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雅的脸从黑转白，又从白转红，就像开了染坊一样变幻莫测。
刚刚冒头的悲伤如同摇摇晃晃的蒲公英一样，被狂风悉数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饰不住的狂喜。
她轻轻捶了我一拳，又气又羞，言语间的娇嗔几乎要溢出来了：“宋智程，你可太讨厌了！”
“你就不喜欢我这种讨厌？”哎呀妈呀，我可太有谈恋爱的天赋了，白白浪费了怎么多年，直到二十六岁才被开发出来，实在可惜，“对不对？”
“讨厌讨厌讨厌……”嘴上埋怨个不停，身体却主动向我靠近，原来女人也是一种口是心非的动物。顾雅重新投入我的怀抱，化作了一滩水，鼻音浓重，娇里娇气地说，“宋智程，以前你从来不肯说这种话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了？”
我自己也没发现啊！心里有个声音悄悄地说。
“也许……是爱情的力量吧！”我信口胡诌，手臂微微收紧，下巴蹭了蹭顾雅毛茸茸的小脑袋，一种责任感和幸福感油然而生，“不是油嘴滑舌，句句都发自肺腑。”
爱情是门学问，是非对错不好拿捏尺度。爱情更是个奇妙的东西，让人变得无比肉麻还莫名感动。
气氛既然已经烘托到这了，我再也没有退缩的可能，索性心一横，决定此刻就快刀斩乱麻地把人生大事敲定。
不过既然是求婚，肯定要有戒指，现在出去买是来不及了，我突然瞥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一支笔，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将顾雅轻轻推开，我挺直了身子，随后单膝跪下， 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顾雅，你愿意嫁给吗？”
咖啡店里走进来几个客人，见此情形忍不住兴奋地吹起了口哨，他们渐渐围拢过来，一边鼓掌一边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这场临时起意的求婚仓促又简陋，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同时也觉得委屈了顾雅，心想只要她露出一点点难色，我就……
“嗯。”没想到，B 计划还来不及在的大脑中成型，眼含泪光的顾雅就笃定地点了点头，那里面充满了喜悦和满足，如同在赴一场亘古的约定，毫不犹疑，“宋智程，我愿意嫁给你。”
心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周身泛起一阵阵酥麻。我匆匆拿起那支笔，拉过顾雅的左手，在无名指指根处，郑重其事地画下了一个圆环：“戒指晚点补上，先用这个应急。”
顾雅的眼泪直接掉了下来，激动地双唇微微颤抖。
我有些愧疚。在男人眼中，这种做法未免有点 LOW，但在女人眼中，此时此景怕是能成为值得铭记一辈子的浪漫吧！
果然，顾雅将我拉了起来，随后将笔接了过去，也在我左手同样的位置，画了个圈。
看着眼前这两个歪歪扭扭的“ 戒指 ”，就像小朋友过家家时画的手表一样可笑。
“拉钩！”顾雅顽皮地伸出小拇指，冲我吐了吐舌头。
“好。”我极其配合，嘴里念叨着儿时熟悉的字句，“拉钩上吊，一半年不许变，盖章！”
就这样，我和顾雅在儿戏一样的场景里，完成了最严肃的人生大事，谁都不觉得草率，反而别有一番趣味。
“盖章”的那一刻，我有些感慨。
经常在网上看到女方索要彩礼，男方愤然离去另娶他人的新闻。反观眼前这个唯爱情至上的女孩，我不禁又是惭愧又是庆幸。
宋智程啊宋智程，你何德何能，才会遇见顾雅这样如同澄澈水晶一样的人生伴侣？
我暗暗下了决心，这辈子绝不辜负顾雅，要跟她共同携手走到白发苍苍，走完这短暂又漫长的人生。
“好啦，回去上班吧！”落实完“婚事”之后，顾雅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她立刻变成了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贤妻良母，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温柔而坚定地说，“智程，晚上早点回家，我等你。”
这句话让我顿时变得心猿意马，脑海中出现了各种不可描述的画面。
她等我，她说她等我，一个女人说晚上等你，那不就是……
我努力控制心底的悸动，喉结微微颤动，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很猥琐。然后矜持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脸，随后僵硬地向后转，艰难地离开了咖啡店。
“怎么样怎么样？”刚一坐下，刘若东就凑过来八卦，“和好了吗？不是说午饭后回来吗？怎么提前了？”
“不仅和好了，还……马上准备结婚。”再次想起刚刚的发生的一切，我觉得就像做了一场梦，犹豫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东哥，我……我要当爹了。”
“什么！”刘若东目瞪口呆地盯着我，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当爹？当谁的爹？”
“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我儿子的爹。”我白了他一眼，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我之前为什么会跟顾雅分手？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的？虽然如此猜测对顾雅而言是一种冒犯和伤害，但怀疑的火苗一旦燃起，在没得到确切答案之前，会让人一直心神不安宁，我忍不住多问了一嘴，“东哥，顾雅我俩的事，你知道多少？”
“基本都知道。”刘若东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你大一的时候就看上人家了，但又不敢追，知道顾雅喜欢跳舞，所以一直勤学苦练，终于在大三的新年舞会上能一举成名……就是苦了我啊，整整两年，天天被你拉去当陪练……”
“等会等会……”脑袋里突然闪过几个片段，我直接打断了刘若东的话，眉头紧皱，“你说……你是陪练？咱俩大学时候……就认识？”
“我的妈呀！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刘若东满脸惊愕，整个人差点儿弹出去，“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就这么无情无义，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犹如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处，刘若东跟我竟然是大学同学，而且还是一个寝室的！
难怪他和顾雅那么熟悉。
“智程，你到底怎么了？”刘若东收敛起夸张的表情，一脸严肃，“要不……换个医院再检查检查吧，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我沉默不语，不是越来越严重，而是我压根就不记得。
刘若东面有急色，又迅速提了几个人的名字，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在脑袋里搜索了一圈，确实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用去医院了。”沉思了片刻，我隐约猜到自己的身体可能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先是忘记周围的人和事，然后就是出现幻觉，最后……我不敢想最后……
自然界的任何生物，一旦病入膏肓，就只有一个结果。
“那不能一直这样啊……”见我不慌不忙的样子，刘若东急了，之前发生的事他一直在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努力说服我，也在说服他自己。
但这一回……情况似乎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越滑越远。
“东哥，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吧！”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突然沉静了下来，也许是当一个人能正视生死时，反而什么都无所畏惧了。
从刘若东的讲述中，我的脑海中渐渐勾勒出另外一个世界。
我叫宋智程，今年二十六岁，青云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和刘若东是同班同学。毕业后一起通过三轮严格的面试，过五关斩六将进入了这家公司，成为一名程序员。
我和顾雅大三时开始谈恋爱，在一起已经六年了，原本商量着准备要结婚，但是前段时间突然分手。时隔两个月，她又来公司找我，也就是刚刚发生的那一幕。
“你知道我俩……为什么会分手吗？”我提出一个眼前最关心的问题，“劈腿？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你俩之间这么私密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刘若东摇了摇头，“不过就我所知，顾雅不可能劈腿，她绝对是一个特别专情的人，这么多年从来没跟其他男人有过暧昧不清的关系……”
“如果不是她的话……”我抬眼望向刘若东，“那就只能……”
“是你！”刘若东捂住了嘴，“是你有了新欢！”
不可能吧？
我狐疑地盯着他，觉得这事愈发扑所迷离了，一个女朋友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又冒出来第二个？
第13章 再起波澜
从母胎单身狗到劈腿海王男，一共需要几步？
盯着刘若东痛心疾首的表情，我后背不由生出一层冷汗，愈发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天赋异禀一步到位的。
“智程，好好想想。”他化身成语重心长的刘大爷，拍了怕我的肩膀，脸色凝重，“顾雅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辜负她啊！”
这就定性了？也太草率了吧！
关于爱情的记忆就像一张白纸，吝啬到连一个黑点不肯展露。
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我还是打开了手机和电脑，希望能发现点什么。
可是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自己“劈腿”的证据，更搞不清分手的原因，事情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我沮丧极了，一时间抱着脑袋不知如何是好。
“说不定是个误会……”刘若东是计算机大神，就算被彻底删除的资料也能恢复如初，他在我的手机和电脑上又重新筛查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只能猜测着，“要是有第三者，怎么也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你平时敲代码都经常出 BUG，又怎么能做到天衣无缝……”
“东哥，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刘若东的一番分析让人哭笑不得，这个时候，粗心大意反倒成为一个优点了！与此同时，我也松了一口气，“不是劈腿就好，一个都应付不过来，再来一个……不是要了命……”
说实话，我现在打心眼里佩服那些精力充沛的时间管理大师，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在多个女人间周旋而不被发现，还乐此不疲长命百岁的。
因为有了牵挂和期待，时间似乎也过得飞快。一眨眼就该下班了，想起顾雅说过的话，我的心头泛起一阵甜蜜，最激动人心的二人世界，马上就要到来了。
“这就抛弃我了？”刘若东假装一脸哀怨，幽幽地说，“晚饭还没着落呢！”
“自己解决去！”我扬起下巴，嘴角上扬，神采奕奕。自从爸妈二次离世后，这是我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别想着蹭饭……”
“我又不是受虐狂！”刘若东轻哼了一声，一边收拾桌面一边愤愤不平，“人家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断手断脚的人见得多了，光着屁股满街跑的还真没有几个。”
见他酸唧唧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东哥，别急啊！我掐指一算，用不了多久，你也能遇上真命天女，抱得美人归。”
“你算……”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刘若东明显愣住了，“你怎么算的？”
“那个……”没想到他竟然认了真，我伸出右手，五根手指胡乱掐捏了几下，“脚踩棒棰转悠悠，时运不及莫强求，冷手抓不住热馒头，心急喝不得热米粥……就这样……这样算的……”
“滚蛋！”意识到我在胡诌，刘若东送来一记爆栗，神情也松了松，挥着手催促道，“赶紧回家，顾雅还等着你呢！”
“好嘞！”我心?情好极了，背起包正要冲出办公室，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回家回家，我应该回哪个家？
“当然是回你自己的家。”刘若东对我的失忆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生无可恋地说，“智程，如果你一直这样的话，顾雅会很担心的，人家还怀着孕呢……”
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
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不仅要对一个女人负责，还要对她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我们即将组建一个家庭，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相爱的男女一样，从风花雪月走进柴米油盐。
这种三级跳式的人生进程，即使让人忐忑不安，也不得不踉跄向前。时间犹如一条长鞭，驱赶着人们一路狂奔，甚至不能停下来喘口气。
至于那些缺失的记忆，只能见缝插针一点点弥补了。
“东哥……”我收起之前的戏谑，站在刘若东面前，郑重其事地说，“不管未来怎么样，我现在肯定要有男人的担当，对顾雅绝不会有二心。但因为这个脑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看在咱俩多年交情的份上，以后还得麻烦你多提点。”
“那么严肃干嘛……”见我的神情如此凝重，刘若东翘着兰花指，用力戳了一下我额头，故意笑得很轻松，“多大点事啊，至于嘛！不就是记性不好？哪天找个时间，我给你从头到尾讲一遍不就行了！至于遗漏的细节，慢慢补，来日方长。”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有点发热，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谢谢你，东哥。”
幸好有刘若东。
在如此混乱残缺的时空记忆中，幸好还有刘若东，我才不至于跌跌撞撞，一无所知。
一进家门，满屋子都是浓浓的鸡汤香，我贪恋地深吸了一口气，是家的味道。
想起之前爸妈在的时候……我鼻子一酸，千万思绪涌上心头，要是他们能看到如今的一幕该有多好啊！
我再也不是让家里操心的大龄单身狗，妻子孩子全都有了。顾雅那么漂亮贤惠，我妈肯定会逮着谁跟谁显摆，说她得了个好儿媳妇。
厨房里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顾雅系着围裙，被橙黄色的灯光罩在正中央。从侧面看，她完美无瑕的脸部轮廓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暖洋洋细茸茸的，充满了琴瑟和鸣岁月静好的旖旎。
我不禁看呆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戳在厨房门口，像根木头一样，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唯恐这如同梦境一般美好的幸福消失不见。
脑袋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是宫崎骏在《千与千寻》中写下的：不管前方的路有多苦，只要走的方向正确，不管多么崎岖不平，都比站在原地更接近幸福。
和上午求婚时相比，此刻的我更能体会到“我愿意”这三个字的分量。
那里面有爱、有冲动、有信任、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还有在漫长岁月中抵抗鸡毛蒜皮的毅然决然……
“回来啦？”见我一直倚在门边不说话，顾雅一边小心翼翼地揭开锅盖，一边笑着说，“还愣着干嘛？正好吃饭，快去洗手。”
看着那张还有点陌生的笑脸，我有点动情，澎湃激荡溢满胸口，忍不住上前一步，从后面轻轻环住了她的腰，认真地说：“顾雅，谢谢你。”
“无缘无故的，谢什么？”顾雅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搅弄着鸡汤，那上面泛起一层金黄色的油脂，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着动人的光。也许是想起了之前分手的委屈，她忍不住娇嗔道，“现在终于知道我的好了？”
“嗯。”我扳过顾雅的肩膀，把她抱了个密不透风。突然想起肚子里的宝宝，手上的力道又松了些，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分寸，鼻尖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嘴里呢喃着，“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也许是被这句话触动了，顾雅揽住了我的腰，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智程，也感谢你……给了我一个梦。”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抱了好久，在世间游荡二十几年，才终于找到了灵魂契合的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