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嘉禾站在旁边有一会儿了,见他要走,赶紧出声叫住,“这位师傅,等一下。”
工头顿了下脚步,有些疑惑,“小女娃子有啥事?”
董嘉禾微笑着上前,“师傅,我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我叫董嘉禾,之前没和您见过。”
“哦哦。”,那工头表情稍有些僵硬,不像刚刚对着杨鸣谦那样放得开,拘谨地笑笑,“小董总,我知道,您是有什么事......”
董嘉禾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师傅,是这样,我想和您了解一下目前的现场情况。”
那工头有些摸不着头脑,“啊,我只是个干活的,这些情况得是领导们安排。”
杨鸣谦在旁边说:“徐工,你先去忙吧,我跟她说。”
徐工听闻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他向来不会跟这些领导打交道,更弄不清楚里头弯弯绕绕的关系,“诶诶,行,那我先去忙了。”
等徐工走远了,董嘉禾转过身看着杨鸣谦,“我要问的是施工现场情况,这你也管?”
他靠在车身上,闻言站起身,拉开车门,“上车说吧。”
第十六章 回家睡觉
董嘉禾站了一早上,腿也酸乏,就着杨鸣谦打开的车门坐上了副驾。相比外面的喧闹,车里显然安静许多,杨鸣谦将车启动,开了暖气,又稍稍开了点天窗。
她有些按捺不住,“你和那徐工之前认识?”
杨鸣谦漫不经心地脱下大衣,将座椅调低,靠着椅背,“没有,动工仪式那天随便聊过两句。”
董嘉禾阴阳怪气地说:“你倒是自来熟。”
杨鸣谦有些疲惫,他熬了一整夜的头透着酸乏,他将头压在座椅的靠垫上,眼皮子有些沉,眼底下一圈圈的青黑色,连和董嘉禾说话的时候也显得有些懒懒的。
他没理会董嘉禾的淡淡情绪,只开口道:“现在雪刚停,设施材料又不齐,施工方应该已经把项目计划报给你们了,他们计划先把项目部搭起来,将后面新建桃墟村村史馆提前,这几天我们会将施工图赶出来,等审核完应该就会动工。”
董嘉禾一秒进入工作状态,“我知道,项目部的施工图之前是其他部门在审核,我没来得及细看。刚才在现场看他们的钢筋龙骨有一处似乎少了一根梁,钢筋型号也不对,想对照一下施工图,结果工人手里的图纸和最新版的图纸根本对不上。”
杨鸣谦说:“正常,工地上人多事杂,问题很多,到时候记得安排个懂图的人过来盯着会好很多。而且我在现场,对项目情况比较了解,谦和这边出的设计图我会先看一遍,之后审图应该问题不大。”
董嘉禾转过头看他,“这徐工是新程那边安排的人吗?”
“不是,他大名叫徐昌,年轻的时候在大城市的工地上干过几年,现在是周围几个村镇里干施工的一个领头人,人挺老实本分。前段时间新程在当地招募了些工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他的人,你当时不还跟邱远说了,让尽量找当地熟悉情况的工人吗?”
董嘉禾用鼻音“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杨鸣谦接着问了一句,“对了,那个施工方的王奇你以前认识吗?”
董嘉禾说:“不认识,之前见过两次都是在邱远身边。不过现在应该算是认识了,刚还把他车玻璃砸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还颇有些得意洋洋。
杨鸣谦嘴角勾了勾,轻笑一声,“施工本来就是个麻烦事儿。如今大雪封路,外面的人进不来,你是甲方,他们明面上自然按你说得做,但事实上,桃墟村地理位置偏僻,土地情况复杂,施工难度大,人工又都是漳河县这边的,王奇不好管理也是正常。”
董嘉禾撇撇嘴,“叽叽喳喳惹人烦,我看他不是口头本事大,看不起我罢了。刚刚我不过问他要个图纸,他就扭扭捏捏,不情不愿。”,她捏着鼻子模仿刚刚的情景,“什么......女人不适合干建筑,工地上都是男的......还说什么,我和你爸爸认识,多少年前就经常和于思广经常一起喝酒,看着我长大的。我呸,真就是八哥鸟学舌,一个字,装。”
杨鸣谦看她一边模仿声音语气,还手舞足蹈,表情丰富,他嘴角不自觉跟着上扬,轻笑出声。
“工地上这样的人很多,你是负责人,统筹就好,施工安排有任何变化应该都会通知你们,你没必要天天到工地上来,邱远会盯着他们的,如果逾期不能交付,直接按合同追责。”
董嘉禾重新靠回座椅上,不满地说:“我不是担心这个,这个项目施工难度大,资金不足,我担心施工方偷工减料,或者不按图纸施工。现在天气条件又不好,担心工人施工安全,到时候出了事故会很麻烦。”
“我以为新程和荣升合作多年,好歹也算熟悉,怎么,你不信任他们?”
董嘉禾靠在椅背上,不自觉地就想起自己家里那一大摊子事儿,“我是我,他们是他们。”
杨鸣谦顿了顿,问:“你和于思广有过节?”
过节?董嘉禾无奈点点头,“他是我后妈的弟弟,算过节吗?”
杨鸣谦挑了挑眉毛,“以前没听你说过。”
董嘉禾靠在椅背上,低头盯着自己的沾了泥土的白鞋,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么好说的。”
杨鸣谦冷笑一声,“也是,你小董总这么有主见,哪需要和别人说这些。”,他重重地咬住“别人”两个字。
董嘉禾有些心虚,“那你以前也没说过你家里的事啊。”
杨鸣谦抬眼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不想知道。”
杨鸣谦没再追问,他打开车门下了车,从车前绕到副驾驶,伸手扣了扣车窗,将门拉开,“下来。”
“干嘛?”
“防止疲劳驾驶,你去开。”
他说得理所当然,董嘉禾只好下车坐上了主驾驶位,又给赵敏敏发了消息,转头问:“你要去哪儿?”
“回家睡觉。”
桃墟村的日子过得很慢,董嘉禾觉得自己好像出去晃了很久,回来也不过刚刚午饭时间。冯老太正躺在一张摇椅里,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杨鸣谦将车停在院子外面的小路边上。
“阿婆,我们回来了。”
冯老太脸上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回来了,我中午烧的鸡,就等你们回来吃饭。”
董嘉禾有些不好意思地和杨鸣谦拉开距离,“阿婆,我路上正好遇见他,就一起回来了。咦,张姐呢,她和夏夏不回来吃饭吗?”
冯老太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滚了一圈,又收回来,上了年纪的眼睛有些浑浊,动作也迟缓,“夏夏在学校吃,秀兰早上去田里给冬小麦除草了,估计下午才能回来。诶,另一个小妮儿快回来了吗?”
“敏敏也快到了,我去看看你做得什么好吃的。”
董嘉禾一个闪身进了厨房,早上的那口大铁锅里正扣着锅盖,边缘溢出食物香气。底下炉灶正半阖着,炉火烧得旺。
她听见杨鸣谦跟冯老太说:“阿婆,你们吃吧,我回屋睡会儿,吃饭不用叫我了。”
董嘉禾没想到他说回来睡觉,还真就睡觉去了。从前他也经常如此,白天黑夜不分,吃饭全看心情,董嘉禾为此没少说他。
可说来说去他也不改,为此两人还吵过几次。
后来董嘉禾干脆给他买了个可以自加热的保温杯,让阿姨每天做些营养粥倒进去,叮嘱他到了饭点如果来不及吃饭,就像喝水似的喝几口粥,至少比不吃好一些。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董嘉禾试着回忆,好像有些想不起来了,反正那些粥多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她听见“嘭”的关门声,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厨房。
赵敏敏开着车,回来得很快,冯老太做饭的手艺很好,只是董嘉禾吃饭喜爱清淡,不重油盐,因此吃得不多。
今天工地开始施工,一堆的事情等着她处理,午饭后,她在冯夏简陋的学习桌上,用赵敏敏的电脑开了一下午的会。
趁着天还没彻底黑下来,她打算去小卖部采购点东西。
桃墟村是个比较封闭的村子,与江浙一带富庶如城镇的村庄不同,这里还保留着七八十年代的传统村落的生活习惯。
董嘉禾看着小卖部架子上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速溶咖啡饮料,还是选择拒绝,只随便买了几个泡泡糖和几桶泡面,就打算回去。
雪化的泥巴路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早上还微微结冰的路面经过一整天的太阳光照,已经彻底变成了湿滑难行的泥泞路面。
她只能比早上出门的时候更小心翼翼,只要再安全走过这一小段泥巴路,她的鞋子也算是得救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个点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路上不断有人路过,尤其是那些刚刚放学的小孩儿,穿着一双不知是塑料还是胶皮做得花花绿绿的雨鞋,嬉笑打闹间,鞋子使劲踩过水坑里的水,溅起水花。
还有几个闹腾的小男孩,非常刻意地踩进每一个水坑,像是要比比谁能将水踩得更高。
“我来我来。”几个小孩互相推搡,嬉笑。
“那个,你们能不能等我先过去再踩?”
董嘉禾的声音不大,几个小孩没见过她,随便打量几眼这个陌生人,转头就将她的话抛之脑后,置之不理。
她没办法和几个小孩儿讲理,只能小心避让,胆战心惊地沿着小路的边沿。或者是等在路边,等那群小兔崽子跑过之后在往回走。
好不容易从一群放学的孩子脚底幸存,走了没几步,她又遇上一群“不速之客”。
一个大叔赶着一群鸭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那些鸭子一个个看着肥硕,时不时还扑腾着翅膀,几乎很快占领了一整条本来也不宽的土路。
董嘉禾从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这些个头不小的家禽,只好一再地往旁边去让。
那扑扇的翅膀和“嘎嘎”的声音简直致命。
一群鸭子摇摆着身子,也许是赶路过程中太无聊,它们中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还小小的跳了起来,将董嘉禾吓得赶紧往前跑。
鸭子们却不罢休,“嘎嘎”地叫着追了上来,被追赶的恐惧感几乎很快将她淹没,她哪还顾得上去管自己的鞋子。
跑了没几步,就一脚踩进了不浅的土坑里。
泥水一下子浸湿了整只脚,刚刚化了冰的泥水冰冷彻骨,脚趾摩挲间还能感受到泥沙的坚硬质地,沙石沿着鞋的边沿灌进去,董嘉禾一直悬在心口的那股劲儿一下子沉入了谷底。
冰天雪地里,她觉得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一只浸满了水的鞋子里,她抬起腿,整个鞋子都在往外滴水。
鸭子还在后面跟着,董嘉禾只能带着混了泥沙和坚硬的小石子颗粒的鞋子继续向前跑,直到跑进一户人家的院子,才算躲过了一劫。
她停下来站在原地,气得有些不知所措,脚下除了冰冷之外,还有脚被石子沙子摩擦的痛感,但冰冷麻痹了感觉,她有些分不清,只好尽量将重量压在另一只脚上。
等到那群鸭子走远了,才一瘸一拐地回了院子。
第十七章 我能照顾好自己
晚上,夏夏和张秀兰也都回来了,董嘉禾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在桌子旁边吃晚饭。
夏夏可能饿得不行,揪着张秀兰的袖子催促道:“妈妈,姐姐回来了,可以吃饭了吗?”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她,董嘉禾尽力地挤出一个微笑,“你们先吃吧,我不小心踩进水坑了,去处理一下。”
说完,她不再看众人的脸,低着头往屋里去。
几个人看见出去的时候白白净净的鞋子彻底被泥巴染成花色,张秀兰在后面扯着她标志性的大嗓门问道:“哎呀,没事儿,我去给你倒点热水,洗一洗就行。”
董嘉禾摆摆手,回头,“张姐,你忙了一天,先吃饭吧,我自己处理就好。”
杨鸣谦放下手中的筷子,温声道:“你们先吃吧,我去看看。”,将本要起身的赵敏敏按了下去。
一点儿寻常事,确实不必兴师动众地问候。
董嘉禾进了堂屋,面无表情地在盆里倒了热水,坐在木椅子上脱了鞋。
鞋里积了大把泥沙,其中不少还粘在董嘉禾的脚上,白净的脚上被沙子磨得有些泛红,好几处还破了皮。
董嘉禾四处看了看,纸巾放在远处的高脚桌上,只好担起一条腿,站起来,一跳一跳的过去拿。
杨鸣谦进来的时候,她才刚刚蹦出了几步。
他淡淡地问,“你要拿什么?”
董嘉禾没搭理他,继续一蹦一蹦地往前去。
杨鸣谦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回拽,“你坐这儿,我去拿。”
明明刚才还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偏偏杨鸣谦拉得这一下,激起了她全部的逆反心。
她甩开他的手,冷声道:“不用,你去吃饭吧。”
杨鸣谦有些奇怪,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个下午,就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他只好伸手一揽,就着惯性,将人摁回了椅子上。
董嘉禾没好气的说:“你干嘛!”
他没理她,蹲下身,一只手捏住她的小腿,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到桌子上了拿纸巾,放在盆里浸了热水,将她脚上的泥沙擦掉。
被雪水浸湿的冰冷的脚掌在男人手心滚烫的温度里回暖,董嘉禾似乎被烫着了,作势就要收回,却被他死死拽住。
“别乱动。”
董嘉禾正在气头上,“杨总,你这样抓着我的脚不放,我可以告你性骚扰。”
他抬头,挑了挑眉,嘴角勾了一下,“又不是没摸过。”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杨鸣谦,你有病吧。”
院子里的隔音并不好,他们还能听见外面一桌子人的说话声,董嘉禾瞪大了眼睛,重逢后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
杨鸣谦淡淡嘲讽道:“难为你了,还记得我叫什么。”,他将脚上的沙子擦掉七七八八,伸手试了试水温,将董嘉禾的脚放进了热水盆里。
“不用你管,我自己来。”
冰冷的脚接触到热水,有些刺痛,脚上的知觉慢慢恢复,指缝间细小的伤口也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董嘉禾正一肚子火没处发,杨鸣谦就送上门来。
他将桌上的纸拿过来,擦了擦手,没被激起一点儿情绪来,“你泡一会儿,我去拿碘酒。”,转身出了门。
将董嘉禾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同时被堵回去的,还有她憋了一路的委屈和气愤。
脚慢慢回暖,杨鸣谦没去太久,他拿起旁边的卫生纸,将董嘉禾脚上的水擦干,拿起棉签沾了碘酒,擦在她指缝的伤口处。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热,带着不可分说的强硬姿态,沾着碘酒的棉签擦过伤口处,凉凉的,他动作很轻,擦过脚底的时候有些痒,董嘉禾不自觉地向后缩。
他没抬头,只淡淡说:“别动。”
董嘉禾说:“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