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还在睡觉,夜里折腾太晚,他身体不适,整晚都睡得不踏实。
我问候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林欣匆匆打断了:“你爸什么情况?还严重吗?需要做手术?主治医生怎么说?阿越,他可是你爸啊,你得想办法救救他”
“妈妈妈,你先别紧张,我爸刚睡不久,我问过昨夜值班的同事了,说暂时脱离危险了,后期观察段时间,好好调养”,我伸出手拉住了林欣,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
“没事就好,我一晚上都不敢合眼,眼下他律所没了,身子要是再不好,人估计就要折腾完了”
林欣的双眼带了丝熬夜的猩红,她话语焦灼,情绪激动,我竟分不清这里头的情爱有几分真假。
“我刚去食堂买了早餐,你先吃会,然后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我今天请假看护,等晚上你再来接我的班”
我望了眼还在紧闭双眼、休憩的徐良,宽慰林欣赶紧吃饭休息。
“要不,我来吧,你昨晚也守了一夜”,林欣依旧有些担忧。
我原本还想要说点什么,但林欣望向我时眼里的忧虑,以及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消息,我最终还是默许地点了头。
大概是许久没有见到这么夫妻情深的场面了,一时之间我难以拒绝。
人与人相处久了,也许真的会有感情。大家识于微时,携手走过风雨,也许无法成为伉俪,但多少会连带几分深情。
这一刻,想通的人也许是林欣,又也许是我。
我若有所思地出了病房,静默地站在门口,点开梁仕沅发来的消息:“我今天陪学生来医务室,你还记得那句话吗?沟壑可填,欲壑难填”。
“嗯,记得”
第48章 和解
徐良因心梗在医院连续住了1个月,最终确定好在一个初秋的傍晚办理出院。
他生病的这段时间,林欣被吓得不轻,除了额外聘请的轮岗护工外,近乎可以说是她自己全程衣不解带地陪护。
不离不弃的程度,让我这个当女儿的都自愧不如。
他们原本相敬如宾的夫妻情分,在这短暂的月内,也因此有了些许的升温和改变。
期间,梁仕沅带着他母亲来拜访过一次。
某日早晨,我刚和科室里一众的医生在住院部查完房,有点放心不下徐良,便偷偷折返了回去,打算单独观望一下。
没想到在徐良单人间的房门口碰到了正在等候的梁仕沅,他和林欣相继坐在住院部病区走廊里的长凳上,两人似乎交谈过,但面部神色正常,难以揣度。
“梁教授?妈,你们这是在聊什么?”,我轻步快走地朝着他们迈步而去,有些雀跃,又有些担忧。
听到我的声音,梁仕沅率先抬头望向我,双眼炯炯有神地转动,眼角视线往病房内倾斜,联想到眼前的局面,我也能猜出病房里头大概发生了什么。
“妈,这是梁仕沅,我……”
一时半会,我竟不知应该如何介绍梁仕沅的身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既是同学,又是朋友,更是前任与现任。
最要紧与难以启齿的是,他是徐良初恋的儿子。
“是什么?男朋友都不敢介绍?小伙子挺不错的”,林欣说这话时,甚至带着欣赏的口吻,让我倍感意外。
梁仕沅见我呆愣在原地,瞬间帮我解围,他淡雅地微笑,解释道:“林姨,阿越她可能有点害羞,毕竟在这之前,我还没有正式拜访过您,眼下见面确实有些局促”
“对,等我爸出院了,我一定找机会带他到家里做客”,虽然嘴上说得好听,可我心里没底,甚至无人可见的手心都已经冒汗,湿透了手掌心。
以往徐良并不待见梁仕沅,大抵是不愿两代人都复杂地纠缠不清,否则他也不会把女婿人选放在卢柏川的身上。
某种程度上,我似乎比徐良还了解他自己。
他看似温谦,其实内心要强,自尊心重,甚至他最爱他自己。
而林欣对梁舒母子的真实态度又是如何?她能否轻易地接受我的恋爱对象还是个未解之谜。
想到这,我心揪了一把,眼眸流转,望向病房的目光多了一抹复杂。
梁仕沅这个时候总算有了点眼力劲,他眉眼之间淡然,向我投来安慰与平和的视线,随即开口:“林姨,我去同陈主任他们谈谈徐叔的病情以及后续的治疗,你们先坐会儿”
我知道他这是想给我和林欣制造单独聊天的机会,当然不乏有逃离现场的成分在。
不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林欣风平浪静的表面下,也许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梁仕沅走后,我抑制地抿了几次嘴,神色紧张,终于按捺不住的试探:“妈,梁阿姨她在里面?”
“嗯,你爸心里一直都和她那些陈年往事过不去,其实刚和你爸结婚那会儿,当我知道梁舒的存在时,我也很内疚过,俨然有种误当了第三者的感觉,如果不是我,也许他们最后真的会有结果,但阿越,事与愿违是人生常态,你爸这次若是还想不通,那我们夫妻情分也就倒头了”
林欣口吻平静,像是在描述一件稀松寻常的小事。
原来林欣真的不知道,这些年徐良私底下和梁舒“联系”甚密,俨然有了出轨的迹象。
只是此刻,多余的真相,似乎没有被提及的必要。
两段分叉路口的感情,也许在今日过后,徐良就会给出答案。
我们能做的只是等待,也只有等待。
我的心情紧张起伏,像是在过一段漫长的山车,在林欣淡然情绪的映衬下,我对人世间的爱恨态度显得尤其的稚嫩。
估摸过了一个钟头,梁舒才从里面出来。
梁舒也刚大病初愈不久,断断续续地在疗养。
眼下,她柔和优雅的神色不再,眼眸流转间多了丝遗憾和释怀,眉眼舒缓地同我们母女客套,仿佛先前的种种皆是闹剧。
“我刚瞧了,人恢复得不错,就多聊了两句。这段时间你们也辛苦了,我们都到了这个年纪,见一面也就少一面了。往后能不能再见面还难说,林欣,你也多保重”
林欣没有正面同梁舒打过交道,所以对她一无所知。
眼下她嘴角始终勾勒着浅笑,盯着梁舒神色许久,仿佛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才欣然地点了点头。
而我见识过她的不得体与绝情,所以面对她此时的表现,内心久久无法沉寂。
她的眉眼里没有先前的尖锐,也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举动,两厢对比下,我震惊地面对她真诚的释怀。
后来的夜晚,梁仕沅依旧像黑衣侠,不动声色地出现在我家楼道口等我下班。
他站在随着我脚步声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等我,然后伸出纤长白皙的手,将雀跃的我拥入怀中。
我难得乖巧顺从地附上了他精壮的腰身,贪婪地吸吮着来自他身上的清香,恋恋不舍地静默相拥,站在门口,没有动弹。
“你妈身体好点了吗?那天,她说的话,让我很意外”
我轻抬头,柔情蜜意地亲了下梁仕沅的下巴。
“嗯?我们的事情,她同意了”,我们都不舍得进屋,梁仕沅伸手轻揉了我的后脑勺发丝,顺着它往下,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真的?那你是怎么说服她的?我这辈子都没敢肖想过这天,以前觉得他们若是不同意,那就不结婚,反正谁规定不能谈一辈子的恋爱?我可是经济独立的现代女性,可以接受这样的角色设定”
黑暗中我莞尔一笑,话说到后面,有了些许动容。
“你真想知道?”,梁仕沅低头深情地吻了我的额头,安抚我:“其实是我妈他们自己想明白了,你爸出事后,她突然有天问我,是不是非你不可?我是说。”
“后来呢?她怎么表态的?”
“那天她多余的话没说,只是安静地将自己关在了房里,再后来她便说要来见见你父亲,从医院回去后的第二天早上,我正准备去医大,她叫住了我,让我有时间带你回家里吃饭”
梁仕沅的话如初秋淡淡的晚风,轻柔地拂过我的脸庞,侵入心肺。我想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能理解,这种似乎打了一场胜仗的喜悦。在毫无硝烟的情感战场,我们处在支离破碎和貌合神离的家庭厮杀中,各自和解,获得胜利。
在这场与岁月较量的爱情博弈里,有我和梁仕沅,还有徐良、梁舒、以及林欣,甚至和我们人生里息息相关的许多人。
夜更深时,梁仕沅依旧站在我身后,等我缓缓地开了房门,我们共同沉醉在这不为人知的黑夜。
过了月有余,我上省医院去参加规培,刚从会议室出来,准备到外头找家快餐店吃午餐,没想到在医院大堂里偶遇了骆泽。
此时他背着个笔记本书包,尽管身旁跟了位远观穿着年轻的男实习生,但我注意到他们全程毫无交流,正神色匆匆地往外赶。
骆泽低头赶路,并未瞧见我。
想起先前在灾区请客的口头约定,于是我主动叫住了他:“骆泽,骆医生?”
“徐芊越?你怎么会特意上来我们医院,过来办事吗?”,大概没想到会突然在这种场合碰见我,骆泽面部错愕的神情一闪而过。
“没有,我被派过来学习,你呢?着急出去办事?”
“我们也是下午在其他医院有个会要参加,就打算跟我同事在外头吃顿饭,再赶过去”,骆泽向来直肠子,从他的话里,我也能猜出个大概。
估摸是和身旁的同事交情不深,所以用匆忙的脚步来掩饰自己的不善言辞和社交。
“这样,那我请你们吃个饭吧,上次在灾区,我可是向老天承诺了要是能出来一定请你吃顿饭,我的面子你可以不给,老天爷的面子你可要给吧?”
生怕被他拒绝,我只能将措辞往夸张了说,尽管内心确实对他有几分感激。
那种感激来得很奇妙,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共患难,但在灾区的那段不值一提的短暂时光,让我对每一个参与志愿支援的同行,都肃然起敬。
“芊越,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不答应好像不行了”,他有些害羞地看向我。
他总归是个内向且仅热衷于科研的人。
“那一起?”,应允我之后,他转而侧过头去征求同事的意见。
刚开始我并未认真打量他身边的人,此时我顺着他的视线,从他同事的脸上掠过,才突然发现,原来站在他身旁的年轻男同事,是一年多前,在我们医院科室的男实习生。
我本不该对他印象深刻,但那次KTV短暂的交谈,始终让人摸不着头脑,甚至难忘。
我还记得当时他喝着闷酒,对我爱答不理,望向我的眼里近乎被怜悯占满。
“哦,我记得你,你以前在我们科室实习过”,还未等骆泽开口介绍,我便有些兴奋地脱口而出。
“对,目前在读博阶段,博导是梁教授”
男孩子话语简短,骆泽知道我们相互认识后,他的面部表情显然放松许多。
这下饭桌上,就不需要他来独自承担话题者了。
深秋的风里,多了几分凉薄之意。
我们三个人并列站在省医院门口等红绿灯,打算过完马路,到对面寻一家餐馆吃饭。
彼时,骆泽正低头看着手机上密密麻麻的医疗行业资讯和数据。
身旁的男孩子则是静默地站着,他双手插兜,视线径直地落在前方的红绿灯上面,一言不发。
我来回流连地看了他几眼,忍不住开了口,“你是梁仕沅的学生?”
“对,他一直是我的榜样”,他漫不经心地回我。
“那你不喜欢我?上次在KTV聚餐,你怎么没说你们认识?”
“感觉没必要,我研究生也是在医大念的。有次去办公室,无意间看到过他写给你一堆未寄出的贺年信件,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寄出去?他说,太珍贵的东西一旦打碎了,就会不可原谅。”
他说这话时,却始终没有看我,低头来回踩着脚下鲜少会在柏油路上出现的石子颗粒。
“所以呢?”,我并不能理解他当时眼里的悲悯。
“那时候我在想,原来他那般光风霁月,也会辜负别人,也会爱而不得。上帝真的是公平的。”
他的话令我动容,恍然间我也变成了沉默的路人。
男孩可能不知,我和梁仕沅过往的故事已经曳然结束,又以一种新的续存形式,悄然开始。
路灯变绿了,我们相继走着,秋风吹散了我们的心思。
第49章 冬至,春又来
冬寒席卷过渔村,海风冷冽,吹在脸上却又不失柔絮,我和梁仕沅如愿回来,站在海平面的前方,再次相拥看了场落霞。
复合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们共同回老家准备迎接新年。
已经是大年29,不远处的渔民相继卸下疲惫,谈笑风生地上赶着回家准备年货,操持新的团聚。
比起另一侧石岸上传来的热闹嬉笑,我和梁仕沅倒像是沧海一粟,静寂平和,若不认真定睛寻找,在磅礴大海面前,毫无存在感可言。
梁仕沅脱下他身上的黑色风衣,转手披在我身上,右手依旧从背后揽住我的双肩,淡柔地同我说话:“风很大,你把手放进去外套口袋里,会暖和许多”
寒冬的海风迎面袭来,我的双手确实缠上了些许红冻。
闻言,我低头莞尔一笑,顺势照做,未曾想伸手进去口袋里摸索,竟从里头掏出了个戒指盒。
浅香槟色的戒指盒里,平躺着的依旧是那枚我熟悉的粉红色钻戒,钻石色泽剔透、在暗淡的海边傍晚,如同我心中的星火闪烁跳动。
我问:“这该不会是意外吧?”
“我说过的,我想娶你。当然,如果你还没准备好答应的话,它只会是今年的春节礼物。”
梁仕沅一贯清冷的脸上带着几分少见的宠溺,双眼炯炯有神,带着一丝闪烁的期待,伸手帮我抚顺了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发丝。
“嗯?那你可想好了,结婚以后的分开便是离婚了,往后还要不要随意提分手了?”,我戏谑地盯着他。
“不分了,我以后一定做条听话的呆狗”,梁仕沅的话轻轻地,慢沉沉中带着一抹娇气。
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撒娇。
“等等,梁教授,你真的是让我刮目相看啊,这幅德行跟谁学的?”,我静静地看着他演戏,面部表情实在有些控制不住。
我先是捂着嘴,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不是你给逼的,不许打趣我!”
梁仕沅见我一个劲地笑岔了,一时半会没想到办法,竟霸道地将我扯到他怀里,匆匆地覆上了他的唇,以此试图来堵住我的嘴。
片刻后,他亲够了,见我没有挣扎,才平静地停下来,一本正经地认真问我:“所以,阿越,你愿意嫁给我吗?”
“梁仕沅,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