,则无所事事,每逢朝贡,便里通蕃使,以我长安重臣之消息向蕃使索贿――”
  “某斗胆问一下左寺丞,我朝冗官冗员积弊已久,左寺丞为国分忧,觉得是该裁撤四方馆还是主客司?”
  伍相庆沉默片刻,灰溜溜地拿着笏板站回原处。
  孟白甫见了,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幸亏他每日辰时便喊女儿起床诵书,这才将伍相庆驳得连连后退。
  见伍相庆败北后,又一面若枣核、眉头紧皱地男子持笏而出,竟是前万年县县令、今大理寺少卿长孙腹剑。
  “敢问孟监丞,从前万年县一月争讼之事,不过五六案,如今孟监丞在任上,取法韩非、法度严明,一月之内,光是田宅买卖官司,就有三四十之数,与我朝无讼之治,大为相背!”
  “长孙少卿以为,何为无讼?”孟追欢望着他,“是民众含冤、恐为讼所累是无讼,还是肺石风清,严明法度是无讼?”
  “敢问长孙少卿,少卿任万年县明府时,每逢争讼,总是以说和、调解为主,一方有钱,便劝其破财消灾;一方有势,便劝其以势压人。总能找着法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究竟为的是无讼之治,还是你的官途着想,长孙少卿自己心里可清楚?”
  “你血口喷人!”
  “说我血口喷人,那便将万年县的记档取出,将案中讼告之人传到圣人面前,一一对峙过来,长孙少卿可应?”
  长孙腹剑还欲再辩,孟追欢便侧过身子怒目直视他,“你自己审得狗屎案子,竟也不怕污了文武百官的耳朵。”
  孟白甫将头埋下,他百代诗人冠冕,怎么生了个只会骂狗屎的女儿,让他去,他定将这人的祖宗十八辈儿都骂得无地自容。
  李忧民将长孙腹剑呵退后,郑忍耻这才动身,他需要一个问题,一个将孟追欢打得永不能翻身的问题。
  郑忍耻那张皱纹横生的脸上写满岁月的沉淀和智慧,他缓缓开口道,“孟监丞以为,昔年荆国公孔文质变法失败,错在何处?”
  在万年县变法前,客公也问过同样一个问题,她那时不知答案,如今却了然于胸。
  孟追欢声音虽细,却足够振聋发聩,在紫宸殿的穹顶之上回荡。
  “错在他悯农恤农,却不知有人强占土地、横征暴敛;错在他勤勉政务,却不知有人尸位素餐、饱食终日;错在他是个忠君爱国的书生,便以为满朝上下都是忠君爱国的书生;错在他是群而不党的君子,便以为满朝上下都是群而不党的君子!”
  孟追欢一语毕,险些泪花要眼眶中溢出,她仰头望着李忧民,龙座上端坐的君主,看不出他的喜怒。
  过了那么半晌,李忧民这才好从御座上站起,长吁一口气后道,“荆国公孔文质,哈丹巴特尔部来犯,文质本为粮草官,却收拢残兵,据地势守关不退。永隆之年,文质力行变法,均输平淮、劝课农桑、修养生息、简明黜陟,更是以身殉国、赤胆忠心。赐谥号忠肃,追赠为兰陵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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