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酒了?”周金枝问萧愉。
“嗯,同事聚会!”萧愉回答了句,把袋子放在桌上后进了卫生间。水声哗啦啦,她看着镜中双眼通红的自己,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上学那会儿她对美好的爱情也是希望过的,可是相比爱情,自己选择了学习。
“那样选择是对的!”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说。
方便面看见方寸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喂,还进不进来了?”凌穹跟着绳子的节奏一蹦两蹦三蹦,她背对着方寸久,没看见他,方寸久的招呼没出口,方便面指了指自己,完全不明所以。不明所以的他灵活地跳了进去,萧望和章林生甩绳,方寸久和凌穹两个人跳。
方寸久在她身后,与她保持约十公分的距离,“就说要多练习,你看这不——”她蹦着转身,对面方寸久的好看的下颚线圈进瞳孔。她感受到他的气息,像站在舟山群峰山脚看漫山的映山红,玫红在深绿棕色中一点又一点,是用狼毫蘸了玫红墨水在白纸上散漫的几点涂鸦。
微风送来好闻的泥土气息,还捎带种子发芽破土而出的蓬勃气息。她抬头偷着看了他一眼,才发觉他并没有看自己,“我跳得还可以吧?”他低下头问。
她觉得自己的鼻尖和他的鼻尖已经碰在了一起,她咽了口口水。她想躲避他的眼神,可他的眼神里住着三月暖阳。
“还……还可以——”又咽了口口水,“你……你转过去我看看!”闻言方寸久很灵活地转了过去。
凌穹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都变得很困难。“不行了!”她喘着气道,“歇会儿!”绳子被凌穹踩在脚下,方便面则坐在花坛上看他们跳绳。
“怎么样?我够不够格参加比赛?”
狗咬着鞋找到院子里的方寸久,“鞋都给你送来了!”老好人从门里走出看见九哥道,他现在仍有些怵它,混在一群孩子里面就不怕了。
它把鞋整整齐齐摆在方寸久面前,“汪——汪——”说完便象征性的敬了个礼,许是他这礼敬得太敷衍,狗放下鞋抬起头就对老好人一阵猛叫,眼神里放出凶狠的光。
老好人绕到方寸久身后,狗还是对着他叫,老好人心里惴惴,他今生没和狗结怨,一定是前世,前世的他一定是个狠毒的捕狗人。他躲在方寸久身后,看见蹲在地上喘气的凌穹立马挺直腰杆,移到方寸久身边,暗想在子女面前总不能失了面子。
方便面和章林生两个人在九哥身上又摸又挠,狗也很配合,伸长舌头一脸享受的样子。萧望则托腮蹲在花坛上低头沉思,他想不明白学习能力这么强的他怎会囿于区区的花样跳绳。
“凌楼哥!”凌楼神情恍惚地进门,攒紧了手中的项链。
“嗯?”
“要不要参加运动会?”方便面问。
“不——”他嗓子沙哑,说出的话变了音调,他清了清嗓子,“不参加!”
回到家,杨燕没在,估计已经睡了。他打开电视后在沙发坐下,电视里正播放到奥运会中国队的入场,姚明高举国旗带着林浩走在队伍前列,音乐声激昂。
“九哥!”老好人双腿并拢,毕恭毕敬地向狗敬了礼,狗站起来,走到老好人面前伸长舌头摆尾。
“不用这样!”方寸久笑着说,“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像这样——”他的手掠过发梢。“不,还是恭敬点比较好!”老好人说,心想这狗原来也是看人的。
九哥得到他的这一命令,飞也似地奔了出去。萧望只觉眼前一个东西一闪而过,章立早月夜下长发披散白衣飘飘的影子从脑海一闪而过。
“鬼,有鬼!”萧望惊得叫了起来。一群人看着他笑了起来,爽朗笑声划破安居镇夜空的寂静。
章立早拉上窗帘,被笑声影响,外面的月色看着都心烦。
第65章 我们的时光
萧愉从卫生间出来到卧室,正好听见萧望在院里“鬼啊鬼啊”地叫,叫声都破了音,随后又是方便面破音叫他胆小鬼。
她拉上窗帘,打开台灯,又走到门旁关了吊在天花板的灯。在桌前坐下拿出英语书备课,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决定都是自己做出的,直到现在,有些决定后来回想虽有后悔,却不遗憾。她相信自己这次所做的决定,人生中有多少次朝三暮四?即便有很多次,但在她身上一次也不能发生。
“洗了澡到床上睡!”老好人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待凌穹洗完进了卧室后,他叫醒了睡在沙发的凌楼。凌楼惊恐地从沙发上站起,鞋撞在茶几脚只听得鞋里的脚趾发出一声闷响,他暗暗惨叫一声,矗在原地半天没动。
梦中他正要和萧愉在黄叶满地的落雨小道上接吻,多浪漫,刚要吻上,肩膀被一股外力往外一拉,身体就被那股外力带走,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一只黑色已经长毛的蜘蛛。是抱枕上图案,一害怕,就把抱枕给扔了。
“您干嘛要叫我?”他对抱枕茶几和老好人都带着气,找不到抱枕的藏身之处,没办法继续发泄,惹到茶几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只有老好人,此刻他儿子对他吼了声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凌楼把他当作靶子,一个劲儿地输出。
“睡得好好的!我睡着容易吗?再这样下去我都要精神崩溃了!”他只顾向外说,说完便冲进了卧室。
“你还精神崩溃,我精神就没崩溃过?”老好人自言自语,“臭小子,敢对着老子吼老子了,比我强!”他佝偻着身子,转念一想,儿子吼老子还有没有天理?越长大越嘚瑟,要自己年纪再大点,还不得任由他拿捏?养孩子真是没多大意思!
怀着委屈又担忧的复杂心理,他弯腰从放电视机的墙壁一路寻找抱枕的踪迹。他站在墙壁前细看,终于看到电视机后面露出的抱枕一角。
“养孩子真是没意思!”老好人边脱衣服边说。杨燕被他坐上床的轻微响动吵醒,她平时等到凌穹放学回家吃完夜宵,收拾完碗筷洗漱完才上床睡觉。能睡着觉的生活就是安稳的,她一直这样认为,为了证明目前的生活足够安稳,她绝不会牺牲睡觉的时间,哪怕一分一秒。
她翻了身看着她丈夫,“又从哪里受了气?”
老好人没有立马说话,他躺下盖好被子,换了好几种睡姿,最后还是觉得平躺两腿伸直最舒坦,躺平后又把两手放在肚子上。睡姿确定好后他看着黑漆的天花板道:“人怎么就会老呢?奔不动的时候还是早早背黄土的好!”要死不死,给照顾自己的人添麻烦不说,自己还会得到以前不曾有过的嫌弃。
杨燕没有按他的思路继续说下去,话题转到了齐奶奶身上,“齐磊的奶奶也老了!”
老好人在黑暗中滚动他黑漆的眸子,他想了想后道:“今年只怕也有七十二岁了!我记得齐峰死的那年,离他三十四岁生日也只有十来天了吧!”他记得清楚,他生日那天传来齐齐峰死去的噩耗,而他的生日刚好在齐齐峰生日的前十天。
齐奶奶含泪四处求人,她儿子的尸体还身在异乡,她需要去河北把他领回,当时没人愿意同这个年轻时就受了寡的女人一起去。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碗中的面条热气腾腾,“都不愿意去,我去!”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并非来得毫无缘由,如果心里还存有希望,眼中心中的世界就不会那么逼仄。之后齐奶奶待他们一家的态度大为改观,之前她嘴里虽不说,实际是瞧不上他们家的。土改前凌家是当地的大财主,而齐奶奶家则是为他们家务工的贫农,他们自是两看相厌。后来贫农翻身做了主人,心底在不满更存有不屑。故而现在两家人有如此局面,双方都努力了。
“一晃都过了快十八年了!”杨燕说,“再过十八年不知我还有没有她那番光景!”
“人的生死哪说得准!”两个人都看着黑漆的天花板发呆,“时辰也不早了!早点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呢!”老好人说。
“睡了!”杨燕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老好人说,说完翻了个身。
方寸久在火车上遇见上次打架穿黑色皮衣的男生,对方的头发染成酒红,阳光越过窗户照在他头发上放出红光。一旁的男子穿白色短袖衬衣,眉清目秀,始终看着窗外,下车时方寸久听见有人叫他宋征。恍惚间脑海涌起光头强那辆玻璃被砸烂的车,他追上去请他吃饭。“我吗?”他神色平静,穿皮衣的少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子。“吃饭就不用了!”宋征又换了语气,“你叫车主明天去镇上的客运站吧!”语气沉稳,与年轻的面貌相去甚远。
得了宋征一句话,方寸久回来还没来及回家就先来告诉光头强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你爸在吗?”等老好人上楼,方寸久问萧望。
“今天也差不多了!赶快睡觉去!”光头强打开车门走下来,像赶一群鸡欲把院里的孩子们都赶去睡觉。
“萧望——快去睡觉!”周金枝在门口大声喊。
方寸久回头,院里只剩了他和章林生,还有对面吐着舌头跑过来的九哥。方便面捂着肚子跑回了家,也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他肚子疼得厉害。
“您该把车修修了!”方寸久看着光头强身后的客车说。
“我倒是想修哟,修了也没什么用,跑不了!”他背着手走到方寸久跟前换了话题,“打算领着小组夺冠吗?”他想到电视中播放的北京奥运会的盛况,“夺冠”就翻出了喉咙。
“是这样准备的!”方寸久回答了光头强的问题,又转而说自己想告知的事,“您把车开去修修,准备跑车吧!”
“真的假的?”
看方寸久笃定的神情,他又换了笃定的神色道:“你说的我当然信,明天就去修!”光头强打着哈哈,心里还真以为是他开的玩笑。
“我的锦旗找到了吗?”柳珍在院里劈柴,“你去找找锦旗,把那几个字拿了!”客厅西面墙壁上挂着装裱好的“天道酬勤”四字,章医生站在玄关处观察许久,看来看去只觉得那面墙壁正中的位置最显眼,挂锦旗再好不过。见柳珍没反应,他又走到她身边,“我来劈吧!”章医生挽起袖子做出劈柴的架势。
柳珍“咔嚓”一声把斧头固定在一截柴上,看看地上已经劈了的柴,冷天还没到,烧柴火做饭烧水这些也够两周了,先烧了再说。“你不要管,腰都还没好!把我劈的捡到靠墙码着就好了!”边说边在塑料盆里洗手。
鸽子们在场院西边悠闲漫步,时而低头啄几下,啄地面,自己啄自己的翅膀下面,啄对方的头顶或翅膀。章医生看了会儿鸽子,还剩最后一块柴,干脆劈了算了,想到这里他拿起斧头,看准那截柴的正中就劈了下去。柴被分做两半,一半在左一半在右,他的身体也像斧头下的柴,自腰间分做两半。章医生轻轻哎哟了一声,扶着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鸽子们惊得振翅,飞向高天不见了踪迹。章医生扶腰坐在椅子上捕捉鸽子的踪迹,寻到了光头强穿蓝色涤卡上衣的身影。
“下班了?”他语气谦逊,章医生愣了片刻后点头,忙把椅子让出来。“您坐,您坐!”章医生右手像按着琴键一上一下,谱写出礼貌的旋律。
光头强走过椅子,捡了块劈好的柴坐下,和九哥一贯的坐姿相差无几。章医生看他不坐,又只好自己坐下了。“人活在世上真是挺不容易的!您是知识份子,不像我,只读到小学五年级就出门打工,打了几年工,觉得还是要学一门手艺,就学了开车!”
“我也就是认识几个字而已!现在养家糊口都难!”章医生前一句话违心,后一句是实话。
“不一样,归根结底还是不一样!”光头强叹了口气,“要不国家怎么会这个么注重教育?”具体是哪儿不一样,他也说不出,不同堵在心里,难以言表。
章医生的笑晚了三四秒,光头强把屁股往柴上挪了挪,“家家都有一本儿难念的经!”他没有看章医生,而是把目光定格在对面白墙红瓦的平房,“老好人也不容易,他哥哥就死在汶川地震中!”这话带有明显的推心置腹,章医生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只等鸣枪,就向终点进发。
“他还有哥哥?”章医生睁大了眼,为了掩饰,他抬起右手扶了眼镜,手放下来时神色淡然,让他汗毛竖起来的不是老好人还有个哥哥,而是他这个哥哥也在地震中遇难。“汶川地震”四字像仙人球,碰到身上就扎满了刺;又像漂浮在空气中的芥末,让人流泪打喷嚏。
“嗯,”光头强嗓音低沉,声音在喉咙挤出一丝缝隙又被塞了回去。“比天灾更可怕的是人心!可人心也是肉长的!”光头强以常听女儿在耳边唠叨的这句话结尾。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去小头爸爸那儿练练?”
章医生站起来,不知何时手已没撑在腰间,他微微扭动了两下,发觉腰已经不疼了。他看着熏得黧黑的墙壁,自己掏钱租房,凌家收钱出租,抛开来往利益,他们之间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萧望爸爸!您没去客运站?”欧阳诗拎着两壶酒从院门前经过,一个不留神就看见了光头强。
光头强心里的天平倒向方寸久,“方寸久没跟您说?他和宋征在火车聊了一路,后来下车时才知道他就是宋征,那年轻人很有几分气魄,当即就说让您去客运站报到!”欧阳诗流利地倒出了一盆话。
光头强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我还以为他跟我开玩笑的呢!”
欧阳诗甩了甩手提起酒,只把笑意堆在眼角。
章医生看自己还穿着皮鞋,趁光头强和欧阳诗说话的当儿向屋里走,还是换双鞋比较好。
“找不到了!我也找不到了!”柳珍从卧室找到客厅,又从客厅到厨房到卫生间全看了一遍也没找到。
“那先不找了,饭等林生和立早回来一起吃吧!我去跳绳了!”章医生换好鞋,出门的时候语气豁然。
第66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秋季运动会在无梁一中校园的田径场举行,这日晴空万里,入秋后难得的好天气,空气中散发着树叶枯黄的气息,不用双眼用心看就可以看见漫天的红黄绿颜色。
“老好人!”光头强身穿短裤背心红黑相间的运动装在原地小跑,老好人走近,围着他转了一圈才看清他背心前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字迹潦草,勉强认得出,后面则画着奥运五环,圆不圆,方不方,还大小不一。
老好人很少看电视,几个大老爷们聚在一起倒是聊过奥运会,每每聊到这些他只有在一旁听着的份儿,听着听着就记住了。奥运五环他听得多,再说凌穹在家那几日成天“贝贝晶晶欢欢迎迎妮妮”地叫,脑袋被洗得空空,只剩了这几个名字,现在想起来都是五种颜色在眼前晃来晃去。
“发扬北京奥运会精神,从我做起!”光头强给自己加油鼓劲。他穿在身上的这套运动服是萧望的足球服,穿了一次后萧望吵着说不舒服就扔给了光头强。光头强忆起小时候,他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身为不上不下的中间人最为尴尬,他捡哥哥的旧衣服,处处让着年幼的妹妹。如今他不再穿他哥哥的旧衣服,却穿着他儿子的旧衣服。虽颇为讽刺,确是心甘情愿。
老好人起床便感到了寒意,让人神清气爽的,毕竟已经进入十月,作为一个安居镇人,风里瑟瑟完全不会给人异样的感觉,他找了件毛衣套上。“你不冷吗?”他看着光头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