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问均皱眉:“我不――”
“没听见吗?”中年男人用鞋子碰了碰她的后背,命令她,“去,到后面洗手,洗干净。”
小丁遥终于无法忍受这近乎侮辱的举动了,将刀往水盆里一砸,反手拍着他鞋碰到的地方,抬高音量道:“别碰我!”
“你是什么大小姐吗?”中年男人被下了面子,脸色很难看。
小丁遥不说话,走到另一边,拍打衣服的动作越来越重,借此宣泄着不满。
中年男人也见怪不怪,他将鸭子装好,连同零钱一道递给薛问均,“慢走。”
薛问均欲言又止。心中即便有不平万千,他能做的还是没有。他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即便十年的距离不存在,自己对丁遥仍旧无能为力。
他只能低头道歉:“叔叔,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您别骂她。”
“不会不会。”中年男人的气恼转眼就消散,“这小孩就是不懂事儿,说两句就行。”他声音拔高:“下次再顶嘴,你别想去上学。”
“我为什么不去?”小丁遥高声回道,“老师说了,我们是义务教育,每个人都要上学,不上学犯法。”
“那你怎么不去老师家住,你怎么不吃她的喝她的?你想走就走。”
“你把钱给我。”
“什么钱?我还没问你要钱。”
“头发!”她眼眶罕见地红了,“卖头发的钱!”
薛问均险些骂人,但他清楚这样只会让小丁遥的处境变得更糟。
中年男人的注意很快又被新来的客人吸引走,顾不上这场闹剧。
薛问均走到小丁遥身边,顿住脚步。
丁遥见他望过来也不甘示弱地回看过去,没有半分局促或者不自在。
薛问均蹲下身子,平视她的眼睛,“你记得我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小丁遥很小声地接话,随后将脸扭到一边,“再见。”
薛问均看了眼在忙碌的老板,从口袋拿出一张红票子,“我想给林川买一副手套,但是我没有时间。”
小丁遥疑惑地看着他。
“所以,我能不能雇你去给我跑腿?”薛问均道,“剩下的钱是我给你的报酬,你给自己也买一副,行不行?”
她看了看他的掌心,摇摇头:“这太多了。”
“那就再买个帽子。”薛问均将钱折起来,塞到她的口袋里,“而且以后或许我还要雇你跑腿呢。多余的钱,你记账,算下一次的费用行不行?”
小丁遥眨了眨眼,明显对这个提议心动了。“那一次多少钱?”
“你觉得多少钱好?”
“雇我很贵的。”小丁遥抿了抿嘴角,“一次起码两块。”
薛问均嘴角微扬,“我给你二十。”
“为什么?”小丁遥瞪大了眼睛,觉得眼前的人简直是个傻瓜。
“因为......”薛问均顿了顿,故作深沉,“我有钱。”
小丁遥翻了个白眼。
他笑起来,抬头摸了摸她的头发,很细很软,像一颗毛桃。
“下次见。”
3.
灯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即便如此,赵晓霜还是要花很长时间来确认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那天晚上,她出其不意给了对方一脚,这才跑回了家。
隔天一早她爸妈就陪着她去派出所报了警。那段路上没装监控,根本查不到是谁,赵晓霜又提到虐猫的传闻,警察说会去核实,让她回去等调查结果。
这一等就是三天,她不敢出门,生怕再遇到那个变态。
客厅电话响起来,是爸妈打来的,说单位要加班,叫她一个人在家煮点水饺吃。
赵晓霜吃不下,挂了电话,走到阳台边,打开条窗缝,呼吸着新鲜空气。
老城区的建筑杂乱,即将大改,这栋安置房也得拆迁,顶多到腊月,她就要搬家了。
天色漆黑,闪烁的霓虹似乎将这个苟延残喘的城区具像化了。
她细细打量着承载着她回忆的每一条路,要将它们刻在脑子里。
忽地,熟悉的身影闯入路灯的光影里,他停停走走,昂头打量着这片安置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赵晓霜揉了揉眼睛,将窗户拉开,伸出头,叫他:“薛问均。”
少年果真抬头,视线同她对上。
萦绕在心头的阴霾驱散了些,她嘴角扬起笑,问:“你来找人吗?”
薛问均单刀直入:“你方便下来吗?我有事情问你。”
赵晓霜刚准备说好,又想到外面漆黑的楼道,迟疑道:“还是你上来吧。”
“你是说有人跟踪你?”薛问均眉头紧锁。
赵晓霜点点头。她夹起一块鸭肉,咬了口。
烤得脆香的鸭皮迸出油脂,将有些干的鸭肉中和得恰到好处。
“他跟踪你多久了?”
“不知道。”赵晓霜说,“我其实老早就有那种被跟着的感觉了......你也知道感觉这个东西太玄乎,我说出来也不一定有人信的。所以我就走得很小心,还让我爸妈送了我一段时间,但一点异样都没有。直到前几天那种感觉又出现了,我就想找你,但是......”
但是他不解风情。
“抱歉,我当时不知道情况。”
赵晓霜摆摆手:“我当时没跟你说实话,怪不到你头上。”
“你说跟踪你的那个人还虐猫是吗?”
“这个是我猜的。他抓我的时候手里还拎着猫呢。要不是这个,我还不一定能跑掉。最近附近流浪猫变少了很多,据说有人扔垃圾的时候看到过小猫尸体。”
“是什么样的尸体呢?”
“这个各种说法都有,开膛剖肚什么的,反正不是自然死亡有的样子。”赵晓霜打了个冷颤,“也不知道小猫怎么样了。”
她可以跑掉,小猫可不行。
薛问均手指敲着膝盖。
一个热衷于解剖小猫的跟踪狂,跟踪的对象还偏偏是赵晓霜――将他跟查勇亮关联起来的中介。
从条件上看这个跟踪狂也能跟杀他的凶手对号入座,可问题在于没有动机。
迄今为止,他没有跟这些怀疑对象有任何的正面关联。
他不信这世界上有毫无动机的谋杀。要么是他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要么就是这个动机还没有完全显现。
见他迟迟不说话,赵晓霜将另一副筷子递给他,试探道:“你真不吃啊?”
“不用了。谢谢。”
“唔,好吧。”
薛问均沉默片刻,问:“你要回去上学吗?”
“当然了,明年就考大学了。”
“嗯,以后晚自习,我送你回家吧。”
“哦......什么?!”
赵晓霜惊讶地望着他,“你送我?你顺路吗?”
“不顺。”薛问均诚实道,“但我可以骑车带你。”
在无法排除查勇亮的情况下,他不能让赵晓霜出什么差错。
赵晓霜愣愣地望着他,耳朵毫无预兆地烫了起来。
“不行吗?”薛问均顿了顿,“我没有恶意,也不是对你有......那方面的想法,我只是......大家都是同学――”
她垂下头:“哎呀,你别说了,我都懂的。”
口是心非嘛。
而且他可以来保护她,她巴不得呢。
薛问均松了口气:“好,那你什么时候上学,跟我说一声。”
“明天。”赵晓霜眉眼间是抑制不住地喜色,“我明天就要去上学。”
4.
时间过得很快,薛问均习惯了每天晚自习前先去丁遥家买半只烤鸭,每次他都能在碰见丁遥。
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磨刀,偶尔会代替那个中年男人站在案板后,生疏地斩着鸭子。她力气太小,鸭子斩得七零八落的,但因为是小孩儿,所以大多数客人都会谅解。
她依然没有买手套,因为不是自己的钱,她绝对不花。
有几次,他遇见过丁海。这么冷的天气,丁海依旧热衷于穿校服,尤其胸口处“余江二中”的字样,永远显眼。丁遥干活的时候,他就站在一边,嘴里催促着她去玩,却没有要接手的意思。
还有个很小的小男孩儿,三四岁的样子,坐在门口,丁遥则蹲在旁边,往他嘴里喂饭。
这一大家子,似乎全靠着丁遥照顾。
薛问均做不了太多,他处于一个尴尬的年纪,既无法以一个大人的身份跟那家子人讲道理,又没办法整天蛰伏在小学,时刻关注丁遥。于是他只能对着小林川耳提面命,让他对丁遥好一点。
“你是不是太胖了?”他这样说着,从小林川碗里挖走一半米饭,“少吃点,健康。”
小林川不乐意,嘟嘟囔囔的。
“如果你一直不健康,就永远没办法帮丁遥。”薛问均给他灌输想法,“你也不想一直都靠人家女孩子保护吧?不丢人吗?”
这话算是戳中了小林川的软肋,他一边不服输地说自己才不会让丁遥保护,一边又默默地停下了盛第三碗饭的动作。
吴佩莹将舅甥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满心欣慰。
桌角多了一块巧克力,薛问均疑惑地抬头,看到赵晓霜的背影。
刘东凑过来:“有情况哦。”
“没有。”
“编,你再编?”刘东朝巧克力处使眼色,“都熟成这样了,还没有呢?”
薛问均用笔将巧克力拨给他,再次否认:“真没有。”
“行行行。”刘东将巧克力放到口袋里,“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月亮如水,北风无孔不入,给稀松的枝桠又一场考验。
薛问均在巷子口停下车,赵晓霜也从车后座上跳下来。
“这么多天了,还不装灯。”她嘟囔了句。
自行车射灯照亮的范围有限,她按亮手电筒,跟薛问均并肩,“皮带传动装置我是真的做不来,你物理到底怎么学的?为什么回回都能考这么高分数?”
“做题目。”他给出一个简短的答案。
赵晓霜接不下去话,看了看手腕的电子表:“呀,今天都十二好了,十二月马上又过去一半了。”
“嗯。”薛问均抬头看了看天,“时间过得真快。”
假如按照相机的时间差计算,2019 的丁遥那里应该是 6 月 7 号了,高考的第一天。也不知道她考得怎么样了。
“你听说过 2012 世界末日吗?玛雅人的预言,2012 年的 12 月 21 号黑夜降临后,黎明不会到来,世界即将毁灭。”赵晓霜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我们只能再活三年了。”
“不会的。世界不会毁灭。”
“你怎么知道?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薛问均嘴角扬了扬,“说不准,但我知道。”
因为他有一个来自未来的朋友。
“高考以后,你准备做什么?”赵晓霜问。
他摇摇头:“不准备做什么。”
自己能不能活到高考还是个未知数呢。
“想想嘛。你从来没想过以后吗?”
“本来没想过。”他顿了顿,“最近会想。”
“想些什么呢?”
“想......2019 年。”
“哇,十年啊,这么后吗?”
“嗯。我喜欢 2019 年。”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喜欢。”
“好难得哦。能从你嘴里听到喜欢。”赵晓霜道。
薛问均垂下眸,没有说话。
赵晓霜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继续,而是问:“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不知道。”
“我想做高中那些被禁止的事情,上网、喝酒、还有......”她心头划过几次扭捏,“跟我喜――”
薛问均的脸逆着光线,变得模糊,他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侧耳听着什么。
他靠近她,从她手里拿过手电筒。两个人的影子拓在墙上,重叠在一起。
他的手掌已经离开,赵晓霜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唇,心跳得快要爆炸了。
薛问均示意二人继续往前走,几步之后,他忽然掉转手电筒,直直地朝着某处照过去。
原本隐在黑暗中的影子终于现出原型,他伸手挡住脸,掉头往外头跑。
“站住!”薛问均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
赵晓霜不敢一个人留在原地,推着自行车跟了上去。
那两人个子都高,远不是她能追上的,更别提,她还推着车。
等赵晓霜气喘吁吁地找到巷子口大路上的时候,就见那两道人影已经厮打到了一起。她当机立断,跑到路边的电话亭报了警。
派出所刚巧有警察在附近执勤,很快就赶了过来,将两人分开。
也是到这个时候,赵晓霜才看清那个挂了彩的变态。
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查勇亮?”
5.
因为前不久才报过案,这次到了派出所,很快就匹配上了记录。
赵晓霜的父母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薛问均也联系上了吴佩莹,至于查勇亮原本就有过记录,家里人电话死活打不通,问他地址也满脸无所谓,总之就是不吭声。
吴佩莹担心地将薛问均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恨不得立刻带他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我没事。”薛问均将事情经过讲了个大概。
“我再说一遍,我没跟踪。”查勇亮满脸戾气,“你少他妈扯淡。”
薛问均蹙眉,吴佩莹将他护在身后,“你再说一句?”
查勇亮:“你让我说我就说咯,你他妈真没种,遇事儿就躲在妈妈后面,不会回家还要喝奶吧?”
“你――”吴佩莹被他的口无遮拦吓到了,一时气结。
薛问均拽着她的胳膊,道:“你去看看赵晓霜吧,她吓到了不一定讲得清楚。”
等到长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薛问均才看着他道:“我惹过你吗?”
查勇亮手被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只能任他这么居高临下的打量,很是不爽,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
“我看得出来,你很讨厌我,但事情要有理由,你为什么讨厌我?”薛问均仔细看他的表情,“你喜欢赵晓霜?”
“少扯没用的。”查勇亮不耐烦地说,“我就是看不惯你,需要个狗屁理由。”
“好吧。那为什么跟踪?”
“你在审我?”查勇亮嗤笑一声,“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你知道自己在犯法吗?你会坐牢的。”
“狗屁。天底下路那么多,你能走,我不能走?”
薛问均靠着墙,“那猫呢?是你抓的吗?”
“你胡说什么?”查勇亮瞪他,“谁他妈跟你说猫是我弄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