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有了主意,薛宝钗的脸上也随之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这段日子我是真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日里焦头烂额混沌度日,已是没了丁点儿主意,得亏妹妹提点。”
林碧玉也扬起了唇瓣,宽慰道:“你也别太过忧思忧虑,尽量放宽些心,家里如今就只剩你还能撑着了,你若再病倒了可如何是好?且放心就是,薛家的列祖列宗都保佑着呢,你哥哥定然能平安熬过这个坎儿。
就是可惜了你……不早不晚偏偏眼看小选在即突然遇上这样的事,真就是做梦也料想不到的灾祸,着实令人扼腕。”
谁说不是呢?偏就是这样巧了,活像老天故意不准她去参选似的,叫人万分惋惜却又无可奈何。
薛宝钗满腹惆怅地叹了口气,突然间,却是神色一顿。
缓缓转过头来,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旁边人的脸上,眼神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定,手里几乎要被扯烂的帕子明晃晃暴露出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思索再三,仍无法压抑内心的急躁,“妹妹可是知晓些什么?”
林碧玉却佯装不解,“宝姐姐何出此言?”
满脸平静坦然无懈可击,叫薛宝钗都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心思深反倒想岔了。
但怀疑的种子却已经深深埋在了心底,再是拔不出来了。
正在一片热闹之中,宫里又打发人来了。
“皇贵妃娘娘请两位姑娘进宫说说话。”
不成想一脚迈进门槛儿才发现,这会儿皇贵妃跟前竟还有客呢。
约莫三十出头的一位美妇人,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毫无攻击性。
身着一袭湖绿色宫妃旗装,既清新淡雅,又很好地衬出了她温柔似水的气质。
偏偏,好巧不巧林碧玉今日也穿了一件湖绿色长裙。
汉服的美从来是毋庸置疑的,绝非旗装可以一较高下,更何况林碧玉还更年轻娇嫩,又生得一副只应天上有的仙姿佚貌,仅仅只一个照面,便已将对方彻底碾压。
刹那黯然失色。
皇贵妃状似无意般往旁边扫了一眼,嘴角噙笑,给双方介绍道:“这是德妃。她们姐妹两个是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掌上明珠。”
“臣女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给德妃娘娘请安。”
“起来罢,坐。”皇贵妃语气熟稔透着股随意亲昵,又忙叫宫女将早准备好的瓜果茶水呈上。
“早就听闻娘娘很是喜爱这对姐妹花儿,今儿碰巧一睹真容,可算知晓究竟是何缘故了,这样的两个可人儿便是天天搁眼前瞧着也是极为舒心的。”
德妃眼中含笑,言语温柔可亲,但林碧玉却敏锐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丝丝凉意。
这人不喜她。
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却也并未太过在意,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状似乖巧等待那两位寒暄,实则眼角余光却已不动声色落在了面前的其他几人身上。
八名年轻姑娘排排站,虽都是宫女装扮,但看起来又仿佛与寻常宫女有所不同,穿戴方面似乎更加精致些,种种细节方面都不难看出是费了些心思打扮的。
且一个个身材气质也都大不相同,或成熟丰腴,或青涩稚嫩,或温婉娇柔,或艳丽火辣……总而言之,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谁家宫女丫头也不是这样挑的,倒更像是给皇帝选秀似的。
林碧玉往上头扫了一眼,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寒暄两句后就听皇贵妃说道:“你的意思本宫知晓了,不过到底老四才是正主儿,无论如何终归也是要他自个儿满意才好,待晚些本宫问问他再议也不迟。”
德妃对这个答案自是不太满意的,不过眼下还有两个小姑娘在这儿杵着,她也不好就这个话题说得太多,只好暂且应了。
“既是如此臣妾就先行告退,明日再来陪娘娘说话。”
“四阿哥到――”
一见殿内情形,胤G不由得愣了一下。
“儿臣给额娘请安、给德妃娘娘请安。”
姐妹二人也只好又起身见礼。
还未待重新落座,就听德妃笑了,“既是赶了巧……还不快见过四阿哥。”
八名宫女立即上前行礼,却不似寻常那般低眉顺眼,而是皆微微扬了下巴,好令他看清楚自个儿的脸。
声音也都似掺了蜜一般,一个赛过一个的婉转动听甜腻异常。
胤G又不是傻子,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人都僵住了,第一时间近乎本能地往那湖绿色倩影一瞥,眼神中透露出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慌张。
虽只是匆匆一瞬的事,但却未能瞒得过深宫人精的眼。
只见德妃眼眸微闪,并未再多说什么,仍只带着自己的人告辞,临行前目光却再次滑过林碧玉的脸庞。
凉意愈深,若有所思。
皇贵妃亦是柳眉微蹙神色莫测,转瞬浅笑道:“先带两位姑娘去御花园转转。”
姐妹二人前脚将将踏出门,她便已打发了所有人。
先是试探道:“老四,你也差不多到年岁了,身边……”
胤G皱眉,“儿臣没那兴致。”
“没那兴致?难不成你想剃度出家了去?还是说……你早心有所属,容不下旁人了?”
第32章
胤G沉默了,神情不大自在,似显得有些羞赧,又仿佛有些莫名尴尬。
知子莫若母。
皇贵妃不由得叹了口气,“何时的事?”
“……儿臣也不知。”
打从他记事起,那丫头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
性情凶悍且恶劣,欺负小孩毫不手软,活脱脱跟那传说中的母老虎似的,吓人得很。
幼年的他避之唯恐不及,却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起,偶尔梦不到她反倒是不习惯了,有种莫名的失落,总觉得浑身不舒坦仿佛少了点什么。
想是被揍习惯了。
想到这儿,胤G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也正是他不敢将那点隐秘的小心思泄露出来的缘故之一,弄得他像有什么大病一样。
“你们两个虽在现实世界中才略有接触,可实际上却也的确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单单对你来说。”
皇贵妃睨了他一眼,叹道:“细想下来,她那样的品貌,天长日久的陪伴中能叫你动心倒也丁点儿不算奇怪,可是……
你应当知晓,她不能做妾,也不可能做妾。”
所谓“不能”,指的自然是那层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纠葛。
本就欠了人家天大的债还不知究竟该如何偿还呢,万没有叫债主给他做妾的道理,哪怕他是天潢贵胄。
而“不可能”,说的就是林碧玉的性情了。
骨子里的骄傲是隐藏不住的,有些人天生就是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打死了她也改变不了。
这一点,胤G比皇贵妃了解更深。
况且,真正心悦之人,他又岂能忍心叫她委曲求全?
索性暂且就别去招惹人家了罢。
“还请额娘帮儿臣保守住这个秘密,倘若到头来儿臣实在没那个福分,也省得给人好端端的平静日子平添烦恼和麻烦。”
按理来说,他这样冷静的状态似乎再好不过,瞧着可比那些上蹿下跳闹腾着“非卿不娶”的毛小子令人省心多了。
可皇贵妃却反倒更发起了愁。
往往越是珍视才越是克制。
叫人省心不少,却是该叫人不安心了。
谁养的孩子谁心疼啊。
“至于宫女一事,也请额娘帮忙推了罢,儿臣还小呢,着急忙慌惦记女人作甚。”
一派清心寡欲正人君子的模样,仿佛方才惦记人家姑娘的不是他。
正心疼他的皇贵妃没忍住,赏了他一对眼白,“究竟是没心思惦记女人,还是没心思惦记旁的女人?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额娘!”
胤G顿时红了脸,向来老成的他难得显露出些许本应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年气。
等林家姐妹二人从御花园返回时,少年早已离去,徒留皇贵妃正在唉声叹气。
“德妃挑的那几个你也都瞧见了,什么样的都有,本宫再怎么昧着良心也没法挑出个不好来,怎么那小子却愣是一个都瞧不上呢?
死活一个不肯收……眼光这样高,莫不是想叫本宫上哪儿找个仙女来给他?”
施嬷嬷笑了,“咱们四阿哥打小就是这么副性子,何曾对哪个小宫女另眼相看过啊?向来最是洁身自好的一个人。不过您也不必太过着急,总归咱们四阿哥尚且还小呢,兴许再过两年就开窍了。
如今宁缺毋滥也好,省得稀里糊涂弄得身边乌烟瘴气的,平白招惹他烦心不说,再影响了学业就得不偿失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罢了,姑且由着他去罢,德妃的面子本宫也驳了不止一回了,债多了不愁……谁叫儿女都是债呢。”
嚯,信息量好大。
林碧玉吃瓜吃得不亦乐乎,满脑子都是流传甚广的皇贵妃与德妃之间的恩怨纠葛,偏该她咂摸咂摸味儿的她是丁点儿不往心里搁。
主仆两个是注定媚眼儿抛给瞎子看了。
彼时,荣国府里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来了一个自称姓夏的太监,说是奉了咱们家大姑娘的命……”
话还没说完,王夫人已然“蹭”的一下弹了起来。
“快请进!”
不消片刻,人就来了。
“小的夏守忠,给二太太请安。”
“夏公公快快免礼。”王夫人满脸堆笑,又是看座又是看茶,嘴上还一刻不耽搁急忙问:“不知贵人在宫中一切可好?今日劳烦公公亲自走一趟究竟有何要紧事不成?”
“贵人她……”夏守忠眉心一紧,忽的叹了口气,“都道贵人是皇上的新宠,不知情的还只当是何等风光无限呢,殊不知宫里的种种哪里是那样简单的,好与不好,中间牵扯到的多了去了。”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惊,“公公此言何意?莫非贵人如今竟过得不好?”
“二太太有所不知,这些娘娘、小主们在宫里的地位待遇固然与帝王的恩宠几何有莫大关联,却也并非仅此而已,往往背后的娘家才是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
这也并不难理解。
娘家就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底气倚仗,但凡娘家位高权重,女人在夫家恨不得都能横着走。
宫里的女人虽不至于能这样嚣张,但那些出身名门、娘家在前朝又有权有势如日中天的娘娘们却也是个顶个的高贵,很多时候连当今圣上也难免要多给几分体面。
但这就叫王夫人更加纳罕了。
“咱们家贵人是堂堂国公府千金,她亲舅舅也手握兵权深得皇上信重,便哪怕是不及佟家那样的高贵显赫,放在后宫里却也还算不差了吧?”
夏守忠顿时噎住了,一脸错愕地看向她,哪想人家竟是一本正经的疑惑。
“……”合着这是真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啊?
还国公府千金呢?正儿八经的国公爷早死多少年了,若非当今恩典,这宁荣两府的牌匾都是早该要摘了去的。
再者说,袭爵的也不是二房啊,“国公府千金”这个名头怎么着也轮不着贾元春身上。
说到底,那就是个五品芝麻官的女儿,还是个工部养老没有丁点儿实权的五品官。
出身摆在这儿,满门姓贾的也扒拉不出来一个稍稍有点用的,再加上自己又顶着个“爬床宫女”的名头,还得罪死了太后娘娘……
啧啧啧,他都忍不住要为贾贵人捏把汗了,偏这做亲娘的仿佛还在做什么春秋美梦呢。
看出了王夫人的蠢笨,夏守忠的心里不由就多了几分轻视鄙夷,不过面上却并未流露分毫,只顺着她的话接了茬儿。
“荣国府的门第自是不算差,奈何满后宫那么些个娘娘呢,总有不少分庭抗礼之人。况,这个多年情分,那个又儿女围绕,功劳苦劳资历位份……论起来哪个不比咱们贵人强些?
再则,也不知究竟是听信了哪个小人的谗言,致使太后娘娘对贵人产生了些许误会,如今对待贵人那是一万个厌憎,看都不肯再多看一眼的。
如此一来,本就心生恼恨忌惮的那些人,可不就跟那嗅着血腥味儿的鲨鱼似的,闻着味儿就扑上来了。”
王夫人大惊失色,“竟如此吓人不成?皇上竟也不管管?还有皇贵妃娘娘,怎么就能任由后宫那般争风吃醋呢?”
这话他可就没法儿答了,兀自捧起茶盏表明态度。
脑子转过弯儿来后,王夫人也总算察觉到自己失言,忙就转移话题,“那眼下贵人究竟是否安好?”
“这个二太太倒也无需太过担忧,再怎么闹,轻易也不敢闹得太过分了,否则上头认真追究起来谁也担待不起,眼下就是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东西在暗地里使绊子。
今儿要个热水拖你半天,明儿个送来一罐子陈茶,闻着就是一股子没味儿,压根儿不能入口……再就是日日清汤寡水的吃食糊弄你,多说两嘴就是一句‘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总之是花样百出的磋磨人,衣食住行没一样能顺心的。那日子过得哟,真真是苦不堪言。”
“怎么就沦落至此了?这可怎么是好?”王夫人急得泪珠子都冒出来了,在屋子里来回打转没个主意,活脱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夏守忠接着叹道:“这就是今日贵人打发小的家来走一趟的缘故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王夫人一怔,忙问:“贵人是想从家里拿些银子使?这倒也是个法子,甭管到哪儿总是要打点打点的。”又问究竟是要多少。
瞥了她一眼,“五千两”到嘴边就平白加了个价,“六千。”
对于爱财如命的王夫人来说,这笔银子无疑数额巨大,脸上显而易见的肉痛。
所幸她才得了一大笔意外之财,勉强倒也还能承受得住。
正要打发周瑞家的去取钱呢,话到嘴边又眼珠子一转,“我那儿压箱底的应当还有三千两,你再亲自往老太太那儿跑一趟,请她老人家先帮忙凑凑。”
不出所料,没一会儿功夫周瑞家的就捧着银子回来了。
再加上她自己出的三千,整整六千两银子装在一个匣子里满含肉痛不舍地交给了夏守忠,含泪叮嘱道:“烦请公公转告贵人,家里一切安好,叫她在宫里千万保重好自个儿,能花银子解决的事儿就别委屈了,再争取早日为皇上诞下龙嗣……”
“二太太放心,小的定一字不落转告贵人。”临时多出来的一千两银子就这样顺利到手,夏守忠自是乐呵极了,态度也尤为殷勤。
正要转身离去之际,突然又想起来一桩要事,“险些给忘了,贵人还特意吩咐小的务必交代一声,只道宫里之事她自个儿心里有数,叫二太太和老太太静待好消息即可,万不可轻易劳烦他人插手,以免弄巧成拙。”