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她又好像想起什么,“诶,不对,那会儿我们说不定已经回北京了。”
闻言,董嘉禾的手稍微顿了顿,从赵敏敏脸上落下来。回北京?她似乎好久没想起这回事儿了。
杨鸣谦在小小杂物间,坐在电脑面前,正在和邓鑫阳通电话。
“哥,你账上还有多少钱啊,这记者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一张照片竟然要十万,真是想钱想疯了。我看咱都可以直接告他敲诈勒索。”
杨鸣谦拿着手机,“给他。还有你帮我递个话出去,凡是手上有照片的我都要。”
邓鑫阳在手机对面咆哮,“你疯了啊,你房贷才还完几年啊,你就这么狂。你还真去和江缜言比身价不成。董嘉禾她自己都没说要把自己的照片买回来,她,她未婚夫,她爸,哪个不比你有钱,你是她谁啊,你瞎参和什么劲。”
杨鸣谦静静等他说完,“麻烦了,回去请你喝酒。”
邓鑫阳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还请我喝酒,别回去你连自己房子都得卖了,还有钱请我喝酒?”
杨鸣谦没说话,邓鑫阳知道这人劝不动,无奈道:“行行行,我去给你问。”
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杨鸣谦打开电脑,点开 e 盘的一个名为“......”的文件夹,里面存了几张照片和几段视频,其中有董嘉禾的毕业照,还有校园里被人偷拍的照片,证件照,和一些不知道哪儿来的生活照。
都是这几天被人上传到网上的,被他一一花钱买下。
邓鑫阳人脉广,生意场上乱七八糟的朋友一大堆,这时候也派上了用场。杨鸣谦视线一一扫过这些照片里不同年纪,不同地点的董嘉禾。
在工作消息弹出之前,他点击右上角的叉,关掉了文件夹。
互联网的世界里天天都有新鲜事儿,但在小小的桃墟村,江缜言的“大手笔”足足被津津乐道,谈论了数天之久。
董嘉禾足足好几天闭门不出,连张秀兰都说,村里不少人在干活的时候和她打听董嘉禾的事儿,纷纷叫她骂了回去。
正是因此,张秀兰这几天都没出去做活,反正明天就是元旦了,休息几天也没事儿。
也许是年纪轻轻守了寡,多年来上养老,下管小,独自一人撑着这个家,张秀兰总是中气十足,气势凌人的。
和张秀兰相处了一段日子,董嘉禾也对她的泼辣个性有了十足了解,现在再回想起两人初见时剑拔弩张的氛围,倒也能理解她的心情了。
董嘉禾抚着她的背,说:“没事儿,张姐,你别生气,搪塞过去就是了。”
张秀兰嗓门儿大,一院子人不管在哪间屋子里都能听见她的声音,“小禾啊,我现在知道,你是个好女娃子,姐是过来人,你别嫌姐多话,你这未婚夫啊,行事太张扬了,这是没考虑你的处境啊。”
董嘉禾还是笑着,“张姐,我心里有数,谢谢你操心了。”
张秀兰拉着她的手,“唉,你们年轻人的爱不爱的事儿我也不懂,但姐知道,夫妻之间,宽容,理解是很重要的。”
董嘉禾乖巧地点头应和,没说赞同,也没说不赞同。
冯老太在里面张罗着叫人来盛饭,赵敏敏和张秀兰纷纷进了厨房,董嘉禾独自坐在小小的木桌上,拿了一块抹布,将桌上刚刚吃了零食的垃圾扫进垃圾桶里,腾出位置来放饭菜。
杨鸣谦从自己房间出来,吃饭的小桌子摆在厨房外面,离他的杂物间只是几步之隔。
他坐在董嘉禾旁边,顺手接过她手上的垃圾袋,接在桌子边沿,方便她将桌上的垃圾扫进去。
她听见他说:“董嘉禾,我以为你和我分手,总该找个更值得,更好的人。”
董嘉禾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一下。
是啊,连冯老太,张秀兰都看得出来,杨鸣谦又怎么不知道呢。
他又说:“你都有那么多钱了,还不够吗?”
董嘉禾没来得及说什么,张秀兰已经端着一大盆土豆烧牛肉放在了桌子中央。这些牛肉正是江缜言前些时候送来的,村里头给挨家挨户都分了些。
今晚是跨年,冯老太专门趁着大家都在的时候熬上,一盆牛肉足足从中午炖到现在,软烂入味,香气十足。
杨鸣谦想,他连北方人惯于吃牛羊肉都记得,但好像偏偏忘了董嘉禾在这儿,连一双习惯的拖鞋都没有。
饭桌上,夏夏和赵敏敏吃得最高兴,她们商量着一会儿要在院子里放花炮。
董嘉禾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冬天天冷,饭端上桌很快就会凉,所以他们吃起饭来都分外快。董嘉禾也不慢,主要是她吃的少。
新年新气象,张秀兰帮着冯老太去收拾家里卫生,董嘉禾想去帮忙,被冯老太赶了出来,嫌她做活儿做得又慢又不好。
杨鸣谦倒是会做活儿,冯老太又嫌他病刚好没多久,要好生将养着,将他也“扫地出门”了。
赵敏敏领着夏夏早在前几天就在郑平安家的小卖部买了一大把一块钱一把的仙女棒,夏夏喜欢得不行。
两个人拿着一把烟花在满院子地跑,开心得忘乎所以。
董嘉禾没事儿干,端着小木板凳坐在廊下,一手抱着自己的暖手宝,拿起手机,又放下,过一会儿又拿起,又放下。
桃墟村的星星一如既往地闪亮,它们连缀在一起,有大有小,有远有近,有明有暗,随机地散落在天上,层次分明,深邃,神秘,像是能将人全部吞噬进去。
今晚是上弦月。
董嘉禾不知道是第几次坐在这样的廊下望着这样一片天空,给她纸笔,大概能绘制出一份月相变化图来。
她在桃墟村,已经足足生活了一个月有余。
杨鸣谦帮着洗完碗,在水池上洗干净手,端了一个同样的小木板凳,坐在了董嘉禾旁边。
董嘉禾看见他,又想起刚刚他饭前说的话。
她一整顿饭的时间都在想着该怎么怼回去,现在,她想好了。
她说:“杨鸣谦,这世上的男人,找谁都一样。”
反正所谓爱情,都不过是少年时的憧憬罢了,一时的动心换不来一世的长久,嘴上说的永远也捱不过柴米油盐。
爱不爱的,有什么重要?至于值不值得,好不好那就更加难以衡量了。
这年头,相信爱情总归不如信奉金钱,至少钱握在手里看得见,摸得着,关键时候一定能派上用场。
而爱情,可能就像初秋的一阵风,落在身上时有清凉的触感,等风吹过,便只剩稀稀落落的,随风而下的枯枝败叶。
“既然找谁都一样,为什么不能是我。”
杨鸣谦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起伏,董嘉禾却觉得难以回答,为什么不是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杨鸣谦,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妈妈?”
两人交往了短短一年时间,其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异地。每次见了面总是尽可能的去说那些开心的,有趣的,避开那些不愉快的,长篇大论的。
可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在犯错,他们都没什么恋爱经验,能做的全部也都只是尽可能得去维持自己在对方心中的良好形象。
所以有些话题,他们默契地避而不谈,那就是对方的家事。
杨鸣谦说:“没有。”
董嘉禾言语缓慢地开始讲述,好像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的故事。
何之仪出生于一个商贾之家,到她上初中的时候,家里已经是出名的富户。
又因为头上还有两个哥哥,所以何她从没学习过生意上的事,一路念她喜欢的艺术,后来如愿成为歌剧团的演员。
她的人生到此为止都算得上十足的圆满,直到遇见董明安,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
后来的事情可以想见,无休止地期望,失望,怨恨,争吵,诋毁,谩骂,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两看生厌。
反正董嘉禾自小,没见过父母恩爱的样子,她只从别人嘴里听说过。
何之仪后来无数次想离开家庭,捡起自己的演艺事业,都被已经事业有成董明安拒绝。他认为,自己的事业已经足够成功,而他的太太只需要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
直到,在不满十岁的董嘉禾的鼓励之下,她考试计划着离婚。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已经决定离婚的吗?”,董嘉禾转过脸看着杨鸣谦,“是我高中毕业那年,在她的房间抽屉里,看见了那份只签了一个名字的离婚协议书。”
第二十六章 新年快乐
董嘉禾说起这些很平静,甚至与平时的生动也不一样,就像一个沙漠里即将干涸而死的人,平静地迎接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杨鸣谦,也许你觉得我当年甩了你让你有些失落,甚至痛苦,但那也许只是一种幻影,一种假象,是你自己的虚构。又或者说你只是觉得我的行为伤了你,那么我愿意为此道歉。”
她说的很真诚,望向杨鸣谦的目光很干净。
杨鸣谦只是冷冷的,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情绪瞬间将他吞没,明明董嘉禾是在理性地,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却好像很难报之同样的理智。
他的话明显不再只是平和地探讨,反而带着一股莫名的情绪,用反问的语气怼了回去,“你凭什么揣测我的想法,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吗?”
董嘉禾被问得有些懵,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让他这么生气,“何必嘲讽我,你有什么可以直接说,至少我们还是朋友,可以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说话。”
“你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无非是想说,你不相信爱情,你也不相信我,所以你选择金钱,我也应该如此,不是吗?你想听我说这些吗?”
他的语气难得的有些急躁,甚至夹杂着意味不明的怒气。
“董嘉禾,你太自以为是了,你自以为是地了解你自己,同样自以为是地了解我。你用一个故事给我画了死刑,难道就不许我为此申辩吗?”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在那些烟花爆竹的细小声音中,董嘉禾刚刚被理清的思路又在这一字一句中彻底被拨乱了。
她低头抱膝,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反驳。反正面对他的时候,她总是很难赢。
杨鸣谦为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悔,明明今晚,他想了很久,要和她一起跨年,在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当面和她说一句新年快乐。
这是过去五年的此时,他最想做的事。
现在看来,他又把事情变得更糟了。
他的右手抬起又放下,虚悬在董嘉禾的背后,最后犹豫再三,还是收了回来。连手一起被收回来的,还有那几欲出口的莽撞心事。
董嘉禾抬头,她说:“那不是故事,杨鸣谦。”,她又重复了一遍,“那不是故事,它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身上,每当想到我将像我妈妈那样过一生,我都感到恐惧。”
“这本身就与你无关。”
我爱你,但我同样恐惧于爱你。
两个人坐得很近,在一片天幕之下,相隔不过一掌,但似乎又很远,像地球的南极和北极,像水中月与天上月。
杨鸣谦嘴边溢出一声轻笑,他说:“董嘉禾,你真是给我提了个难题。”
他们没有分出对错,也没有争辩到底,一切都恰到好处地到此为止了,在赵敏敏和夏夏一左一右地来拉董嘉禾放烟花的时候。
赵敏敏抱着她的胳膊,夏夏个子矮,只能抱着她的腿,“禾姐,烟花放完了,可我还想玩。”
“夏夏也想玩,禾禾姐姐,你想玩吗?”
冯夏眨巴这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明显是被赵敏敏教了什么坏主意。
董嘉禾有些无奈道:“你俩要干嘛?”
“买烟花!”,这会儿两人倒是异口同声。
不过夏夏很快就出卖了赵敏敏,“禾禾姐姐,敏敏姐姐说你有好多好多钱,让你买。”
赵敏敏闻言,吓得赶紧去捂夏夏的嘴,“冯夏夏,你卖队友。”
夏夏“呜呜”地挣扎。
将董嘉禾刚刚还有点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大手一挥,“买!想买多少买多少,将郑平安家的小卖部买下来!”
闻言,赵敏敏放下夏夏,两人一脸崇拜地看着董嘉禾,发出“哇哦”的声音。
赵敏敏单膝跪地,双手向前,“禾姐,你是我的神!”
夏夏不懂网络流行梗,只能跟着模仿,双膝往地上跪,“禾禾姐姐,你也是我的神。”,被赵敏敏一把拉了起来。
董嘉禾“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赵敏敏骑上小电驴,后面坐着董嘉禾,夏夏个子矮,蹲在前面,三个人挤作一团,赵敏敏大声给屋里正在干活儿的张秀兰吆喝了一声,便骑上车出发了。
隔了老远,坐在院子里的杨鸣谦还能听见他们三个有说有笑的声音。
虽说董嘉禾放出豪言壮语要“拿下”郑平安家的小卖部,但自从上山的路封了,小卖部的货源也受了影响,烟花爆竹严重不足。
为了给村子里其他孩子留点余地,她们三个只买了小卖部全部库存的一半,装满了一整个塑料袋。
夏夏高兴地一蹦一跳的,抱着董嘉禾不撒手,赵敏敏也笑得恣意。
没多久,三个人坐上在村子里风驰电掣,畅通无阻的小电驴,回到了小院。
她们出去不过十几二十分钟,回来的时候,杨鸣谦已经不在廊下的木板凳上了。董嘉禾的眼神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没见到他身影。
她索性就和赵敏敏,夏夏一起在院子里疯跑,放着简陋的烟花,其中有些不知道是不是囤了几年,引线烧完就没了声响。
小朋友得了稀罕玩意儿,总是要炫耀一翻,夏夏也不例外,拿着手上的爆竹吸引来了一大堆附近人家的小孩。
赵敏敏不好再和一群小朋友玩,回屋去给父母打电话,她每过两三天都要和自己爸爸妈妈通个电话。
董嘉禾又独自坐到了廊下的小木板凳上。
极尽的热闹之后是极尽的孤独,她意兴阑珊地打开手机,打开又放下,打开又放下,如此几个来回,最终还是拨通了董明安的电话。
“嘟......嘟......嘟......”
电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董嘉禾莫名的有点紧张,她一边盼着董明安接,一边又盼着他不接。
经过了堪称漫长的等待,在她以为董明安不会接这个电话的时候,他接通了。
对面传来一个有些苍老和疲惫的声音。
“喂,嘉禾吗?”
董嘉禾愣了愣神,开口道:“爸爸,你还在公司吗?”
董明安那边很安静,“没有,我回家了,在书房。对了,公司的宣传工作你也要上上心,之前缜言的发布会,公司这边拍摄的素材太少,效果一般。”
董嘉禾听他开口就说此事,本来喜悦的心情被冲淡了一些,“嗯,我知道了。”
董明安继续说:“你和缜言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之前缜言刚从国外回来,工作又忙,想和你们俩年纪还小,就没着急定下来。现在正好是个好时机,借着网上都在关注你们,把婚结了,对公司的发展也是很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