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笛猛然回头,凌程双手插着兜站在她左后方。
一个多月不见,他似乎瘦了点,穿一件黑色的T恤,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猫笼,看过来的眼睛里微光平静。
“这是我侄子,这房子以后就是他住。”
凌程:“这是我小姨夫。”
钟笛脑子乱了,示意他们二位先等等,然后跑过去调和吴萱萱和谢天铭的矛盾。
谢天铭先离开了战场。
钟笛稳了稳吴萱萱的情绪,说:“明天就让他走人吧。”
“他私下安排有偿保洁抽回扣的事不是还没查清嘛。”
“不等了。”
钟笛话音还未落,手机进行一条消息。
凌程给她发来一份谢天铭违规帮业主购置医疗设备的材料。
“凌程来了。”钟笛收起手机,垂下眼睛对吴萱萱说。
“在哪里在哪里。”吴萱萱立刻就兴奋地跑出休息室。
余湘也高兴坏了,她本以为凌程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下好了,咱们俩又能一起弹琴了。我还在想那钢琴是谁的呢。”
看见吴萱萱走过来,她说:“晚上叫上萱萱小袁她们来家里吃饭,还有钟笛。”
“好呀好呀。”
凌程的小姨夫看见这里的人对凌程这么热情,心想他难怪要来这里“养病”。
钟笛把健康调查表递到凌程面前让他填写。
吴萱萱在一旁开启她的十万个为什么。
“你真辞职啦?”
“嗯。”
“常住?”
“差不多吧。”
“你怎么自己不买,要撺掇你小姨夫买呀。”
“我没钱。”
他昨天刚提了一辆电车,现在手头只剩下小几十万了。
他也是想帮小姨小姨夫做投资。虽然他小姨觉得他小姨夫是被他给忽悠了。
“没钱还敢辞职呀。”
“养病。”
“啊?你旧病复发了?”
“算是吧。开开心心能活几年是几年吧。”
“哎……”吴萱萱又问:“那你们为什么要买老丁的房子?”
“时刻提醒自己别像老丁一样,死的时候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
“我的猫呢?”凌程左顾右盼。馒头是他近段时间唯一的朋友,他走到哪里都要把馒头带着。
“是馒头吧,在呢在呢。它回到520肯定很开心。”
钟笛谈不上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她只是觉得吴萱萱被他忽悠的样子傻得可爱。
他如果真的旧病复发,丽丽阿姨应该早就回国了。
待凌程填完表格后,钟笛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所有关于日常是否需要管家上门进行测量或者检查的选项,他都选择了“不需要”。
心理测试那几项,他的趋势也都非常健康。
他忽悠吴萱萱的样子跟真的似的,递给钟笛的这张表倒是实实在在不装疯卖傻也不卖惨。
弄好一切后,凌程提着猫笼目不斜视地经过钟笛,直到进电梯也没有回头看她。
-
这晚大家在余湘家里聚餐,庆祝凌程转换新身份,回归翡翠湖。
钟笛被袁梦洁骗着喝了半杯果酒,不至于醉,但微醺的感觉让她又开始叽里呱啦。
“你小姨夫我怎么没见过?”
凌程:“后姨夫,你以前见的那个离了。”
“程博宇跟香蕉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凌程一边装傻一边发消息问香蕉能不能说。
“算了不说我也知道。”
又问:“你去人家婚礼上闹什么?很没品。”
“我这人一向没道德没素质。”
凌程不知道是谁跟钟笛转播了这件事。
回忆那一天,酒杯碎在餐桌上时,他跟他们之间的牵绊彻底断裂。
他再一次撕碎了林思阳虚伪的面具。
如果说十年前他还心存愧疚,那十年后的今天,他只想放大当年的得意来嘲讽这帮满口仁义道德却在私底下暗行龌龊行径的伪君子。
他拆穿了王梓伊藏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心思,嘲笑陈靳是个愚蠢的傻子、卑鄙的胆小鬼……
他也贬低了自己。他何尝没跟他们同流合污过。
无论如何,他就疯这最后一回,跟他们一起当一回小丑,下一次地狱。
今天谁也别想好过。往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但所有人,都必须记得今天的耻辱。这一辈子只要想起陈靳的婚礼,都会想起满场宾客投来的看猴戏的目光。
丢人显眼的三十岁,会成为日后心梗时,记忆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事后他为新娘送上厚礼,诚意致歉。新娘是他的老同学,拍拍他的肩膀说感谢他没选在她娘家办的那一场疯。丢人也没丢到她自家亲戚朋友面前。
老凌可能是担心他旧病复发,也没怎么骂他。他外公倒是说了一嘴,说早知道这样,他本科毕业就该回国。
不过他们都觉得他很丢人,让他短期之内别再去他们眼前晃。
丢人就对了。这也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
这晚散场时,凌程最先离开。
袁梦洁:“他不管小钟姐?”
吴萱萱:“他……好像变了。”
钟笛揉了揉脑袋,“我又没醉。”
余湘觉得挺好。生活嘛,有变数才精彩。
爱情嘛,只有沉淀在鸡毛蒜皮拉拉杂杂的生活里,才能显得闪闪发光。
第30章 30
钟笛收到汪洋的微信时,热衷于跟她分享八卦的陈阿姨正在生动描述上午在俱乐部发生的一幕——
余湘和C区的吴老师在俱乐部里意外遇见,在音乐室里合奏起《梁祝》,因两人的合奏实在精彩,围观的业主们起哄,让他们组成搭档在国庆晚会上表演。
后来吴教授的妻子突然出现,余吴组合还未“出道”就解散。“解散”是余湘提出来的。
陈阿姨悄声问钟笛:“你知不知道余老师跟吴老师两个人是初恋啊?他们是偶然在社区里重逢的。”
钟笛的瞳孔稍稍放大,摇头。余湘从来不讲她自己的故事。
陈阿姨:“要不怎么说余老师情商高又活得通透呢,换别人得多尴尬啊,可她一句两人不合拍,一下子三个人就都下了台阶了。”
“是啊,好厉害。”钟笛附和道。
“小钟,你记得阿姨一句话,一个男人要是给你吃醋的机会,那这个男人迟早会心猿意马,咱不要也罢。”
“嗯,记住啦。”
阿姨走后,钟笛点开汪洋的消息。
汪洋:凌程在我们店提了一辆车,业绩算在了我头上,提成我不要,转你,你爱买什么买什么。他是跟一个女的一起来的,那个女的帮他挑了内饰。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都已经是她不要的人了。钟笛管他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收钱,让汪洋把钱留着给肉肉。
余湘没因这个插曲败兴,她当真跑去报名了国庆晚会,邀请凌程成为她的新搭档,两人依然合奏《梁祝》。
重新开始排练后,吴老师却又找到她,说已经说服家中妻子,希望他们俩可以继续合奏,以圆旧梦。
吴老师回忆回去:“当年在音乐学院,人家都说我们俩是神雕侠侣。”
余湘说五十多岁了,早过了喜欢看金庸的年纪。
她后来看过更好的山水海河,才明白金庸笔下的江湖之所以荡气回肠,是因为江湖儿女心中住着广袤的理想,不拘泥于小情小调。
吴老师遗憾而归。
吴萱萱对钟笛说,自从凌程天天去琴房,好多年轻姑娘都跑去围观他弹琴。
“哦。”钟笛的反应十分平淡。
“咱们要不要在晚会那天给湘湘姐和凌程做个应援呀?”
钟笛觉得好傻。
袁梦洁听后却兴致高涨,当即开始想CP名和应援词。
又暗中跟吴萱萱嘀咕:“这要是小钟姐跟小凌哥同台表演,那我更会磕生磕死。”
吴萱萱一瓢冷水泼给她,“一周了,他们俩没有说过一句话。”
有时候凌程经过服务台,钟笛正好也在,但两人很默契地保持平行状态。钟笛不曾抬头,凌程亦目不转睛地经过。
这晚吴萱萱说小龙虾马上要过季了,邀请大家去怡城吃今年最后一顿。
余湘以小龙虾过敏为由推脱邀约,让几个年轻人去撒欢。
凌程开车,钟笛坐副驾,吴萱萱和袁梦洁坐后排,一辆车翻越社区背后的山,往热闹的城里赶。
车开至山顶,落日正美,凌程将车停下来,播放一首跟意境相匹配的《Young And Beautiful》。
这首歌也在钟笛的歌单里,网友们评价这首歌的意境盛大又荒芜。
吴萱萱问袁梦洁有没有看过这部电影,袁梦洁摇头,说莱昂纳多不是她的菜。
“笛姐,咱俩果真是年纪大了,现在的小姑娘竟然会不喜欢小李子!”
袁梦洁摊手:“他四十岁之后实在太糙汉了。”
钟笛听笑了,“莱昂纳多四十岁之后的气质确实是有点硬了,原著里的盖茨比更温柔也更天真。不过他还是演的很好,我有粉丝滤镜。”
凌程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电影,他是分手后的某天夜里,想起钟笛喜欢小李子,才带着探索心理找到这部影片,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看到一半他就出戏,他在盖茨比的眼睛里看见了华尔街之狼的野心。
他觉得钟笛说的很对,除了天真,原著里的盖茨比甚至是有一种惆怅之感的,莱昂纳多出演时的状态的确过于壮汉过于硬了。
他不知道钟笛是什么时候看的这部电影。恋爱的那几年,钟笛很少跟他谈论电影。
或许是她觉得他们喜欢的东西不同,又或者她觉得他身边已经有人跟他谈了,她就不屑再去扮演这样的角色。
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加上各自都忙,他们从一开始每天聊三四个小时到后来每天一两个小时,再到每天半小时、两天联系一次、一周视频一次……
一转眼,四年就这么走过。
钟笛总说他们恋爱的时长加起来还没有一年。
因为异国恋的联络过于珍贵,所以他总把时间用在诉说爱和想念上,他喜欢看视频里她的一颦一笑,胜过一本正经地跟她进行精神层面的分享和交流。
他怎么可能不爱她的灵魂。他爱她好多个动人的瞬间,他记得她每一句浪漫生动的话语。只是总是不在一起,爱意的表达总会显得片面。
而在一起时,积攒的欲又以比爱更浓烈的形式不可抑制地向她身体里倾泻。
分手后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凌程反思过去的自己,代入钟笛的心境,他给她的不安全感,正是因为他过于片面而单薄的爱导致。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他想和她一起重新看这个世界。
他们要一起旅行一起看电影,他会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弹琴给她听。他们会在睡前一起阅读,醒来一起浇花,牵着手散步的时候听一首彼此都喜欢的音乐,黑夜来临后除了拥抱和亲吻,还要耐心十足地听她说很多很多的话。
……
钟笛从窗外收回视线,目光不经意落在后视镜里,凌程被霞光点亮的眼眸在跟她交汇后闪烁不易觉察的微光。
这时盛大又荒芜的音乐正好到了尾声,凌程换了首更欢快的复古电子乐,对女孩们说:“出发了。”
翻山越岭,从黄昏行至黑夜,眼前的景象从山野变更为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后,钟笛的心境又从旷野回归到正轨。
方才她也在想,如果可以重新来过,她一定会换一种姿态和心态去完成自己的初恋。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命运也不会随随便便赐予谁一段光明的逆旅。
回头路总是逆着光的。她还是喜欢向阳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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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程成了俱乐部里的香饽饽。
合唱团的叔叔阿姨们请他伴奏,书画协会的爷爷奶奶们也因一个年轻人的出现而变得朝气蓬勃。
只有棋牌室的几位大爷不太喜欢他。
同住B区的老张这天来服务台向钟笛抱怨:“听说你们几个年轻人关系好,你能不能劝劝小凌,让他别再出现在牌桌上了,他每次一去,别人就别想着赢了。可是这是我们老年人的活动中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