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龙引——王贪爱【完结】
时间:2024-07-13 14:41:14

  “我们成婚八年,我却无所出,皇后虽嘴上不说,但心里却还是怨的,此番元昭仪怀孕,让我进宫伺候,便是在敲打我呢。”陈尚微轻捏着帕子,眼中已然有几滴朦胧的泪花。
  孟追欢刚想安慰她,你放心,皇后没有这么弯绕的心思。
  却见陈尚微泪水涟涟、梨花带雨,“他前些天从史馆中禁足出来后,便将府中的妾室都送到了庄子上,我还以为他转了性子,可他仍旧日日不回府,我一个人怎么生得出孩子?”
  孟追欢挠了挠头,只能安慰她道,“带孩子很累的,我也不大喜欢小孩,若能重来,我还是觉得不生为妙。”
  陈尚微第一次听竟有妇人连孩子都不喜欢,她颇为称奇,“可若是有了孩子,夫君也会多多眷恋你几分,更有甚者,你说什么他都会听你的!”
  孟追欢莫名想起了颇为喜欢逗弄阿新、一下朝便是教阿新读书的孔文质。
  她轻轻摇着头,“是这样吗?不过我小孩也不是我夫君亲生的啊。”
  孟追欢别了陈尚微后,却不去急着回中书省中上值,而是纵马出宫。
  从史馆中禁足放出后,她早已不是越次入对、圣眷正隆的孟舍人。
  李忧民不再将变法的核心要务交给她,分到她案头的,如今只剩下册封勋爵、歌功颂德的文书,她静静地坐在案前为这些文书润笔添墨,一如她阿爷在中书省中的日日夜夜。
  孟追欢也开始频繁出入长安城中的大小酒坊,等着如同所有遭贬斥的诗人一般在醉生梦死间吟出一首千古绝句来。
  明光军中的两大酒蒙子宇文飞熊和那日苏俨然成为了她最好的酒友,她会告诉他们长安城中哪一家酒坊的酒最烈最醇香、他们则会在她喝昏过去的时候将她送回家。
  他俩酒品极好,前一日喝醉时说过的话第二日便再也不记得。最重要的是他们俩永远不知道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悲伤与哀切。
  孟追欢长饮一口石冻春,此酒香如梅花,不易醉人,饮上一夜也不妨。
  她撑着脑袋望向眼前喝得昏昏沉沉的二人,“你们知道吗?我觉得――韩愈是个疯子!”
  宇文飞熊捋了捋胡须,摇了摇头,“这是谁?不是明光军的吧?我跟你说,我们军营不招疯子。”
  那日苏攀起宇文飞熊的肩膀,“我知道有个突厥巫医,放点血下个咒,在治疯病上很有一手!”
  孟追欢早已习惯了这俩人你问地他答天,还是自说自话道,“这世上怎么会有遭了圣人贬斥,还肯将衰朽残年托付到一个注定不会赏识自己的君主身上的人呢
  这里说的是韩愈“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韩愈因谏迎佛骨一事遭到皇帝的贬斥,最终夕贬潮州路八千。
  ?”
  那日苏嗯了一声,“听你这么一说,那确实是有点疯病。”
  酒过情肠,孟追欢看了看眼前这二人,突然好奇道,“你们呢,你们为什么要追随李承d?”
  宇文飞熊的眼中蒙上刹那间的清明,“阿姐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便是刀风剑雨,我亦往!”
  那日苏以手撑头,轻轻笑道,“我本来是出来放羊的,羊却全丢了,我将身上仅剩的一张羊皮换了马奶酒喝,那时是寒冬腊月,我本想就这么醉死在草原上。但是我见到了王爷,我完全不记得他穿得什么、使得什么武器,我只知道他的马上挂满了带血的人头,我以为下一刻我也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可是他没有杀我,他将我带回了明光军军营,从那天起,将军就是我的新可汗!”
  孟追欢对着那日苏哼了一声,“你说的我都快要爱上他了。”
  “真的吗?”
  却听酒坊门口一个悠悠的男声传过,是孟追欢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忙趴在桌案上倒头装醉。
  李承d心里暗骂两声窝囊废,你之前有本事指着他的脸骂反贼,现在怎么没本事面对他。
  他手狠狠地揪过孟追欢的脸,留下道道红痕,“起来,不准装醉,你什么酒量他们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孟追欢仍旧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孟追欢你给我听着,你这次就算喝死,我也绝对不会送你回去的!”
  回应李承d却的只有孟追欢趴在桌上均匀的呼吸和轻浅的酒酣。
  李承d长吁一口气,望着眼前仍旧清醒的宇文飞熊和那日苏二人,“你们两个谁把她叫出来的,谁就把她送回去!”
  宇文飞熊看着眼前燃烧着隐隐怒火的李承d连连摆手道,“是她自己要出来的,和我可没关系。”
  那日苏也在一旁连连附和,“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喝酒,我答应了王爷再也不酒后纵马的!”
  李承d深吸一口气,罢了,他上辈子不知道惹了哪一路神仙,这辈子才会屡次被酒蒙子折磨。
  李承d单手将孟追欢提起扛到了他的花马坐骑上,孟追欢才吃了不少酒,被颠得直要呕吐出来。
  她也不敢装醉了,还趴在那马上就对着李承d大吼道,“照夜白,放我下来!”
  李承d却仍是牵着那匹花马仍旧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她可以装醉,同样地,他也可以装聋。
  孟追欢连叫了几声,李承d都不应。
  孟追欢酒意上头,想起午后陈尚微说得“有了孩子,你说什么他都会听你的”,她突然间想试一试,照夜白是不是也会如此呢?
  孟追欢又对着李承d颀长的身影大吼道,“李承d,我怀孕了!”
第35章 :也须闲步也骑驴
  生育,对于孟追欢而言,不过是苦难的换一种说辞。
  因为阿娘的生育,孟追欢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成为没有母亲疼的小孩。
  因为姨母的生育,孟追欢失去了姨母的全身心的照顾,薛观音将其源源不断的母性都付诸于那个新生的男婴,她的表弟。
  因为她自己的生育,哪怕知道李承d可能死于沙州一役,她仍要匆匆嫁给孔文质,美名其曰遮掩丑事,她却只能在新婚夜偷偷地为她早逝的爱人烧纸。
  弄璋之喜注定于她有缘无份,生育对她而言,是迟迟不来的月信,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大了的肚子,是宫中嬷嬷们鄙夷的目光,是姨母满脸疲惫地为她挑选着婚事。
  十月怀胎的每一日都让孟追欢记忆犹新,她记得清晨自己在床边几欲将肺腑都呕出时轻轻为她顺气的孔文质,她记得孔文质一遍一遍地往她肚子上涂油膏但她仍旧长出的横纹,她记得她在产房内难产时孔文质紧紧攥住自己时双手出的汗。
  午夜梦回,她时常庆幸着,幸好孔文质陪她分担着一切,包括所有生育的苦难与欣喜。
  孔文质究竟是神爱世人,还是圣人私心,直至他死,孟追欢都无从得知。
  但她知道,成亲后这几年,她有过许发自真心的快乐。
  孟追欢轻轻叹一口气,昨天夜里,她说怀孕,本来只是想捉弄捉弄李承d,看看他究竟是惊疑不定、还是开心得连夜去庄子里犁二里地。
  李承d却是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看着她走入家中宅院后,便骑马离去了。
  “无聊,下一次我就和他说,这个孩子不是他的,看他还有没有反应。”
  今日孟追欢休沐,崔三娘崔玉珍约了她去外城郭打马球,她正在房中挑选着趁手的马球杆,只觉得这个太轻没手感,那个又太重影响挥杆。
  上一次被崔玉珍杀得节节败退,她想――肯定是上次的马球杆有问题。
  孟追欢已然穿戴整齐好,正准备唤了赤豆准备出门,却被李承d堵住,他眼下乌青,似是一夜无眠的模样。
  李承d看到她手上的紫檀马球杆,眼眸一凛,“你都这样了,还要出去打马球?”
  孟追欢急着赴约却不想理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这和秦王有什么关系吗?”
  “就算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也不希望你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打掉,”李承d轻轻拉住孟追欢的手腕,“欢娘,我们找个大夫来行不行?”
  孟追欢终于说出了那句她准备已久的话,“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你别管了。”
  “不是我的,那是谁的?”李承d眯了眯眼睛。
  孟追欢毫不怀疑无论是不是真的,只要她说出个名字来,李承d今晚就能提着马上门去把这人做掉。
  “那就算是你的吧!”
  “什么叫就算?”
  李承d掩上门,轻叹一口气,他偏偏拿她这副轻狂随便的模样没办法,“你若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便住下来照顾你;你若是想要――我便入宫求阿爷赐婚。”
  “我要考虑一段时间,”孟追欢伸了个懒腰,“现在我要去马球场了!”
  李承d拼命拦了好几回都没将孟追欢拦住,他又软着声音求了她许久,她终于点头,肯让他陪着她一同去了城郭之外。
  马球场外山水相接,衬得青白二旗相得益彰,草地都是马儿奔袭留下的蹄印,一直蔓延至天际。
  马厩并排修了好几间,外邦所进贡的马匹毛发被洗得光亮,眼神灵动自若,肌肉扎实有劲,马儿正闲散地摇着尾巴、吃着草料,由仆人为他穿上鞍背马蹬、缰绳马衔。
  孟追欢见了崔玉珍,便让赤豆将宝相花纹的礼盒徐徐展开,是整整一套银金花树钗,“还未贺过你自立女户之喜。”
  崔玉珍笑眼盈盈地将花钗收下,“该是我贺欢娘青云直上、前程似锦才是。”
  崔玉珍见孟追欢后面跟了个眼窝深邃、高大结实的男人,似汉人却又没有汉人书生的酸腐怯懦;似胡人却又没有胡人将士的野蛮无礼。
  她心中已然有了个猜测,只微笑着询问道,“这位贵人是?”
  若是秦王,她得将上首的位置腾出来才是。
  却听孟追欢拦住了李承d的自报家门,“这是我的马夫。”
  崔玉珍瞪大了眼睛,“啊?”
  孟追欢扯起嘴角,“他是我府上最卑贱之人,你不必特地替他设席。”
  崔玉珍瞥了孟追欢身后的男人一眼,此人低头敛眉、咧嘴痴笑,满心满眼都是他面前的主子,只恨自己一时不察看走了眼,竟将侍弄草料的马夫当做了横刀立马的将军。
  崔玉珍又拉了孟追欢往马厩中挑选马匹,孟追欢一眼便相中了一只黑蹄白身、四肢修长的公马,那马颇为温顺,见她靠近,还主动低头让她摸。
  崔玉珍也上前去替那马顺了顺鬃毛,“这是王家五娘的鲜卑马,虽生的高大,性子却不烈,她知道你最爱白马,特意为你留着的,”
  孟追欢看这马看得心痒痒,李承d见孟追欢一副怀了孕仍要上马的模样,他忙上前格挡在马前,“这马不好,欢娘不要骑了!”
  只听马厩之外一声暴和,原来是王五娘王向娩,“你个弼马的,竟还敢嫌我的马不好!”
  李承d解释道,“鲜卑马的脊椎上都有两条肉脊,骑起来比寻常中原马舒服。更是马背下方有虎纹,这匹马双脊、虎纹均无,看起来更像是鲜卑马与中原马杂交而来的。”
  王向娩一身翠微胡装,_目而视,“你是说,我给欢娘准备的这匹马,是个杂种?”
  李承d深吸一口气,不愿和她起冲突,“小人不敢。”
  王向娩手持马鞭,提步上前,恶狠狠地瞪着李承d,“我看你长得倒是更像个杂种。”
  李承d在心中嗤笑一声,杂种,好耳熟的一个称谓,曾经这么叫他的人都已经死绝了。
  他低头看向孟追欢,他期待着,他毫不怀疑孟追欢只消用一两句话就能将眼前无礼刁横的人驳倒。
  却听孟追欢思索了许久,总算开口道,“他确实是个杂种。”
  孟追欢不敢回头看李承d的表情,只是伸手将王向娩企图抽向李承d的马鞭牢牢握住,“五娘可愿下场与我赛一场马球吗?”
  “不行!”还未等王向娩应答回话,李承d已然开口,他换了个和顺些的说辞,“我们娘子昨日才饮了不少酒,头昏脑胀的就不要打马球了。”
  王向娩却对这插嘴的马夫甚为不满,“滚开,这里没有你一个马夫说话的份儿!”
  “我昨日确实饮了不少酒头昏脑胀的,”孟追欢嗯了一声,她替王向娩顺了顺背后的气,“我倒有个主意,我的马夫正好也会一二马球,你的哥哥王四郎不是也在吗,不如我和我的马夫执白旗,你和你哥哥执青旗,赌上一局。”
  “哼,我哥哥可是长安第一――马球流氓!欢娘你可不要后悔!”王向娩扬起她骄矜的头颅,指着那马厩中的白马道,“若是我赢了,你就让我抽这个马夫三鞭,若是你赢了,这匹白马就归你了。”
  “可以!”孟追欢点头应是。
  李承d却脸色铁青,边擦拭马球杆边往马球场上走去。
  他咬着牙低声道,“孟追欢,你觉得拿我作马球彩头合适吗?”
  孟追欢嗯了一声,“是有一点不合适,鲜卑马可比你这种不通音律、不懂诗文的仆人贵多了,五娘拿马做赌可是吃大亏了。”
  她又见李承d真的有些生气,便偷偷地伸出一只手勾住他腰间的革带,“生气做什么,我们俩一起,肯定不会输的!”
  却见李承d甩袖便离去了,她坐在马球场边,正担心着李承d不会真丢下她走了,却不一会儿他竟然牵着一头驴慢悠悠地往马球场上走。
  “你骑这个,这个走得慢,你不容易摔下来。”
  孟追欢却倍感屈辱,只有刚刚学会骑马的小孩,才会以驴作马、打球取乐。
  孟追欢撅起的嘴都能挂上一只油壶了,“我不骑驴,我要骑马!”
  “那我现在就认输,我现在就让她抽我三鞭。”
  孟追欢忙拉住他,“诶,你别啊,我骑还不行吗,我现在就骑。”
  那驴性子颇倔,她好不容易才上了去,却是连抽好几马鞭,才肯走半步。
  她正准备跟李承d掰扯掰扯,却听王向娩纵马而来,银铃般的笑声响彻马球场,“欢娘,你不会是打算骑驴和我打球吧?”
  孟追欢不甘心得又抽了抽那驴的屁股,“骑驴也照样赢你们两兄妹!”
  王四郎肩扛马球杆姗姗来迟,“打哪个马夫啊,竟还需要我出场?”
  “打我这个马夫。”
  王四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差点从马上直直地栽下来。
  李承d一夹马屁股,便上前去拉住王四郎,警告似得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王四郎要竭尽全力才是。”
  王四郎点头如捣蒜,恨不得马上挖个洞将自己的傻妹妹给埋起来。
  一声锣鼓,青白旗交织而起,马蹄飞石踏泥,如同飞鸿略地;木杆扬球挥洒而起,似将士争锋。
  但这些都与骑驴的孟追欢毫无关系,她所骑之驴三步走两步歇,还在球场中漫无目的如拉磨般转起圈来。
  王向娩见了正准备笑她一番,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她与哥哥都是长安城中的马球好手,何时传球、何时绕马、何时击打均熟稔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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