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周末怎么没出去玩？今天天气多好呀！”甄蓓蓓笑着回应，然后坐到自己座位上，取下挎包挂在旁边，一边打开电脑，一边翻阅资料。
也是从他们那个阶段过来，甄蓓蓓清楚他们此时的心理状态――谨慎、怯懦、依赖、缺乏自信、不善沟通。不想给他们制造压力，她一直说话客客气气，但他们办公室的另外几个“姐”可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和脾气了。
眼疾手快，尤冲到饮水机旁取了一次性水杯，泡了一杯茶叶水，递到甄蓓蓓桌边，轻轻放下，谨小慎微地说：“甄姐，您喝水。”
“谢谢谢谢，不用不用！”甄蓓蓓连忙推辞，然后从挎包里拿出自己事先准备的水杯，“我带了水，不用管我，你们去忙自己的就行。”
打开水杯盖子，她喝了一口，又拧紧放在一边，继续查阅资料。
尤冲和武振东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扯衣角，一会儿坐在自己座位上漫无目的地胡乱翻阅，一会儿轻步走到窗边假装看风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甄姐，”依旧是尤冲率先打破了安静，“我和振东也没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您直接说。”相比武振东，他更机智灵活，而武振东则不善言语，性格内向。
甄蓓蓓觉得写材料这种事别人也帮不上忙，尤其是这种临时通知的紧急任务。她倒是更喜欢一个人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面构思。看尤、武二人在旁边也不自在，她抬头笑着说：“真的不用帮忙，我自己能搞定。大周末的出去转转，你们刚来济南不久，现在正是济南最美的时候。”
尤冲觉得既然帮不上忙，也别留下添乱，选择溜之大吉。轻轻碰了一下武振东的手臂，递个离开的信号，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甄姐，那您先忙，我们就不打扰您加班了，需要帮忙了您再打电话，我们就在公司隔壁的单身公寓。”
甄蓓蓓笑着点头，等他们走到门口，摇着手说：“不用关门，我刚进办公室，现在感觉有点热，等下我自己关。”说着，她用手在脸侧扇了扇风，吹得鬓角的碎发轻轻飘动。
终于清净了，她一边认真查阅资料，一边苦思冥想，心里暗暗抱怨：“郑总也真是的，以前还给个提纲啥的，现在直接就扔给我，害得我一个小喽还得站到他的高度去考虑事情，真是赶鸭子上架。”
郑总，全名叫郑国锋，是公司分管后勤管理工作的副总经理，领导班子成员之一，分管三个部室，其中包括综合办公室。因为王凯是他一手提拔的，平常有个什么事，他也就直接找综合办公室。郑国锋不精业务，平常哪怕是参加个临时会议，都得安排人提前帮他准备发言提纲，但是他有自己的优势，就是擅长人际社交，再加上有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后台，使得他不到四十岁就进入了公司班子。
足足构思了一个多小时，甄蓓蓓终于有了思路。她把提纲列在本子上，在电脑桌面复制粘贴了一个空白模板文档，准备动手起草，又想起来门还没关，正要起身，听到走廊里有轻微的脚步声缓缓走来。她想，指定是哪个和她一样的倒霉蛋也回来加班，顺便看看是谁，打个招呼。
“董……董事长。”走到门口，甄蓓蓓怎么都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公司董事长杨成山，她礼貌地打个招呼。
杨成山是当年泺晟集团创始团队成员之一杨铭的儿子，集团成立时他还是个在小学里调皮捣蛋的孩子，如今也已经五十多岁了。
甄蓓蓓知道，整个建安公司约二千职工，单单公司总部就有一百多人。她觉得她认识董事长，但董事长未必认识她。
“嗯。”杨成山程序化地点头回应，然后顺着走廊继续往前走。
突然站住，他双手一背，转过身来：“算了算了，不继续看了……”声如洪钟，把甄蓓蓓吓了一跳。她低着头，不敢抬眼看。
“我虽然不提倡大家加班，”对着面前唯一的听众，杨成山打着手势说，“但是大家的工作都做完了吗？显然没有！”
甄蓓蓓依然低头站着，不敢吭声，静静地听着突如其来的“批评”。
“我从楼上开始，一层一层地看，除了市场开发部有个商务接待以外，整个公司就你一个加班的。”杨成山继续说。
听到这里，甄蓓蓓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董事长，又急忙低下。如此短促的一眼，她甚至都没有看清董事长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杨成山一边问，一边从衬衣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拭着额头前的汗珠。
“董事长，我叫甄蓓蓓，是综合办公室的。”没想到董事长会对她提问，好在答案如此简单，她没加思索，脱口而出。
“甄蓓蓓……”杨成山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接着说，“想起来了，你也算公司的老同志了……公司人太多，虽然名字和人我对不上，但是你，我有印象，中南大学的高材生，还是个学生党员。”
有些吃惊，甄蓓蓓毕恭毕敬地说：“董事长，您天天这么忙，居然还能记得我。”她觉得杨成山记住她的名字倒不奇怪，毕竟自己也是工作了七年的老员工，可杨成山居然能说出她的信息，这让她太过意外。
“我有两个同学都是中南大学的教授，我是干人力资源出身的，对这些信息我有职业病，不过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了，记忆力远不如以前了，近两年毕业的学生是记不住了。”杨成山说每句话都带着手势，说完继续背着手向前面电梯间走去。
第3章 暗恋・眼神无处安放
甄蓓蓓第一次相差这么多级和领导说话，听到杨成山说“年纪越来越大”，本想恭维几句，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等杨成山快要走到电梯口，她没有继续目送，快步追上去说：“董事长，您现在去哪里，我送下您。”
“回我办公室，市场开发部联系了个客户，等到中午去见一见，”抬手看了看腕表，杨成山接着说，“刚才我看时间还早，也没啥事，想走走路，顺便就转了一圈，现在时间刚好，回去也该出发了。”
甄蓓蓓连忙按下电梯：“董事长辛苦，周末还有公务。”面对领导，恭维的话还是要说。
杨成山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T恤、牛仔裤、运动鞋，然后摇头叹息：“以后在公司穿着要正式，至少要穿个带领子的上衣。你现在穿得太休闲了，出去逛街可以，上班可不行。”
甄蓓蓓本想解释这样穿着是因为周末的缘故，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强词夺理，她旋即蹦出来几个异常官方的字：“收到，董事长！”
等电梯开门，她按住上行按钮。好在周末公司人少，不用再让等电梯拉长尴尬的时间。她礼貌地引导董事长进入电梯，一瞬间脑海里出现两个选择，她自己进去还是不进。快速地犹豫了之后，她选择了前者，索性把他送到办公室，以示尊敬。
经过短暂而漫长的冷场，她陪着董事长走出电梯，一起来到他办公室门口。
这时发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人。作为在公司已经工作了七年的老员工，甄蓓蓓能够认识其中的大部分人，除了分管市场开发部的副总经理冯伟、市场开发部主任黄学文以外，还有几个市场开发部的部员，其中包括皇甫川。
皇甫川是市场开发部的得力干将，阳光白净，爱打篮球，又会弹吉他，深受女孩子喜欢。他也正是甄蓓蓓喜欢的那个男生，或者说是有好感的那个男生。
冯伟等人本以为董事长还没到公司，想着既然已经提前汇报过了，也不便再给领导打电话催促，在走廊里边聊边等。看到董事长过来，大家都恭恭敬敬地迎接。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董事长居然会和甄蓓蓓一起出现。
“董事长，您先忙，我先下去了。”看到这么多虽然认识但并不熟悉的人，甄蓓蓓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看到皇甫川，更是紧张心跳，眼神躲闪。她想尽快逃离这个现场。
“谢谢小甄，你抓紧去忙。”向后挥挥手，杨成山走进办公室，头也没回。
众人心里犯嘀咕，这甄蓓蓓和董事长到底是什么关系，每个人心里都在胡乱臆测。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们都满脸堆笑地和她点头打招呼、挥手告别，像是很熟悉一样。
甄蓓蓓也尴尬地笑着回应，目光扫到了皇甫川那里时，像受惊的小鹿般慌乱地闪躲。回到办公室照照镜子，她发现自己的双颊已经泛着羞涩的红晕。
她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平常连她主动打招呼都不一定回应的冯伟也会对她笑脸相迎。她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看人下菜碟”吧。
中午，她没有出门，用手机点了个外卖，三下五除二吃完，继续全神贯注地起草材料。她每句话都反复推敲，每个标点符号都仔细琢磨。期间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直到下午三点多，她才完成初稿，然后又打印出来，逐字逐句检查修改。就在这时，王凯的电话打了进来。
“蓓蓓，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办公室？”电话那头的王凯有些着急。
“主任，我在呢，材料……”她本想汇报材料的进展。
“快去把接待室、小会议室、荣誉室的门打开，准备桌牌、话筒和LED显示屏，董事长他们一会儿要用。我现在在外边有点事，暂时赶不过去，等下市场开发部的人会和你联系。”没等她说完材料的事，王凯急忙安排了眼下的工作。
“好的，主任。”甄蓓蓓听出来王凯的急切。刻不容缓，她挂完电话，取了钥匙便下楼，来到会议室。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她愣了一下。
“蓓蓓……”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皇甫川。白衬衣、黑西裤，配着棱角分明的脸庞和挺拔匀称的身条，让他浑身散发着简洁而优雅的气息。
第一次听他这么称呼自己，甄蓓蓓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以前他们也说过几次话，无非都是工作上有交集。同事之间，并不熟络，都没职位，同龄人互相称呼起来还是有些犯难，所以他们干脆也不称呼，每次都用“你好”开启对话。
说到称呼，带职位的就在姓后边加个后缀，年长的叫哥叫姐，小太多的叫小这小那，外单位的一律叫总，这样称呼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犯错。在济南，还有个万能的称呼――“老师”，当然同单位的人互称“老师”就显得太过生分了。
“你好……”甄蓓蓓依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合适，尤其是面对一个复姓。
“以后叫我皇甫就行，大家都这么叫。”皇甫川笑和春风，然后说明来意，“你们主任刚打电话和你说过了吧？董事长和客户去项目上参观，一会儿回公司进行一个简单座谈……让我在这儿等你。”
仍然不敢看他，甄蓓蓓低着头从一串钥匙里挑选出正确的那一把，边开门边说：“主任已经给我说过了，我现在就过来准备。”
依次把门打开，她根据皇甫川提供的名单挨个录好电子桌牌，调试好设备，泡好茶水。一切就绪后，她又给皇甫川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我还有个材料没完成，如果还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走的时候也给我说一声，我下来锁门。”说着，甄蓓蓓用手机拍了几张会场照片，然后发给主任王凯，算是工作闭环。
“要不……”皇甫川连忙拿出手机，把二维码举到她面前，“咱们加个微信吧，更方便联系。”
看到皇甫川期待地盯着她，甄蓓蓓感到耳根发热，不自然地看向别处。他们第一次互相有了对方微信，结束了第一次的独处。
回到办公室，甄蓓蓓继续检查材料，确定无误后，把电子版发送给了主任。
王凯看也不看，只回一个“好”字，表示收到，直接转发给了郑国锋。
这时，皇甫川急匆匆来到甄蓓蓓办公室，气喘吁吁地说：“蓓蓓，企业文化部的沈芷婷刚打电话，说她孩子突然发烧，送孩子去医院了，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一会儿客户来了，还得麻烦你帮忙引领和讲解。沈芷婷说，整个公司除了她，就只有你能胜任这个解说了。”
“可……”甄蓓蓓本想拒绝，因为她手上还有个暂时没有交差的任务。
没等她说出口，皇甫川连忙道：“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救救急，董事长和客户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到了，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看他如此慌张，甄蓓蓓没有忍心拒绝，看看自己的穿着，想起董事长对她的提醒，然后说：“可我没有带正装。”
“我们部室的张美丽和你身材差不多，她有一身西服在我们办公室的更衣室挂着，我去帮你取。”说完，皇甫川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换过衣服后，甄蓓蓓在荣誉室门口等候。皇甫川提前告诉她：“总共有两个客户，男的叫郭云帆，女的叫胡春红，你就称呼郭总和胡总就行。他俩既是夫妻也是同事，是北京一家金融机构的分管领导，准备投资山东烟台的一个新材料产业园项目，和咱们公司合作推进。项目体量不小，前景乐观，不然也不会连董事长都出面接见了。”说完，他下楼迎接客人。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杨成山等人陪同着客户有说有笑地走来。
“郭总、胡总，欢迎来到泺晟集团建安公司。”甄蓓蓓引导客人进入荣誉室。
“小沈呢？”杨成山看是甄蓓蓓在介绍，有些意外，“郭总和胡总是我们的贵宾，小甄，你毕竟不专业，能胜任吗？”
甄蓓蓓之前也帮沈芷婷应急过几次，但是并未接待过杨成山陪同的客人。杨成山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董事长，请您放心！”甄蓓蓓自信地说，但说一点不紧张是假的。
“那你好好给两位领导介绍介绍咱们企业。”杨成山等着她的表现。
甄蓓蓓便开始带着客户依次参观荣誉室的各个展区，分别介绍了公司历史沿革、企业文化、公司资质、工程业绩、业务领域、获奖情况、技术成果等。伴随着气势磅礴的宣传片放映结束，她的这次解说便告一段落。
“杨总呀，你说这个小姑娘不是专业的，我觉得讲得很好，我对贵公司有了更清晰地了解。”胡春红赞许地说。
“是呀，杨总！你们大企业的员工业务素质值得信赖，随便一个人都是顶呱呱的。”郭云帆也附和着他的夫人。
听到自己的员工被夸，看到客户满意，杨成山心里也乐开了花，笑着说：“郭总、胡总，你们过奖了。我也没想到，小甄一个办公室的同志，居然也能干企业部的工作。这要是让企业部的同志们知道后，该担心自己的饭碗了。”语气幽默，说得大家笑声一片。
参观完荣誉室，杨成山引着众人去会议室进行座谈。甄蓓蓓也完成了任务，便回到了自己办公室。又等了好一阵子，她仍没收到主任的反馈意见。眼看到了晚饭时间，她拨通了王凯的电话：“主任，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蓓蓓，再稍等一会儿，郑总还正在审阅。”电话那头，王凯的声音压得非常低。环绕的音效和带感的BGM已经暴露了他的位置。甄蓓蓓能听出来王凯正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或者说他正在正常地休着自己的周末。
挂断电话，她没好气地自言自语：“把我拉来加班，他倒好，逍遥地跑去看电影，这都是什么世道呀！”
第4章 关系・有背影没背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