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莫妮打【完结】
时间:2024-07-13 17:18:34

  “多老啊?”
  “小区在的时候,我爸妈就住这儿了。你说是多老呢?”
  “他们现在也住这儿?”
  “那倒不是,他们早就定居到别处了。”
  丁遥脑子发麻,脱口而出:“那您是独生子吗?”
  吴远航嘴角笑容变得很淡,眼神中多了些冷硬和戒备,像是被踩中了什么痛处。
  很快,他便调整过来,半开玩笑地说:“你的好奇心一直这么重吗?”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游走穿联。
  十年前搬离的薛问均和十年后出现在这里的吴远航。
  他们看过同一本书,知道同一个池塘理论,擅长同一科目,甚至住过同一个房子。
  丁遥很明确地认识到自己忽略掉了什么。
  一个细微却关键的东西。
  它藏在过往的枝节里,藏在所有的惯性思维之后。
  而它是解开一切问题的答案。
  是挽救镜像世界里薛问均的关键。
  她按了按发僵的肩膀,打开袋子,拿出个面包吃了起来。
  松软的面包被划开,夹着绵绵的奶油,依然是记忆里的香甜味道。
  吃了两口,她摸到手边的打火机。
  咔哒,咔哒。
  火苗窜起又被吹灭。
  丁遥闭上眼睛,如先前很多个生日一样,假装这就是自己的蛋糕。
  她舍不得吃太快。
  等嚼完再睁眼时,正对上了电脑屏幕里薛问均有点懵的神情。
  丁遥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咳咳......什么时候......”她断断续续地问。
  薛问均明白她的意思,直接回答道:“就刚刚。”
  刚才她一脸认真地闭眼吃面包,搞得他也不敢随便出声。
  丁遥拍着胸脯,又喝了几口水,才算是缓过来。
  紧接着她又开始烦恼,回顾今天的一切不知道从何说起。
  是先说杨文龙还是先说吴远航?
  哦,对了,还有那逐渐透明的预知录像。
  每一桩都有些难以启齿,还不容易说清楚。
  她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请假了。”薛问均反问,“你呢,你怎么也这么早?”
  “我也请假了。”丁遥说,“我去南巢了,找你说的杨......”
  “好了。”刚起了个头,薛问均就打断了她,“今天不要说这些事情了。”
  她一愣,喃喃道:“什......什么意思?”
  “谋杀,凶手,线索什么的,通通不要讲。”他身子略微后退,从底下拿上来一个盒子,摆在桌上。
  修长的手指握住垂下的丝带,他抬起眸,认真道:“今天,你只要开心就好了。”
  粉色的丝带被拆开,上面的盖子随之去除,露出里面的蛋糕。
  奶油裱花簇拥着鲜亮如玛瑙般的草莓,漂亮又精致。
  少年黝黑的眼眸泛出几丝清冷的柔和,淡淡的,像是微风。他笑笑,语气更加温和:“丁遥,生日快乐。”
  2.
  薛问均并没有打算买蛋糕的。
  但路过烘焙店的时候,看到玻璃橱窗里的新款式,忽然就又改变主意了。
  可以在生日吃到蛋糕是会快乐的吧。他想。
  尽管从没有体会过这种快乐,他也不想让丁遥缺席,所以就自作主张了这么一回。
  现在看来,做得不错。
  丁遥一副震惊得说不出来话的样子,但没有半点忌讳和排斥。
  薛问均在镜头前挥挥手,“喂,傻了?”
  丁遥终于回神,局促道:“不是,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她是真的不知道。
  这是她记忆中收到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生日蛋糕。
  以前林川也谋划过要给她过生日的,丁遥说自己不喜欢吃蛋糕,让他不要浪费钱,多送自己几套卷子就好了。
  林川信以为真,从没有怀疑过。
  只有丁遥心里清楚,不是不喜欢是不敢喜欢。
  因为没有能力同等地去回应这份付出,所以即便渴望,也不要。
  现如今,一个从未真实出现在身边的人,忽然捧着梦中??一般的蛋糕,祝她生日快乐。
  “应该?你什么都不用做。”薛问均小心地躲开那些漂亮的裱花,将数字蜡烛插在中央,“你的生日,只要吹蜡烛就好了。”
  丁遥鼻头一酸,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就唰地掉了下来。
  一直以来,丁遥最常跟自己说的一句话是“不需要”。
  不需要礼物、不需要“家人”的关心、更不需要难过。
  她瞧不起丁滔仗着家里的庇护横冲直撞,觉得他没用又没出息。
  可扪心自问,一路看着丁滔众心捧月地长大,她就真的没有一点点羡慕吗?
  当然是有的。
  丁滔也好,丁海也罢。
  他们再做错,再没有出息,都有退路,都有兜底,在落下的时候永远会有人托住他们。
  她没有。
  她从来都只是一个人。
  所以那些东西、那些情绪是不需要更是不许要、不能要。
  而此时此刻,一个漂亮的蛋糕引出了所有。
  多年来积攒了好久好久的、不敢袒露的难过、悲伤、自卑、脆弱,在这个十八岁的夜晚冲破了阻拦,它们在一起翻滚,糅合,打破又重塑,成为一朵轻飘飘的云,然后升高再升高,在她的心里下了一场雨,最后云散雨停,有什么跟着从身上剥离开了。
  少女泪眼婆娑,薛问均吓了一跳,连连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是。”丁遥摸着脸颊上的冰凉摇了摇头,哽咽道,“是我觉得幸福。”
  这回轮到薛问均傻眼了,他罕见地愣着,一边消化着这么重的词汇,一边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难过。
  那是一种无力与遗憾。
  他只能坐在这里,用苍白的话语说些大道理,却连最简单的帮她擦掉那些眼泪都做不到。
  丁遥抬起脸,望向窗外那一轮圆月,她望得有些痴了,情不自禁道:“薛问均,我们一起逃跑吧。”
  3.
  因为无人问津,屋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丁遥一边被呛得直咳嗽,一边将那些报废的电器家具往旁边拖。
  不远处放着的相机屏幕上,是画幅小得可怜的薛问均。
  他声音隔得有点远:“你一个人可以吗?”
  “放心吧,这是我住的那个仓库的屋顶,平时就堆堆不要的东西。”
  她抹了把额头的汗,将怀里的破衣服摊在空地上,接着从怀里摸出那根改造过的数据线。拿起相机,紧张地说:“那我开始了?”
  镜头没对准她,薛问均看不到她的脸,但从表情上看,他也有些激动,重重点头:“嗯。”
  丁遥深呼吸,将数据线的另一端插到手机上。
  手机屏幕忽然被一连串的马赛克占据,连续几下的闪烁后,马赛克一行行褪去,逐渐浮出清晰的画面。
  成功了!
  丁遥忙将相机和手机背对背放着,露出镜头对着自己,兴奋地问:“你现在可以看到我吗?”
  薛问均摇头:“看不到。”
  丁遥又打开手电筒试了试,薛问均那边还是看不到。
  她心想许是拆手机的时候按错了什么接口,于是便将手机背了过来。
  “看见了。”薛问均道,“就是角度有点奇怪。你是低着头做什么吗?”
  丁遥一愣,缓缓举起手机镜头,“那这样呢?”
  “正常了。”
  原来连接相机之后,相机的镜头功能就会被连接物的替代吗?
  那万一是有自拍功能的手机呢?选哪个摄像头?难不成要提前调出手机相机来设置吧?
  什么邪门的原理,一点都不科学!
  算了,不重要,能够看见就是好的。
  丁遥盘腿坐下来,将蛋糕放到身前,道:“不好意思啊,我还得高考,暂时跑不远。“
  薛问均有些好笑:“这么说考完你就要跑远远的了?”
  “当然。”
  “那你准备跑去哪里?”
  “去找我妈。”
  丁遥脱口而出,旋即慌乱。
  她不想让薛问均知道太多,她怕在他的眼睛里见到同情。
  于是紧接着便说:“你呢,你高考结束准备去哪里?”
  薛问均果然被后半句吸引了注意。他微昂下巴,有点臭屁地说:“我应该不会高考。”
  “哦对,你是要保送的人。”丁遥语气轻松,“真羡慕啊,什么都会。”
  “才没有。”
  她笑道:“你确定要跟我谦虚吗?我可是偷偷观察了你很久很久的。”
  薛问均想到那些被她单方面“窥视”的日子,耳朵有些热。
  丁遥躺了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蓝紫色的天幕垂着,风吹开遮盖的云,露出圆圆的月亮。
  “薛问均,你有没有看过《神秘博士》啊?”
  “你真是问到了唯一一部我看过的电视剧。”他笑道。
  “真的吗?”丁遥也感到惊讶。
  刚确认两人在平行时空的时候,她列举过很多自己世界的名人,包括电视剧电影,薛问均对物理科学家之类的门清儿,对其他东西则是一无所知。甚至连转发锦鲤和 C 位出道的梗都听不懂,跟活在上个世纪似的。
  “真的。”为了佐证,他还补充道,“我以前都是用 DVD 看的。”
  “那你记不记得有一集是十一博士穿越回梵高的时代啊?”
  “十一博士?”薛问均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我只看到了第十任。”
  丁遥叹气,惋惜道:“那你真的错过了,超经典的一段。”
  “你给我讲讲吧。”他说,“我想听。”
  “唔那好吧,简单来说呢,就是博士在梵高的画里看到了外星怪物,为了修正这个因素,他决定带着艾米――就是他的助手――穿越回去。”
  跟很多故事的打怪一样,他们最后杀死了怪物,却也得知了怪物袭击人的原因――恐惧。
  因为害怕,所以它不断地伤人,就像当时的人们害怕“疯子”梵高一样。
  夜晚,三人躺在草坪上,一起仰望着星空。“疯子”梵高同两人介绍着自己眼里的景色。
  “夜空,它并不是漆黑一片的,它是深与浅的蓝,风在空中旋转成漩涡,星光在漩涡里闪耀燃烧。”
  这是疯子眼中的星月夜,是后来被誉为最天才的画家梵高的《星月夜》。
  “其实,我一直过的都是农历生日,四月十六。大家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妈妈告诉过我,我出生的那天,月亮很漂亮,白白的,亮亮的。”丁遥声音越来越低,柔润的眸子里印出亮堂堂的月光,“我猜应该就像,今晚这样吧。”
  “你看见了吗?”她说,“今晚的月亮,很美很美。”
  薛问均抬头看向窗外,天空雾蒙蒙的,路灯冷白的光晕里是飘洒着的细密雨丝。
  这是一个不正常的、有些阴郁的冬天。
  他挪回视线。
  少女秀气的侧脸陷在皎洁的月光里,泛着层细腻的白,她嘴角微微笑着,安静又温柔。
  心口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痒痒的,麻麻的。
  薛问均道:“嗯,很美。”
  “好奇怪啊。”丁遥摸着胸口,愣愣地说,“我忽然好想见到你。”
  就像梵高遇见的那两个奇怪的、却理解他的人一样。想你可以也到这片屋顶来,和我一起看看今晚的月亮。
  夜风温柔,半晌,薛问均的声音才传来,低沉的、近在咫尺的,好像真的也在她身旁。
  “嗯,我也是。”
  很想,很想见你。
  但是好可惜,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条闪烁着的漫长银河。
  他们无法跨越宇宙。
  他们不会见到了。
  永远不会。
  4.
  这个略带悲伤的认知,让二人情绪都有些失落。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见到。”薛问均自作聪明地安慰她道,“毕竟在你的世界也会有另一个......”
  丁遥明白他什么意思,蹙眉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
  她坐起来,一脸认真:“你是你,他是他,就算是镜像世界,你们也是不一样的。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谁的替代品,也永远不会被人替代。”
  我想见的只是你。
  我眼前的这个你。
  心跳似乎停了一下,先前那阵异样千百倍地迸发出来,气势汹汹地将薛问均打倒淹没。
  那些一直以来想要在父母面前证明的东西,意外地被她肯定了。
  有人在乎他的存在,有人坚定他的独一无二。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丁遥不明白他突然的沉默,猜测他是不好意思。边摸打火机边转移话题,轻松道:“行了,你给我放个音乐吧,我要点蜡烛许愿了。”
  薛问均如梦初醒般,嗓音低沉着:“放生日快乐?”
  “不要吧,到时候你跟着唱怪尴尬的。”丁遥贴心地说。
  “......”
  “你就随便放点,有个氛围就好了。”
  钢琴的开场伴随着交响曲如同音乐剧版悠长,干净高亢的男声:
  「There's a calm surrender
  To the rush of day
  When the heat of the rolling world
  Can be turned away
  And enchanted moment
  And it sees me through
  It's enough for this restless warrior
  Just to be with you 」当匆忙的一天渐入平静,当旋转的世界燥热即将褪尽,风也会回转;那令人迷醉的时刻,浸透我心,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永不停歇的斗士就已知足
  丁遥越听越耳熟,忽而惊喜道:“我听过这个,是不是迪士尼动画里的?这歌叫什么?”
  “Can you feel――”薛问均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陡然低下去,配合着旋律,与歌词重叠起来,显得格外缱绻,“the love tonight.”
  丁遥心里默念了一遍,忽而笑了。
  很应景的一首歌。
  「And 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今夜你可曾感受到爱的来临
  It is where we are
  它正在与你我同行」
  她感受到了。
  “薛问均。”
  “嗯?”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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