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汐蜷了蜷捂着笔记本的手指,抬起头,被透过玻璃的淡淡晨曦拢了满身,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蛋露出很认真的表情,忽然间开口说:“我只想体体面面的站在他面前。”
这七年之间,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脆弱尊严的少女了。
她演艺圈这条路不好走,演绎的每一部戏都是在无情摧毁着她的信念,但是能让她坚定不移地支撑下来的原因,一直是容伽礼。
——他代表的是某种希望。
路汐雪白的指节随思绪拢紧,声音很轻很轻地说:“这个想法我从来没变过,七年前相识他开始,我就很想体面地去喜欢他,而分隔七年,我不想将自己变成一个精神病人,我想长成他会喜欢的样子,体面的出现在他面前。”
赧渊将车停在机场的道路旁,看着她的侧脸,同样感同身受了这番话。
年少时的他和路汐心境是一样的,却因为穷困潦倒的普通出身,哪怕情到浓时,也只是十分虔诚,又满腔热烈的情感却尽量不冒犯地亲吻了那个女孩的衣袖。
现如今路汐已经长大了,从这具年轻的美丽皮囊上看像是过得很好一样,也从前途末卜到站在了演艺圈让人需要仰望的顶峰,不再被人能轻易的透过外表窥视到她曾经不堪回首的一面。
赧渊不自禁地幻想。
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女孩呢,如果她和路汐一起长大,会出落成什么模样?
…
《不渡》的剧组在傍晚日落时分,因为赧渊的现身,再次启动。
大部分的演员接到拍戏通知,都立即动身来到宜林岛,路汐是和赧渊一起结伴前来,早到片刻,她推开那间被容伽礼曾放言要给铲掉的“危房”民宿,转而上了二楼住过的房间。
这儿和离开前没什么变化,唯一有的是窗台上那株小白萝卜在宜林岛的滋养下,迎着日光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朵。
当初只是随手切下的一小块,阴差阳错下容伽礼不让酒店的人丢掉,却未料想过这样一份给予的微小希望,能让它顽强地生根发芽。
路汐指尖没去碰那孱弱的花瓣,怕触及什么,就破碎。
她内心感到震撼地观赏了许久,又用手机拍了一张下来,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妄想,也想留个纪念,或许哪天她有合适机会话,可以将这株热烈生长的小白萝卜光明正大告诉容伽礼。
从不告而别到一整天过去,容伽礼不可能没察觉到她不在了。
路汐洗完澡,紧紧裹着一件浅白色的睡袍坐在书桌前,单薄身影被台灯温柔拢着,伸手打开剧本时,稍微失了神,心想着容伽礼越是这般连一个电话都不打来质问,或是来口头上阴阳怪气的告诫她这种行为一番,莫名地有种暴风雨前的平静感。
路汐拿捏不住他难测的心思,却依旧选择了逃避,况且《不渡》的剧本耽误了许久,也迫在眉睫的等她拍完。
思及此。
她眼尾一颤,视线最终落在被剧本压着的笔记本上。
路汐平时是没有写日记习惯的,完全是效仿了安荷先前听从陈风意的指令,用备忘录无时无刻记着她行程里的细枝末节。
而她心知前女友这个身份的尴尬,所以算是私心,想把两人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记下来,不多,却已经是她七年后能从容伽礼身上提炼出来的一点珍贵回忆了。
眼下已经无心专研剧本,路汐将笔记本轻轻放到上面,垂眸专注安静地看了很多遍。
雪白的纸上,第三行写着:一盒六只装。
路汐脑海中浮现出了真实的片段画面,是容伽礼那晚就备上了避孕套,都是六只装的,他习惯先进去,仿佛是想用体温烫一会她,等温度沿着内里弥漫上她白皙肌肤时,才停下去拆一只。
容伽礼还擅长用很累的姿势做,爱抱着她从浴室走到起居室,漫长的距离没有分开过,然后将她压迫感十足地困在面朝悬崖的落地窗前,让她站不起来。
曾经演艺圈内有个合作过的导演评价过她,说她是天生的演员,而她自幼起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也显然天生异于常人,非常的畏寒又怕烫,对疼痛更是敏感百倍。
但是真的清晰痛感来临的时候,偏偏路汐又很擅长忍耐。
哪怕容伽礼来势汹汹,她这具近乎要碎掉的身体受了委屈,却全程不哭,也没有抗拒着那根物体。
……
容伽礼不止在起居室。
路汐垂眼看到笔记本记下的日出二字,画面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他偶尔比她早醒时,会陪着一起去第四层的露天观景台看日出。
在黎明的日出缓缓地升起第一秒和最后一秒,容伽礼都将她抱在怀里,她吊带睡裙包裹在身上,肩带欲坠似的在白皙肌肤滑过,而他墨色的睡袍面料很柔,已经松垮地堆到了紧紧的合在一起地方。
路汐能拿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时,通常都是容伽礼大发慈悲地主动还给她。
他会覆在耳畔,看似绅士风度极佳的问她意愿。
今晚想试一试哪种姿势?
路汐指尖无意识划着书桌上用来压纸的长方形墨色砚台。
灯光下的脸蛋表情看似平静,脑子里想的却是容伽礼让她做选择题时,那晚将他握在手心里的触感,以及慢悠悠转了个圈圈时,不小心给刮到的跳动血管,激得正在回复公司邮件的他靠着沙发背上,眉骨皱了皱,虽然表面上情绪依旧沉稳。
可那微敞的睡袍衣领处,喉结不禁缓缓滚动,无不充斥着男性的荷尔蒙。
也引着路汐在阴影抬起脑袋,一直看着他反应,眼珠子透着漆黑。
这笔记本,不能再往下翻了。
路汐清醒似的回过神来,手指透着红,将摆在面前的笔记本给合上。
坐了会,明显感觉到细微的水意,她去端起玻璃杯想解了喉咙渴的动作也跟着尴尬了秒,手腕晃了晃,水防不胜防地撒到白净的膝盖上。
路汐垂眼盯了片刻,继而扶着桌沿起身,走到墙角一处,将搁置在地上的行李箱打开。
五分钟后。
墙壁的纤细身影轻晃,一小片蕾丝边的纯白色布料沾了点儿水迹被扔在了脏衣篮最下面,很快,路汐安静地折回了书桌前,顺势将笔记本藏到了暗无天日的抽屉里。
恰好这时,紧闭的房门清晰被敲响。
这一刻,路汐倒水的动作都不由地抖了下,险些又撒一地。
她回首,漆黑黑的眼眸盯着那道门。
“路美人?”
夏郁翡有点儿慵懒的声音穿透而来,虽然知道不可能是容伽礼深夜寻到这里来,但是心里的微妙失落感是不受她掌控的,稍微平复了下情绪,路汐走过去开门。
许久未见,夏郁翡一如既往地热情,进屋时给她个拥抱,说:“看到你真好,我家路美人这段时间受磨难了……你是不知道,你被《追星星的你》节目组带头抱团霸凌的时候,我都快气死了,原本想上微博跟石嘉一对线的,但是被我家经纪人没收了手机。”
夏郁翡先前跟温见词闹出的床照门那点事,让她至今都被绯闻缠身,现如今被严加看管得,仿佛是犯下了滔天大罪一样,直接被判终身监禁了。
路汐浅浅的笑,像以往一般认真地看着她,听她说。
“然后我就想到了贺南枝,我家充满正义感的漂亮小鱼……”夏郁翡是有为了路汐,向公司申请下一晚的自由时间找贺南枝商议对策的。顿了会,继续往下道:“没想到她说,你有贵人相助。”
之后的事情,微博那场圈内逢人围观都要鼓掌一声叫好的舆论战结局已经很清楚。
路汐赢回了清白。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路汐真诚说:“也谢谢贺南枝。”
夏郁翡可不敢居功,找个单人沙发椅坐下,晃着薄而软的裙摆说:“南枝说护着你的那位姓容,还找谢忱岸要了一张真容照片给我看,我也没想到竟然是那个看起来很贵的原住民。”
连贺南枝都轻易见不到的容家掌权人,她和路汐同剧组拍戏,却在这座海岛撞见了好几次。
第一次还险些动了把他抵押饭钱的念头。
想想就汗流浃背。
路汐也有点尴尬,心想该早点跟夏郁翡透露一二。
还未言。
夏郁翡一向是对男人这种物种特别没心没肺的性格,丝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主动提这个,是为了跟她说:“我和南枝帮你偷偷的打听过,容伽礼这些年私生活干净的很,是圈内为数不多的贞洁烈男!”
贞洁烈男这四个字迎面直直砸了过来,让路汐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虽然凡人皆有颗好奇的心,夏郁翡却把话说完,就没揪着这个八卦不停。
毕竟是人家隐私。
她又自顾自地说:“赧渊拍个电影还玩狡兔三窟的戏码呢,我这次找南枝,和她一对剧本,才发现当初赧渊给南枝递的剧本故事也不是真的,和我的完全不一样。”
这不渡的版本多到,恐怕每个演员人手都不知道换了几个版本了。
“南枝那三天眼泪是白白的流了,女一号让给了我,还被骗了感情。”夏郁翡说起就来气,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蛋表情很危险,对路汐透露了个大胆的预谋:“等杀青,我非得把赧渊绑去给南枝也亲自上演一场痛哭流涕的戏不可。”
她家漂亮小鱼的眼泪,掉一滴,都是旁人的天大罪过!
路汐晃了两秒的神智,睫毛下的眼神透着复杂又羡慕的情绪,安安静静地注视了夏郁翡许久,却只能化为淡淡的一笑:“我知道了。”
夏郁翡以为她这句知道了,是赞成自己的预谋已久计划。
可路汐口中的知道,却是后知后觉的回味过来,为何赧渊开拍前会将逢乐一角,轻易答应换成皮相美艳的夏郁翡。
不是迫于资本力量。
而是同样充满了正义感,并且全心全意保护贺南枝的夏郁翡,显然拥有了这世界上最纯粹的姐妹情,她可以从剧本里,每一场戏里理解透彻逢乐这个角色的心境和情感历程。
路汐从夏郁翡为掉了三天眼泪的贺南枝抱不平的身上,仿若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而夏郁翡是不知觉的,又说:“我刚才从赧渊房间里出来,对了,他叫我把这份剧本给你。”
赧渊当初突然全面停止拍摄工作,又人间蒸发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整个剧组都在谣传他是创作遇到瓶颈期了,而这次赧渊回归,确实是带回来了新写的剧本。
原本《不渡》就已经还剩下三分之一进度没拍摄完,如今,他直接删了夏郁翡不少戏,还为路汐专门加了一场重头戏。
夏郁翡没偷看,坦坦荡荡地递给她:
“使命达到,我先回去休息了。”
房门被重新轻轻关上,空气中归于安静。
路汐也忘记叫夏郁翡欣赏窗台上的小紫色花朵了,手指拿着很轻的剧本站在原地片刻,继而,她重新安静坐会书桌前,原先熟读的剧本已经报废,但是她没扔,依旧好生收了起来。
就这样重复似的,做了一些看着简简单单的事情。
一直拖到快凌晨。
在这个平静不过的夜晚里,路汐终于面对这份赧渊归来,新写的剧本。
手指翻开的第一页,是他亲笔手写的,标题清晰入目:《江微之死》。
第47章
七年间,路汐数不清楚梦到了江微几次。
这次的梦境,是在风和日丽的宜林岛海边,路汐为江微的脖子上系了一个很美丽的粉红色蝴蝶结,海风卷来,荡起了丝带和路汐的头发裙摆,还有她唇角抿出的笑。
两人坐在高处的岩石上,江微拿着那台曾经被母亲恶意摔破,又让赧渊给修好的便宜相机在拍摄着路汐,在她镜头下,路汐的任何一帧画面都美得灵动清澈,那双眼光爱笑,配上白皙的脸蛋就更显得干干净净极了。
“汐汐,我瞒着爸爸安排的金融系专业,偷偷改成了导演系。”
“我想当一名导演,未来要拍很多电影,只要你做我的唯一女主角,我们要携手将这里视为向理想高台攀登的第一道天梯,向上爬向上爬,名成利就,万人称颂……”
江微的声音随海风空灵飘渺得让人抓不住,路汐却听得清晰,她们都是躲这个世界的黑暗角落里,靠着美好梦想慢慢长大的,无比渴望能有实现的一天。
路汐歪头轻轻地靠在江微肩头,在镜头下笑:“长大啊,真是一件好浪漫的事……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成为宜林岛上想飞哪儿都能去的小蝴蝶,你想过吗?”
江微嘴唇颜色很白,笑容也是透明的:“想过,我想成为海洋里的一只自由自在水母。”
“水母?”
“像淡粉色的……赧渊跟我说,海洋里四处都是一群没有心脏的小水母,它们没有痛苦,也不会感到痛苦,只会自由自在地在大海活着。”
路汐安静地想了片刻,指尖扯了扯她侧颈的蝴蝶结:“那我飞到海面上,你会认出我吗?”
“会的。”江微转过脸蛋,鼻尖有颗很小的痣映在光里,约定道:“你飞到海面上也要认出我,认出那只淡粉色的小水母。”
吹了很久的海风,橘色夕阳也一点点向西倾斜,天快黑了。
路汐突然站起来,百褶裙轻轻晃动:“我要去找一个人。”
她朝着大海的反方向跑,忽而,又听到江微动唇轻唤她一声:“路汐。”
路汐茫然地回过头,看到江微将相机捧在心口,瘦弱的身影站在了高高的岩石上,背后是连接天际的一层层深蓝色巨浪,将她的声音无情拍打得支离破碎:“慢点跑,前面的路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