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予晴稍抬眉梢:“还谈什么?”
她知道,像陈铮这种刚出轨的,身心一定会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另一位身上。她其实不太懂他为什么还来找她。
赵予晴坐在椅子上,“我们最好不要再……”
“你最近和黎辉见面了?你们什么时候联系的。”
赵予晴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被逗笑了,“你以为,我和你离婚,是因为我见了别人?”
她不敢相信,“你真的要我说出来吗?你和别人上床的事。”
陈铮垂下眼皮,她果然还是知道了。
墙壁上时钟的秒针缓缓滑过一圈又一圈。
“予晴……”
他试着抬手去碰她,被她侧身躲过,并低声警告他:“立垣在隔壁。”
示意他的声音不要太大。
陈铮下意识去口袋里摸烟,却想起她讨厌烟味,最后只将手抄进口袋里。任留沉默充斥在他们中间。
赵予晴说出这句心藏已久的话,瞬间,她感到这段时间架在她骨骼的钢筋都被卸下了。
但,她没有感到太多轻松,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寂寥感。
这种感觉争先恐后上涌,马上化作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没有哪个女生在进入婚姻的时候是奔着离婚去的。
她和陈铮也有过很多浪漫的瞬间。
她和他一起旅游过。他会在她生病的时候翻看和他专业无关的教科书。她也会在他发烧的时候去医院送退烧药,即便他就在医院工作。
他和她一起为孩子的择校头疼,也会在闲暇时间逛遍城市的博物馆、游乐园。
她体谅他的工作,他也会为她准备情人节礼物。
他们会互相分享喜悦,互相分析烦恼。
他们不是没有感情基础的搭伙夫妻。
他们做尽情侣间会做的事。
他们说过一生一世的誓言。
她曾经认为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事。
但这一切,都在说出那句不堪的话之后,变成了一则浓缩在八卦帖子上的讽刺笑话,她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赵予晴往后退了两步,颓唐地坐在床上,垂下脑袋,露出苍白脆弱的后颈线。
她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以防自己哭出声音,被隔壁的儿子听见。
浅蓝色牛仔裤上,不断地被泪水打湿,一滴又一滴,一片又一片。这么久被压抑的情绪,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倾泻而出。
过了仿佛许久。
陈铮从桌上的纸抽里连抽几张纸,想要为她拭擦眼泪。
他记起赵予晴上次哭成这样,是她在医院生孩子,他当时在急诊轮转,也只是匆匆看她一眼,摸摸她的脸。
母子平安后,他心无旁骛地投入到拯救别人的病痛中。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没想起来当时他说过什么。好像是什么“一辈子”“以后”“谢谢”之类的话。
许久,赵予晴哭够了,面上又恢复了清清冷冷。
陈铮终于开口:“予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赵予晴有点不可思议,他竟然还觉得这事有回旋的空间。
她很想反问他,他是不是开房的时候不小心和一个女人开在同一间,他是不是不小心脱了自己和对方的衣服,又不小心在硬的时候摔了一跤,才摔到其他女人的怀里。
但是,这些质问的场面光是想想,她就感到疲惫。她也没打算把邮件的事告诉他。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陈铮不确定她对这件事了解到哪种程度,知不知道唐佳颖的存在。
“现在立垣高三,我们不要闹太大。”
“你也知道立垣高三?”
陈铮叹了口气:“予晴,我犯了错,可以改,你在我心里,是高于所有人的。”
赵予晴感到他们的对话越来越荒诞,是不是每一个不能善终的情侣都是这样,非要把彼此最后一片滤镜打碎,留下破破烂烂的一地狼藉才肯罢休?
她有点笑了:“如果这就是我的待遇,你还是把这福气给别人吧。”
陈铮知道自己错在先,垂首不语。
半晌后,他说:“予晴,我愿意和她断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赵予晴冷眼看他。脑中是困惑的。
她不懂,为什么有人的言行如此不一,脑子想要维持婚姻,但下半身又要违背婚姻的原则。
“为什么?”
“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们之间的生活,确实太平淡了一些。有些事我也不想强迫你做。医院工作压力也很大。我需要一些发泄途径。”
“你觉得这些算是理由?”
男人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予晴,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分歧。”
赵予晴:“那正好,我们分开吧。”
陈铮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你这个岁数,已经不好再婚。”
“我会考虑自己会不会得性病。”
陈铮嘴唇嗫嚅,此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赵予晴瞥了一眼他的口袋。
他烦躁地按了静音:“予晴,你先冷静一段时间。”
如果是医院的事,他不会不回应,赵予晴好像能猜中谁会联系他。
赵予晴定定地看着他,缓慢道:“如果我说,我和别人在一起了,你也要复婚吗?”
她还很想告诉他,那个人就在附近,是他认识的人。
果然,陈铮蓦然抬眼,观察她脸上的细节。
陈铮其实没办法想象赵予晴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但他还是被她说得有点怀疑。
男人是这样,只允许自己偷腥,但如果老婆养了鱼,就要发疯了。
半晌后,他笑着说:“我相信你。”
赵予晴也笑了,她觉得他们之间可以到此为止,多说无益。
“如果你想相信我,那就相信我吧。”
她站起身,想要送客,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力道很重。
赵予晴被这个力道拽到墙上,吃痛地按住肩膀,随后看到了丈夫眼中带着隐忍的愤怒,“你说真的?”
原来他也会在乎吗?
凭什么?
赵予晴低声说:“你想让你那点事被立垣知道吗?松开!”
陈铮压低声音:“你跟谁?”
赵予晴只是笑着看着他:“逗你玩的。”
她又说是假的,陈铮迟疑着信了,缓缓松开她的手腕。
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三下,不轻不重。
卧室内的俩人互相撤开一段距离。
陈铮扬声问:“立垣?”
不经回应,门已经被推开,江小嵩出现在门侧,面上带着打扰他们的歉意:“陈老师,赵老师,我刚切了
水果,你们要吃么?”
陈铮还以为是儿子,没想到是外人,立刻收敛情绪,再看了眼赵予晴,“我有事要先走。你们吃吧。”
“医院有事?需要我去吗?”
“不,不是工作上的事。小嵩,你继续教立垣做功课。”
江小嵩应一声,推开门,侧身给陈铮让路时,对上赵予晴湿润红肿的眼睛。
第12章
防盗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咚地一声,像是终于落地的另一只靴子。
网格瓜的清新味道传来,赵予晴眼前送来一小块浅绿色瓜瓤。
她抬眼,看向男生。
江小嵩偏头笑笑,捏着果签,送进她嘴边,赵予晴下意识咬住。缓慢咀嚼后咽下。
江小嵩自己也吃了一块,将果盘放到她房间的桌面上。一句未言,转身走了。
赵予晴看着男生挺拔的背脊,轻咬下唇。
**
陈立垣在书房老实做题,江小嵩进来时,看见他两手空空。
“水果呢?”
江小嵩坐到他对面的位置,“吃了。”
陈立垣瞪圆眼睛:“你没给我拿啊?”
江小嵩抬头,似是这才想起:“忘了。”
陈立垣:“……”
几分钟前,江小嵩忽然说他想吃水果,陈立垣以为他渴了,问他想要吃什么,他去弄。
江小嵩按住他的肩膀,吩咐他抓紧做题,不要耽误他下班时间。水果他自己来切就好。
他这样说了,陈立垣只得照做。
谁知道这家伙只想吃独食。陈立垣起身,去客厅给自己拿了个橘子。
当他看到赵予晴那边关闭的房门,心里滋生那么一点疑虑。
从小到大,父母的感情都很好。未曾吵过架,至少没在他面前。
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父亲是个值得崇拜的男人。
男主外女主内,他们是很典型家庭合作模式。
他想象不出父母吵架的样子。
今晚父亲来出租房看他,检查了他的成绩单和作业,让他继续努力,听补习老师的话,又让他别给赵予晴添麻烦,说她工作也很累。
陈立垣嗯嗯啊啊地应着,不懂他已经这么乖了,父母怎么还是对他耳提面命的。
陈铮又问了他想不想出国念书,家里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提供给他几年的生活费和学费不是问题。
陈立垣对出国没兴趣,同时也认为这是父亲不看好他能考上A大的借口,直接否定。
他不要做高考逃兵。真想留学,考上A大也不迟。
放话之时,他看到父亲视线望向别处,似乎叹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又恢复父亲的威严。
陈立垣再要立保证,陈铮已经转移了话题:“我听你老师说,你在学校和一个女同学恋爱?”
陈立垣不得不再再再再次表明,完全没有这回事。
陈铮点点头:“那女同学的父母,好像和我们还是校友。”
“晴姐说,她和黎落妈妈还同一个宿舍过,但黎落妈妈后来搬走了……”
关于这件事,赵予晴没有说太多,但陈立垣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陈铮想到当年那个叫黎辉的对赵予晴死缠烂打,他拍了下儿子的后脑勺:“学你的习。”
和身边同学们的父母关系相比,陈立垣认为,自己的父母挑不出任何毛病。他的生活环境已经跑赢了大部分家庭。
陈立垣步伐一顿,想要去敲赵予晴卧室的门,问问他们谈了什么,却被江小嵩叫住,他拿笔敲了两下课本:“回来做题。”
陈立垣只得回书房,一道道攻破试卷上那些复杂的难点。
江小嵩在给他补习的时候,立了规矩,禁止他聊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今晚,赵予晴也没有走出卧室来送江小嵩回家。
陈立垣在手机上给他叫了个专车,才终于问:“你觉不觉得我爸妈今天有点奇怪?他俩在房间里谈什么了?”
也许江小嵩和他年纪差不多,又同是男生,他也没有再次表现出强大的装十三气场,陈立垣很快和他打成一片,很少在好友群里说他的坏话了。
抛去偏见,江小嵩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生,尤其是对异性而言。
陈立垣有时会很酸地想,如果学姐和他在一起,他也不是不能服气。
江小嵩拿手机看了眼未读消息:“能在你隔壁谈的事,应该不重要。”
陈立垣觉得这句话很有逻辑性。接受了这个说话。
俩人下了电梯,在单元门口等待专车。
陈立垣忽然想起:“哎,你不是有车吗?”
江小嵩说:“送去修了。”
“哦。我还以为你故意要蹭我家车呢。”
江小嵩从闪亮的手机屏上抬眼,笑了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能蹭的话,当然要蹭一下。”
陈立垣瞥了眼他,“兄弟,我比你穷!”
江小嵩:“你可以找陈老师报销。我就不一样了。”
陈立垣对他的家庭有点好奇,也就问了:“你父母对你挺好的吧?”
毕竟江小嵩确实很优秀,不论在父亲眼里,还是在周围人的评价中。都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话出口,意识到很冒犯,跟调查户口似的。他又补充了句:“我随口一问,你不想说不用说。”
江小嵩没有表现出不悦,随意说:“还行。给钱给得挺大方。”
陈立垣暗自咋舌,评价父母只用钱来衡量的吗?但也觉得没什么不对。
他郑重地拍拍江小嵩的肩膀:“如果你爸妈对你不好,你可以叫我爸爸。”
江小嵩眉梢微扬:“如果你养得起我的话……”
陈立垣没想到这哥们如此不要脸,立马撤回,“我回去背古诗词了哈。”
他以很快的速度溜走了。
专车马上到了单元门前,打了两下双闪。江小嵩弯身进车,关门。
司机启动前,他往赵予晴所在的楼层望了一眼,自然什么也没有看到。
**
赵予晴离婚后,自觉人生已经迈入下一个阶段。
对此她有点忐忑,但没了之前的郁愤。
清晨,赵予晴在洗手间例行洗漱后,拿起了自己的婚戒。
由于长时间佩戴,她无名指的指节上有一圈白色印迹和凹痕,像是某种洗不掉的钢印。
这东西,在俩人感情好时,是幸福甜蜜的象征,向别人宣告她心有所属。
在分别时,就化身成奴隶脖子上的项圈。勒得她透不过气。
赵予晴将婚戒对准垃圾桶,停滞半晌,终究还是歪歪扭扭地戴在无名指上。
――在陈立垣准备高考期间,还是先在他面前装装样子。
共同吃早饭时,陈立垣没有问她和陈铮的事。还是那个一心扎在学习上的高三生。心无旁骛地隔离开外界的所有声音。
自江小嵩来给他补习,他好像比以前更加有冲劲。
他在自己卧室的洗手间镜子上,贴了很多篇古诗词,那是刷牙的时候要背诵的。
为了防止被水溅湿,全部贴上了透明胶带。
赵予晴想要送他上学时,被他拒绝了,说自己可以打车。
待他一走。赵予晴才看手机里的信息。
陈铮昨晚给她发了一条让她好好休息的语音微信,赵予晴没有回复。他便不再打扰。
隔一晚上,他卡着赵予晴起床上班的时间,又发来语音。无非是他会处理好自己的问题,让她考虑一下俩人的关系。
她耐着性子回复:“除了和立垣有关的事,不要找我。”
陈铮不再言语。
离婚的事总算卸货,赵予晴一身轻之余,脑子却有点晕,她测了体温,好像有点低烧。
打起精神上班后,赵予晴收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问她中秋节回不回来。
赵予晴这才想到,快要放假了。中秋连着国庆,一共有八天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