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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粑蒸出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面都飘着一股清香味，林三七看着白色烟雾，整个人都缩在厨房里，嘿嘿对那可莉笑着。
那可莉这才发现，林三七的小脸越来越圆润了，没有以前那么瘦弱。
想到这里，她也低头笑了。
她的战友，是一个非常温柔善良坚韧的女孩，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那么善良的人，甚至她的死亡就是把生的机会让给了更加年轻的军人。
她是党员，是国家先锋，随着任务而不断迁徙，却唯独没有好好见证自己的女儿成长。
那可莉突然想起以前受到的一封信，从前车马慢，书信总是折上三折才能送到她的手上，那还是林三七刚刚出生的时候，那个时候辛君知已经两岁了。
上面写着：可莉，平安生产，诞下一女，名为三七，放心。
就这么短短的一封信，或者说这根本算不上一封信，就是她和战友的最后一次对话。
再次见面，便是冰冷的棺椁和微笑的尸体。
那可莉别过头去，擦掉眼角的泪水，双手撑在灶台上，双眼似乎只是在温热的蒸汽中湿润了，她低头一笑，回眸看着林三七，声音颤抖。
”三七，来，帮那姨把粑端出去。“
艾叶汁似乎放多了，深绿色的清明粑发出一股独特的清香味，绿色往往令人没有食欲，但是清明粑不一样，因为那种香味就胜过一切，用筷子戳一戳都能感觉到那种黏腻。
林三七戳了一下，瞬间就闻到萝卜虾米的味道，高兴地直接蹦了起来，拿起一个青花玲珑碗，夹了一个就直接跑到小板凳上吃去了。
崔逸也是一个能吃辣的，他也高兴地想这么做，刚把筷子伸了过去，就被一股力气直接打掉，他抬眸看着辛君知，只见他慢悠悠道。
“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呢，把这些全部夹到盘子里面，这蒸笼还得等着继续呢，我爸爸和我爷爷还没吃上呢，得再蒸一回。”
崔逸肯定不会让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吃亏的，他飞快夹了过去，然后辛君知就把蒸笼送给那可莉，帮着她一起把第二轮清明粑往上放。
等他洗完手，出来一看。
嘿，真好。
盘子光了。
辛君知环胸靠在门框上，看着那可莉忙碌的身影，以及崔逸和林三七两人吃饱喝足的神态，把头扭了过去，愤愤开口。
“你们两个人不是只吃辣椒的吗！为什要动我吃的！”
拜托，十岁的少年也会因为吃的而吵架。
而八岁的女孩，也会因为好奇而尝试各种新奇的食物。
比如那个，压根就不辣的，杂酱清明粑。
“哥哥，我就是第一回 吃~我就吃了一个！其他都是崔逸吃得，真得！”
辛君知将那如刀剑一般的眼神对准了崔逸，崔逸一脸无辜地摇头，他非常不屑地辩解。
“我可是正儿八经地道的景市人，不放辣椒在我这里压根就没味道！所以，不可能！”
辛君知最后也没发火，他看着林三七嘴角的杂酱豆干，往下走几步，抽了张纸递过去，然后弯腰把脏的碗全部收了起来。
“待会儿跟我一起去祠堂帮忙。”
林三七调皮一笑，擦了擦嘴角，然后高兴地又蹦Q起来。
“好嘞！”
四五月份的景市总是下雨，大概也是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崔逸一回家就下起了大雨，他小跑着回家，肚子里还暖暖的。
一辆黑色奥迪快速驶过，楚禾星让司机停车，撑着一把黑伞踩着高跟鞋下车。
雨水溅在后腿上，似乎在红裙上落下泥点，远方山峦起了一层雾，如同仙境一般，空气中充足的泥土气息就像瞬间充满鼻腔。
楚禾星高声开口：“崔逸！”
十岁的崔逸回眸看着来人，牛仔外套全部湿透，心脏不停跳动着。
他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女人，妖艳，丑陋，只知道花他爸爸的钱，甚至还插手自己的生活。
这样的人，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妈妈？
但是……
那可莉一句句话就像警钟一样敲响在自己脑海里，隔着雨帘，崔逸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及膝的长裙，得体的妆容，高超的学识。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甘愿困在一个四线小城市。
成为他的后妈，做一个家庭主妇？
第16章 今天是清明，来见见我好吗？
迈巴赫内
楚禾星拿着干毛巾递给崔逸，看着他狼狈的神色，声音清脆。
“刚刚是去了辛君知家里吃饭？”
崔逸点了点头，其实楚禾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因为她从来都不会像有些后妈一样故意讨好自己，也不会刁难虐待自己，而是一种非常疏离的距离。
就像，两块磁铁的另外一面，如果把他们靠在一起，会感受到深深的阻力。
“楚，楚阿姨。”
楚禾星抬眸看着他，翻动着手上的文件，笑着看向这个平时内向调皮的男孩。
“有事情？”
“还是说你又闯祸了，要请家长？”
崔逸摇了摇头，他有些羞愧地红了耳朵，毕竟自己好像听他这么一说，是有些不太乖……
“不是，就是我听说，你今天去接待外国人了？你会英文吗？”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试探了，楚禾星垂眸一笑，拨了拨自己黑色卷发，红唇轻启，指着自己全英的文件。
“崽里子（方言，男孩），你看的懂吗？等你再大一点，说不准你就会成为我的学生了，毕竟我看你的成绩单，你的字跟鸡爪一样，再不练练，真是一种视觉污染。”
这个年纪的崔逸虽然听不出这句话里面深层的嘲讽意义，但也是能够知道自己的字，确实是不堪入目。
“我，我就觉得练字很麻烦，从小到大也没人教过我，老师也就是骂两句，辛君知的字写的好看，但是他爷爷从小就教他握笔写毛笔字……小时候还和我诉苦呢！”
楚禾星耐心地听着，把文件放到一旁。
“那，明天起，我给你找一份字帖，你练吗？”
崔逸顿时抬头看着她，干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不对！肯定是要害我！就是想让我困在别墅里面一直写字，不让我出去玩！
“那我还要去踢球呢！”
楚禾星挑眉看着他：“那我问你啊，辛君知也跟你踢球对吧，可是他不仅仅要练字，而且还会学习中医知识，如果我没记错，他看的书也很多，那他哪儿有这么多时间呢？”
林三七：熬夜呗……（偷偷躲在被子里看连环画，小人书！）
辛君知（疯狂捂住林三七的嘴）：呸呸呸，我很少熬夜的，九点半我就睡了！
崔逸一脸土色，心想：我怎么知道那个男的平时都干啥了，整天就知道念中医口诀，他那妹妹，要么乖乖听话上课，要么掰着手指算什么“小六壬”，但是这么久好像还算不明白呢。
“我不知道。”
楚禾星拿出一张A4纸，然后按下中性笔，在上面画着他的作息时间。
“你看，我们把上课的时间除掉，你三点半就下课了，一般会和朋友打两个小时的球，小孩子爱运动是好事，然后就回家吃饭。之后呢，在六点到九点的时候，你全部时间都在沙发上，看电视剧。”
这么一说，崔逸瞬间脸色一白。
“我也不是每次都看那么长时间……”
楚禾星挑眉看着他，眼中闪过一分严肃。
“你确定？我知道家里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不免觉得孤独，但是你已经十岁了，抛开学习不论，我觉得你也应该做一些正事了。”
崔逸辩解道：“那我就是喜欢看动画片啊！”
“看电视剧，看动画片，是娱乐，不是我说的正事。因为你母亲的原因，所以你爸爸一直不敢怎么管你，同理，我更没有资格管教你，但是今天既然是你主动对我说的，那我就和你说明白。你今年已经十岁了，崔逸。”
“关于生死这一堂课，你已经上过了。”
楚禾星的眼神并不嘲讽，而是充斥着认真和负责，崔逸攥紧拳头，他依旧记得母亲被车撞飞的那个刹那，满地的鲜血，刻在六岁的他心里。
人们都说，六岁，是一个小孩记忆开始的时候。
六岁之前的记忆大多都是模糊，零碎的。
但是对于崔逸来说，母亲的死亡，牢牢地坐落在那个节点上。
他没有向往常一样发火或者打断楚禾星，也许是听到那可莉那段话，或者确实是对辛君知有些羡慕吧，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如果幸运的话，你可以活到八十岁，那么你已经度过了人生的八分之一。而你将要面对的下一个十年跨度，至关重要，因为它有可能会改变你的一生。很多人讨厌学习，因为人的天性就是爱玩，但是学习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僵硬和死板，你的语文很好崔逸，你没发现吗？”
崔逸刹那间抬眸看着楚禾星，只见她从座位后面拿出一沓试卷。
那是他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所有的卷子，全部都分门别类地夹好了，楚禾星翻开他五年级期末考试的语文卷子。
“这一次你语文年级第一，虽然也有人得到一百分，但是对你来说，我会认为这是因为卷面只有一百分。你的作文我看了，无论是文字的真实还是行文的流畅，都远高于这个年龄段的普通人。”
“但我发现，你并不喜欢看书。”
一语落下，崔逸攥紧拳头，没错，他不喜欢看书。
他喜欢记录生活，他有一本厚厚的日记，坐在迈巴赫上学的每一天他都会看着路边的景象，甚至是一只小花猫都会记录在他的日记里，包括天气，空气中的湿度，以及风给人的感觉。
“我不知道是不是正是因为你没有受到什么所谓作文书，模板，格式等固有思维的侵入，所以你的文章才会这么出彩，这么新奇。可你目前的表情告诉我，你自己似乎还没发现这一点。”
面对崔逸的震惊，楚禾星好像做下了什么决定，开口道。
''你更要练字了。”
“上好的作品，鬼爬一样的字，你的字要是再放纵一点，几乎没人能看的懂。”
锋利的评价此时此刻并没有戳伤崔逸的心。
如今，在他的心里似乎掀起一场狂风骤雨。
我会写文章？我的作文写的好？怎么可能？
我不就是一个混子吗？为什么老师从来没有说过？
我的作文确实是满分，但是别人也有？但是我每次都是满分，可是前面扣分很多，所以不会经常拿第一名，而且我数学英语很差，所以综合排名不高。
崔逸突然回过神，每一次语文老师都对他投向温柔赞赏的眼神，却总会加上一句：“崔逸，该练练字了……”
按照崔逸的性格，他自然是厌恶的。
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可能。
迈巴赫驶向一层三层别墅，楚禾星看着撑伞独自走在雨中的崔逸，手中拿着整理好的卷子，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每一次他父亲都会仔细看着崔逸的卷子。
因为工作过于忙碌，所以不能常常陪伴在儿子身边，但是又参与他的成长过程，只能用这种方法。
没有人知道这一天晚上崔逸干了什么。
但是辛君知知道，他身上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可能是越来越专注的神态，对文学书籍的敬畏，以及事事小心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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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那日，那可莉带着林三七去了湖南，湘城。
那里是林三七的故乡。
下火车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水汽让林三七有些久违，那可莉牵着林三七的手，拦了一辆的士直接去了公墓。
清明时节，前三后四，后辈扫墓。
公墓里面有不少人，大多数人都骑着自行车堵塞在那里，少见的的士也慢慢堵塞起来，那可莉提前付了钱下车，牵着林三七的手慢慢走在泥泞的道路上。
这条路其实并不算很好走，因为没有铺上沥青，雨后红泥粘稠地粘在鞋子上，林三七眼眶有些红，手中拿着两束花，一直忍着眼泪。
她们去的烈士陵园。
烈士陵园的人刹那间就少了很多。
林三七松开了那可莉的手，小跑着走着阶梯，一步步往上走，她记得很清楚，爸爸妈妈合葬在第七排。
“一，二，三，四，五，六。”
林三七颤抖着，迈着阶梯，嘴里念叨着。
“七。”
她穿着一身白色蓬蓬裙，黑色皮鞋，扎了一个高马尾，还带着漂亮的发卡。林三七走到父母墓前，半蹲在地上，伸手抹去上面的灰尘，滚烫的泪水落在上面。
她吸了吸鼻子，笑着看向上面两个人的面庞，眼眶红得厉害。
那可莉就跟在她后面，远远望着，并没有跟过去。
她想，林三七应该想单独和她父母聊一会儿，她坐在台阶上，靠着一棵笔直的松树，远远地望着她。
林三七笑着哭泣，她不停擦着眼角的泪水，喘不过来气一般地发出哭声。
“爸，妈，你们是不是不要三七了啊……这么久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来我的梦里来看我？我真得很想你们，很想很想……妈妈，我现在和那姨生活在一起，她对我特别特别好，对了我现在有哥哥了，他会给我吃巧克力，好像是法国的呢。”
“我在江西挺好的，只不过我真得很想见你们一面，如果《周易》上能写和鬼见面就好了，三七从来都不害怕，还有那个破小六壬，我无论怎么算，你们都来不了我的梦里！我终于不用总是转学了，我还交到新朋友了！爸，您不用总是担心我，我现在有在好好学习，会照顾好自己的。”
“三七今天特地穿了新衣服，你们在天上一定要看看哦，三七又长高了，而且还长胖了，那姨说是好事情呢！”
她跪在地上，整个人都靠在墓碑上，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八岁女孩就这么哭泣着，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她拿着一本《周易》到底是要做什么……甚至崔逸还以为她魔怔了，但她居然只是在算，父母会不会入梦。
但，永远都来不了。
“清明，今天是清明，来见见我好吗？”
第17章 不，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哥哥
那可莉听着女孩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不忍地撇开头，却撞入另外一侧哭着拄着拐杖的七旬老人，她满头白发，一边咳嗽一边哭泣，身旁一个年轻女人挺着大肚子扶着她。
烈士陵园总是很空旷。
所以她的声音极其明显。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你让我白发送黑发啊――你妻子还怀着孕呢，你就这么撇下她们母子俩了？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